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过后的海面,湛蓝得像一块剔透的翡翠,而天空也被映出同样的颜色。这铺天盖地的美景,令朱文浩觉得昨晚的经历恍如一场噩梦。
不过一天之间,他死而后生,现在静静地躺在甲板上看天空,安静得像是在自家的园子里纳凉的午后。
他身边坐着一位身穿白色衣裙的少女,她的长发垂在脸侧,编成了一条粗黑油亮的辫子。如果不是她**的足边堆着几个空酒坛,这美丽的一幕几乎可以入画。
“他还能回来吗?船上的淡水只够支持三天,补给船全沉了……”朱文浩不无担忧地抱怨。
他在陆地上能纵横撒野,到了海上就像一只被丢进水里的四脚蛇,不但认不出方向,船稍有颠簸就会吐个不停。
几尾鱼从海中跳出来,划出优美闪亮的银线,几乎要跳到甲板上。
梅香眯着眼睛起身,像是发现了什么。接着她朝朱文浩灿然一笑,甩了甩漆黑的长辫,“看来我们等的人回来了,我要走了。”
“喂,你还没告诉我住在哪里!”朱文浩心里紧张,却装作毫不在意地说,“这女儿红太好喝了,要是我再想喝可怎么办?”
“缘份未尽的话,自然有机会举杯共饮。”梅香嫣然一笑,站在了船舷上,她似乎不愿意见那位故人,纵身一跃就跳入了海中。
“什么叫缘份未尽啊?”朱文浩急忙追过去,只见海水中溅起浮沫,白衣少女如银鱼般灵动地消失在碧蓝的海底。
他心中失落,一直盯盯望着船下海浪起伏,不过一会儿功夫,竟瞧见海底出现了个洁白的影子。
“梅香,你回来了?”他不由惊喜地高叫。
然而他刚叫了一声,一根蛛丝就缠上了船舷,随即白影脱水而出,一头撞进了他的怀中。
朱文浩发出“哇”的一声惨叫,被结结实实地压倒,可是他仍抱着怀中的佳人,死活不肯放手。
“喂,我们不过一夜没见,用不着如此热情吧?”哪知耳边响起的竟然是少年清朗悦耳的声音,吓得他一把推开了身上的人。
只见那人浑身**,面容苍白俊逸,双眸宛如朗星,一头黑发湿漉漉的披散在肩头,浑身都散发着妖异的气息。
他多看了几眼,才认出这人鱼般的少年居然是平时那个咳嗽不断,仿佛没几日可活的老头子。
“你守住了船,干得不错。”老头子站起身,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径直走进了船舱。
等他再出来时,身上已经披了一件不知是从哪里翻出来的蓝色布袍,总算有了点过去的样子。
“你好像变了。”朱文浩打量着他。
“你也是。”老头子笑着,眼神犀利,像是一直看到他的心坎里。
“蓬莱仙岛怎么样了?”
“已经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岛上的妖怪呢?”
“也一样。”
“那个总是笑嘻嘻地跟在你身后的,漂亮的小女巫呢?”
这次老头子没有回答,他唤出了眠狼,拉起风帆,启动了大船。朱文浩并不傻,他在老头子落寞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本来想跟他打听梅香的去处,此时也不得不把话硬生生地咽回了肚中。
老头子唤出妖怪,合乾达婆和阿朱之力,使了足足十几天,才将船驶到了岸边。一贯风流快活的朱文浩每天都在甲板上干活,很快双手就磨出了血泡。
可他毫不抱怨,只是会在闲谈中,不经意地提到那个只属于梦境的少女。
每当这时,他就很想叮嘱这位风流公子,不要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相爱,因为我们活在现实中。太多无奈,太少奇迹。
但话到嘴边,却只化为一个苦涩的微笑。
夜色阑珊之时,他孤身坐在甲板上,望着天上的星斗。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知道他看起来似乎比过去更加寂寞。
海中涛声跌宕,像是奏响了一首大开大阖,气势磅礴的曲子。
他倾听着这大自然的歌曲,回顾着自己漫长的人生。一丝笑容浮上了他清俊的脸颊,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为拥有长久的生命而欣喜。
无尽的时间给了他无尽的机会,可以承载抵死缠绵的爱,以及刻骨铭心的恨。只要活着,一切就还来得及!
少女活泼明媚姿态仿佛在海风中出现,却又转瞬即逝。他似乎捕捉到了她动人的眼波,轻轻地说,“来日方长。”
是的,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