山里的雪一场又接着一场,似乎要将漫长的岁月都覆盖在白雪之下,在一个雪后的清晨,李老汉带着猎户登门拜访了。
“先生,求你救救小女吧。”强壮的汉子一进门就拜倒在地,捧出了一个包裹,包裹散落了一角,露出如瑞雪般洁白的兽皮。
可一贯笑眯眯的老头子却异常冷淡,眼风静静地扫过了猎户朴实而憨厚的脸。
“瞒着我的事情,也该说出来了吧。”
猎户的脸膛刹那间变成了惨白,包裹跌落在地,兽皮如老虎般斜逸奔出。
“这只老虎,不是你猎的吧。”
猎户愣了一下,随即垂下了头,显然是默认了。
“进来说话。”老头子咳嗽了两声,带两人走进了内室。
狭小的木屋虽然简陋,却烧着最好的银丝炭,房间里像是藏着一个暮春。老头子也不着急,他徐徐地倒着酒,又掏出银刀细细地切烧肉,仿佛有漫长的光阴可以等待。
“其实在小女生病的两年间,一直有妖怪在接济我们。”一直垂头不语的猎户终于扛不住了,道出事情的原委,“不知从哪天起,开始有山参和猎物出现在我家门口,人参可以为孩子吊命,其余的猎物刚好可以供我们维持生计。”他越说声音越低,“可是,香香的身体却一日比一日衰弱,眼看就要活不久了……”
“所以你想要杀掉那个一直在帮助你们的妖怪?”老头子喝了口暖酒,他仍然披着灰白色的破棉袍,在单调的白山黑水中,像是一张画般遥远疏离。
猎户沉默地低下了头,任谁都能看出潜藏在他心底的魔魇。
“那天我第一次看到这白虎皮,就知道整件事中还暗藏玄机,虎的致命伤在脖颈处,留下了猛兽撕咬的痕迹,这怎么也不像是猎人的手段。”
猎户的脸涨得通红,不敢抬头看这个脸色苍白的青年。
“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到底还有什么隐瞒?”
“除了妖怪的接济,别的事他都告诉你了。”李老汉也为自己的朋友羞愧,不好意思地抹了抹鼻子,“不过,在两年前的那个冬天,刚好有狼群迁徙,经过了祈山。”他沙哑的声音轻颤着,夹杂在呜咽的山风中,宛如鬼哭,“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夜晚,不知有多少狼在山中汇合,在撕咬了一晚之后,诞生了一个头狼,次日山里树木都被压倒了,鲜血遍地,那根本不像是动物该留下来的痕迹……”
“你的意思是说,有妖魔?”少年驱魔师眯着眼睛问。
两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此时风雪渐停,太阳像个纸糊的灯笼,有气无力地挂在天边。
几天后的一个冷夜,难得没有下雪,满月嵌在深蓝色的天幕上,莹白得像一滴被冻凝的泪。
风吹得猎户家的窗发出“嘎吱——”的轻响,瘦弱的女主人披着衣服从暖**爬起来,关上了木窗。
月光映着积雪,晃得夜晚如同白昼,在摇曳的松枝中,一个黑影飞快地滑过,钻进了香香的房间。
在少女暖意融融的闺房中,一只冰冷有力的手,托起了她憔悴疲惫的脸。女孩因为久病脸色枯黄,头发也稀稀落落的,可是在这只手的抚慰下,红晕缓缓烧上了脸颊。
手是属于一个男人的,他的臂膀强壮有力,他的胸膛也宽阔而温暖。
“香香,我又来看你了。”黑暗的房间中,传来他压抑而嘶哑的声音。
少女无法说话,长长的睫毛轻颤,不由自主地依偎在他的怀里。
炭火忽明忽灭,照亮了这对相拥着的男女,他们恍如交颈的鸳鸯,痴缠在了一起。
“我会让你好起来的,只要再过几天……”男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把头埋在了香香柔软的脖颈中。
香香虽然昏迷不醒,却仿佛知晓一切,干枯的嘴唇变得如花瓣般柔软,回应着这个不速之客舔舐般的吻。
他逗留了一会儿,掏出几根灵芝放在了香香的枕边,身子一扭,就跳出了窗外。
他的速度非常快,像是风一般迅疾,可是却有人比他更快,他双脚还未落地,一张银色的大网就从天而降,兜头要将他罩进去。
但是一道乌光骤然从他怀中暴起,划出致命的弧线,网瞬间便被割成了无数道纷乱的银丝。
他双足在地上一踏,身影微晃,已然奔出一丈开外。
“阿朱,拦住他!”
倒悬在房檐上的阿朱双手一挥,无数道银丝激射而出,直向那人的背影袭去。男人的本事也很大,连头都不回,挥剑斩向背后。
银丝再次被利刃割断,但也令他脚步滞了一滞。就是这一瞬间的耽搁,让他失去了脱身的机会,树林中窜出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迈开大步挡在了他的面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伸出粗壮的手臂,一把就扣住了他的手腕。
他挥剑想要再刺,却根本连手都无法动一下,阿朱的银丝如海浪般铺天盖地地袭来,将他半个身体都卷在了坚韧的蛛丝中。
几声剧烈的干咳,在夜风中回**,像是死亡敲响了门扉。
一个身穿灰白色棉袍,头戴棉帽的清俊少年,从猎户的木屋后转了出来。他饶有意味地看着捕获的猎物,清澈的眼睛中满含笑意。
被蛛丝缠住的男人再也不挣扎了,低低地垂下了头,似乎要将自己藏进这无所不在的夜色中。
“为什么是你呢?”老头子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在他面前点亮,低低地问,“眠狼,我以为你没有七情六欲。”
火光照亮了那人的面孔,他浓黑的剑眉,英挺的鼻梁,以及那双黑玉般美丽的眼睛,都无所遁形。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老头子的手下眠狼。他俊美的面容依旧冷酷,鲜少表情,但却不由自主地回避了主人的目光。
“你不依不饶地缠了我十几天,就是为了她?”
“是。”
“成为我的手下,获得力量,也是为了她?”
“是。”
山风中回**着两人言简意赅的对话,最终老头子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薄怒,他拂袖一扫,阿朱和熊男都凭空消失,眠狼重重地跌落在厚厚的积雪中。
“没出息。”他低低地骂了一句,转身离去,似乎不愿多看一眼这情长志短的属下。只留下眠狼一人,孤零零地坐在黑白分明的山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