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凉,西京很快就迎来了入秋的第一场雨,雨挟着风势席卷了整个古城,带来了舒爽的凉意。
姹紫嫣红的鲜花在落雨中凋零,辗转落于尘泥,宛如那些盛放在昨日的风流。
雨停之后,巡夜的更夫在街巷中看到了一个女人,她身穿艳丽的绫罗衣裙,头戴花冠,萎顿在濡湿的高墙下,似乎是宿醉未归的歌妓。
可是当这上了年纪的老人走近时,却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因为这女人早已气绝,脸皮被人活活剥去,淋漓的鲜血染红了她身下的水洼。
当这个可怕的消息像是秋风般在西京不胫而走时,老头子正跟一个女孩在洛河泛舟。少女身穿艳丽的巫女服装,浓艳的眼妆为她柔美的五官添上了几许凌厉,只有眼角的一颗小痣,依旧俏皮如昔。
少女叫灵雨,正是跟老头子一同除去“妒鬼”时相识的,她是西京的女巫,之前靠恶作剧整治一些不义的女子赚些外快,得到了个‘妒鬼’的称号。
可是最近有凶徒接二连三地借着“妒鬼”之名杀人,让她恨之入骨。
“为什么假借‘妒鬼’之名的怪物又出现了?上次我们明明杀了他。”灵雨气急败坏地说,她年纪尚小,没有老头子那么沉得住气,一听到消息就急忙约这个永远是少年模样的驱魔师见面。
一个月前,在七月十五的那天晚上,阿朱就找到了那个被她刺了一剑,落荒而逃的男人。他僵死在偏僻的小巷中,褪去鳞甲,露出了一张丑陋愁苦的脸。
后来从仵作们那儿得到消息,这人是西京的一个鞋匠,因几年前美貌妻子跟人私奔了,对所有的美女都怀有恨意,不知从哪里学到了邪法,专门残杀美女取乐。
“因为寄生在他身上的妖怪,在我们赶到之前就已经逃跑了,它转移到了别人的身上。”
“还有这种妖怪?”灵雨好奇地问。
“应该是中了咒术,如果不跟人类共生,它就无法存活。”老头子长叹一声,无限惋惜地说,“跟险恶人心相比,妖怪们是很弱小的。”
“你的意思是说,这次它附身的人,偏偏又是个嗜血如命的家伙?”
“还有一点不同。”老头子朝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附耳过来,“之前那鞋匠毫无大脑,只要看到漂亮的女人就去杀,但这个人不同……”
灵雨好奇地凑过去,年少英俊的驱魔师轻轻地在她耳边说,“他只对烟花女子出手,似乎是个风流之人。”
他说完还朝这小女巫耳边吹了口气,灵雨立刻胀红了脸,看着老头子狡黠的目光,她似乎猜到了什么。
之后的一个月,西京城异常平静,路上奔走卖花的少女少了很多。当垆卖酒的花娘也闭门不出,她们也并不傻,都从死者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这压抑的沉寂结束于九月初一,西京迎来了一年一度的**节,这天百姓赏**,品**酒,佩戴茱萸,服食茯苓丸子鸡,据说能长生不老。沉寂了许久的城市仿佛在瞬间恢复了活力,毕竟那可怕的“妒鬼”再无动作,谁知道歌妓的惨死是不是仇人为之?
女人们穿上了色彩浓厚的应季新衣,再次走上了街头,花楼中的姑娘们又巧笑倩兮地兜售应景的**酒,如果再不出来卖酒,怕是完不成官府给的任务。
而西京的花楼纷纷借着这喜庆的节日氛围,推出了各家新来的花娘,而其中一位年方十六的小花娘艳冠群芳,刚一露面,就得到了价值百两的东珠为打赏。
这高价的赏金震动了西京,客人们纷纷来到这家花楼,想见这一出道赏金就高过行首的小花娘一面。
而少女也恃宠而骄,轻易不肯见人,九月初一这晚,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举子一掷千金,才换得了个和她饮酒弄琴的机会。
或许看他老迈的脸和花白的头发跟重阳节格外应景,这小花娘居然难得地答应了。
这晚新月如钩,小花娘正在梳妆打扮,她换了件烟罗长裙,轻纱中露出玉颈,黑亮的秀发堆云般挽在头顶,一双妩媚的眼睛顾盼神飞,眼角一颗小痣俏皮可人。
很快她的房门就被推开,走进来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他连站都站不住,垂涎地望着灯下的美人。
这少女虽美,却并不及传说中那样风情万种,可是他已经不能挑剔了,只能端坐在椅子上,一边喝酒,一边欣赏着花娘的琴技。
“玉炉香,红烛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花窗微敞,送来悠悠的唱词。
歌声婉转入耳,散入风中,随风撒入对面高楼的窗里。
“这小狐媚子,看她能得意几时。”一个身穿樱红色纱衣的艳丽女人怀抱着个少年公子,颇为忿忿不平地说。
“哦?何处此言?”少年咳嗽了两声,虽然容貌清俊,却带着几分病气。
“她这等姿色在花楼中毫不出众,就是有人帮她抬高身价,又故弄玄虚地不让她轻易见人,才让她名气鼎盛。”那花娘嫉恨得咬牙切齿,“偏偏男人们最爱这套,等新鲜劲过了,看谁还来捧她?”
“你刚刚说什么?”
“等新鲜劲过了,看谁还来捧她。”
“不,之前那句。”少年公子恍如记性不好似的,连连追问。
“男人们最爱这一套?”那花娘媚眼翻飞,颇为有心得地说,“你别说,他们最喜欢这种神秘又矜持的女人,像是猎奇一样,这办法屡试不爽,所以我猜她一定是得了高人指点。”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少年公子轻轻拍了拍她的柔夷,唇边浮上一丝笑意。
歌声化入风中,听得梁上一个黑衣艳女也连连点头,阿朱望着窗外的伶仃的月影,像是回想起了自己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几段爱恋。
花娘抚琴,老举子当即提笔为她作诗,两人正兴致勃勃,却听窗外传来一声巨响。一个浑身覆满鳞甲的人破窗而入,如青色的罡风般疾冲向那青涩的少女。
花娘裙摆微动,居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躲了过去,她这么一让,那人收势不及,一头就撞到了老举子身上。
于是这个可怜的老人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被扭断了脖子,鲜血喷涌,染红了粉红纱帐。
阿朱纤手微扬,无数道银丝直射而出,将他缠了个结实。
可是这人鼓起全身的肌肉,鳞甲立刻竖起,化为片片利刃,刹那间就将蛛丝割得纷纷断裂,零落委地。
他发现中了埋伏,转身就要越窗而逃,但窗边不知何时站了个身穿黑衣的冷峻少年,他一剑刺来,整个人化作一道乌光,让人躲无可躲。
他再次鼓起鳞甲,硬生生抗这一剑,一头撞破花窗,破窗而出。
“喂!又被他跑了,怎么办啊!”愤怒的小花娘从窗口的破洞大喊。
那怀抱着艳女的少年公子立刻走到窗前,推开花窗,咳嗽了两声,对她笑吟吟地说,“别急,我今日诱他出来,只是试探一下。”
“那身鳞甲的厉害你又不是不知,还有什么需要试探的?”灵雨鼓着嘴生气,要她扮成花娘已是极大的牺牲,可是她都做到这种地步,还没抓到那怪物,难免令她失望。
“我要试探的不是他,而是她……”老头子恍如在说一个谜语,眼神深邃如夜色。
但这谜语很快就被破解了,浑身青鳞的怪物刚刚跑出花楼,就见小巷中迎面而来一个白衣的少女。
女孩穿的是价值不菲的白色滚金边绫罗,乌黑的秀发梳成了丫髻,鬓上插着应景的金菊,像是水葱般俏生生的动人。
而最奇怪的是,她竟然瞪着一双黝黑的大眼睛,坦坦****,毫无畏惧地望着他。
他加快脚步,向这神秘少女疾冲而去,这身坚硬鳞甲能抗住刀剑,哪怕这女孩有再大的本事也会被撞飞。
“解体!”然而少女就在他接近的刹那,伸出了一根手指,触到了他的手臂上。
“啊!”随着“碰”的一声闷响,女孩果然被他巨大的冲力弹开了,但空旷的夜色中却遥遥送来了一声他凄厉的惨叫。
几滴鲜血,淋漓地滴在了路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