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汴梁,像是将天宫琼玉搬到了人间。画舫楼船在汴河上悠悠而过;商人们在夜市里叫卖着时新的货物;人群熙攘的瓦肆中,美如少女的伶人们风情万种地转过了身。
一个漂亮的小花娘卖新酿的梨花白,这酒清冷辣口,销路不好,少有人光顾。她已经站了两个时辰,闷热的天气,令她红扑扑的小脸上满布汗珠,冲花了拙劣浓艳的妆。
她疲惫地坐在街边,打算偷会儿懒,一双漂亮的绣鞋,停在了她的面前。小花娘抬眼看去,只见灯火中站着个婀娜娉婷的美人。
美人挽了个松松的堕马髻,衣服也是上好的丝缎,绣着明艳的花,眉眼困倦慵懒,仿佛刚从一场春睡中醒来。
“这是梨花白吗?我家官人最爱喝这种酒了,你有多少?我全要了。”女人眼中含笑地说,金色的花钿贴在眼角,花瓣随着笑容轻颤。
小花娘立刻欣喜若狂,连连道谢。
“但是酒太多了,我也搬不动,不如你跟我去家里取钱,再让下人来搬。”
“那就有劳夫人了。”少女提起裙角,像是只灵动的翠鸟,随她走出街市。
灯火宛如光海,转眼就吞噬了两人的身影。在车水马龙的闹市,无论是行人还是摊贩,都没有留意到这不起眼的女孩的行迹。
只是当次日晨晖初起时,才有小贩发现街边竟然放着几坛美酒,始终无人来取。他哼着歌把酒搬走了,只有晨风寂寥,吹过空****的街道。
这晚夕阳西下,顾五娘坐在灯下,满意地端详自己完美无瑕的脸。眼角的青痕消失了,少女的血果然是最好的脂粉,能抹平一切岁月的痕迹。
院外传来一阵轻响,一袭紫衣的冢狐,踏着金红色的余晖走进了她的闺房。灯光在顾五娘的周身镀上金辉,令她美得像把出鞘的刀,锋利逼人。
“你变了。”冢狐端详着这明艳无双的美人,前几天她不是不美,但肌肤像是沾尘的瓷,总是灰蒙蒙,此时的她却宛如美玉,散发着水润通透的光。
“没变化还是女人吗?”顾五娘淡扫娥眉,悠悠地说,“所有的女人都有千般变化,因此才神秘迷人。”
冢狐皱了皱眉,他不是不了解女人,但那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他如今的身体是个青涩少年,揣摩人性的能力很差,让他跟人交流时总有隔靴搔痒之感,不够透彻。
“那什么能让你们变化?”
“当然是爱,爱能令女人成佛……”顾五娘画完了眉,放下了炭笔,镜中的她娥眉斜插入鬓,像是猫头鹰般狠辣,“……也能成魔。”
冢狐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偏着头,打量着灯下的佳人。这以沐浴少女的鲜血维持青春的女人,又是为了谁心甘情愿地成为了妖魔呢?
“你这古怪的老头子,为什么不白天来这里呢?偏要赶在大半夜来,要吓死谁。”夜幕深沉,树影飘摇,灵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荒草中,哆哆嗦嗦地抱怨。
这就是那个神秘的委托人住过的园子,如今是个废弃的寺庙,月色中只见起脚飞檐,狰狞如猛兽。
“看地方就像看女人一样,白天一个样,晚上又是一个样,你懂什么?”白衣纱帽的少年不以为然地说。
因为想要快点完成这无聊的委托,他没有派出阿朱,索性亲自出马。妖怪寄居过的地方,多少会留下些蛛丝马迹,选在夜晚来,也是妖魔喜欢在晚上现身。
两人走进破败的寺庙,晚风穿堂而过,呜咽声响,像是在奏一曲悲歌。
“什么人?”就在这时,一个细细的声音从佛像后传了出来。那佛像年久失修,半个身子垮塌,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吓得灵雨像是猫一般尖叫起来。
“阿朱。”老头子却不徐不疾,轻轻唤出了一个名字。
夜风涌动,如涛似海,阿朱窈窕的身影在风中出现,纤指一挥,银丝灵蛇般钻入佛像背后。
一个灰白的影子“嗖”的一声从佛像后跳出来,速度奇快无比,但任这人跑得再快,也跑不过眠狼的剑。
乌黑如墨的黑剑挟着杀气,一剑就钉住了灰白色的外袍,将这家伙挂在了墙上。
“嘿嘿嘿,跟你们开个玩笑吗,何必当真?”月光下,可见这人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发披散,脸颊肮脏,连五官都看不清,唯有一双眼睛乌黑明亮,像是洒落了天上的星光。
“先生,看起来是个没什么能力的家伙。”冷峻如玄铁的眠狼收起剑,眸中仍然没有一丝感情。
“谁说我没能力?”白衣人明亮的双眼在老头子身上扫了一圈,突然欣喜若狂地高叫,“你竟然是个驱魔师?”
“喂,你没看到我吗?我还是个巫女呢?你不怕吗?”被忽视的灵雨不甘心地问。
“那又怎样?”老头子咳嗽了两声,不耐烦地别过脸。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来寻找委托人的蛛丝马迹,竟然遇到这么个废物。
“你收下我吧,我很有用的……”废物根本无视灵雨,开始宽衣解带,露出又白又细的长腿,“而且我长得也很漂亮,收下我你不会后悔的……”
灵雨立刻冲上去,帮这人拉上了衣襟。而老头子的脸瞬时就耷拉了下来,他见过很多妖怪,却从未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我叫虫虫,人们都夸我风情万种,你真的不考虑考虑我吗?”白衣人却**地露出胸口,搔首弄姿。
在这昏暗破败的地方,看一个浑身尘土的家伙坦胸露乳,委实毫无情趣。尤其是这人的胸一马平川,肋骨嶙峋,就更跟噩梦无异。
“你居然是男人?”但还未等老头子说话,灵雨就瞪圆了眼睛,连眼角的小痣都因愤怒而跳动不已。
“怎么?不行吗?”
“臭不要脸!”随着“啪”的一声脆响在破败的穹顶下回**,惊醒了几只栖息的鸟儿,算是为这个荒诞的夜晚做了完美的结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