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不同。井中之蛙只看见杯口大的天。”
面对三位叛徒,铁木鱼并不生气,只是一脸的不屑。
“尔等背主求荣,还配为武士吗?”
陆古渊现身出来,戟指怒喝。
“陆叔,你去哪了?”
墨七星又惊又喜,问道。
“何为卖主求荣?何为野心叛冀?”
一个人尖细着嗓子厉声喝问。
尚公公。
“铁某所做所为,俯仰天地,不用人说,不惧人说。”
铁木鱼瞥一眼尚公公。
“墨七星,你身冀人,成功立业自可凭一身本事争取,若是勾结外族,那就是大冀之敌,为所有冀人不耻,你要多思。”
尚公公转头对墨七星诚恳地说。
雷野现身瞪视尚公公:“说什么勾结外族!墨兄,这天下,难道就是炎氏千秋万代所有?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唯有德者居之。今炎氏暗弱,正统失伦,枭雄窃位,我辈大好男儿……”
“唯德居之!呸!天下者,有力者居之,谁力气大谁就拿……”
打断雷野的是符渊腾。
“停嘴!”墨钜厉声喝道:“天下,什么是天下?天下就是民众!争天下就是为民争得一地一屋一饭,不是杀人。”
“说得好,我草原部族也是民众,普天之下,每个部族都要活下去!”
瘦高的轩以现身出来,背负着他的横山镋。
“要活,战!”
说话简短生硬的鲜克宝林将寒光闪闪的斩城刀横在胸前,逼视墨七星。
“竖子不足以谋!”这一次现身的竟然是三年前与墨四羽同归于尽的风云会主舒铁云。“说什么天下,民众,说什么活与战,这世上只说一个字:赢!赢就是天下,赢就是活。”
“唉……”
一声幽幽的清叹,现出两个女子来。
青眉和衣白云。
墨七星有些茫然地看着众人,他的父亲,他的师父,他的朋友和敌人,突然,一缕冰冷的寒意袭过他的心,墨七星浑身毛发森立,大声喝道:“我不听!你们走!幻象!都是幻象!”
“我说了我是你父亲,也不是你父亲。”
铁木鱼凝注着他,有些悲伤地说。
“但我们不是幻象。你陷在幻术中,我们在帮你。”
墨钜沉声道。
“小星,过来握我的手。”陆古渊伸出手。
“你不管我们是不是幻象,你现在手持天刑枪,就要战天下。”雷野厉声道。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哪一个是幻象哪一个是真相呢?”一个声音在黑暗的幕后叹气道:“墨七星,该怎么做,问你的心吧。”
“我不问!”
墨七星高声道。
他深知自己陷入了魇障中。是那种修为高起的术师营造出的结界。
要从中挣扎出来,唯有反击一途。可是,他虽然从时九幽那里了解一些秘术,但他并非术师,什么都不会,不知道如何冲破魇障。
“不问不代表你不会做出选择。甚至可能,你心中已经做出选择了。那么,按照你希望的那样去做吧。”阿史那干在幕后说道。他的声音充满着**,像是在墨七星的耳边催眠似的。
“无论我选择什么,我都要先杀了你!”
墨七星厉声喝道。
“你杀不了我。”阿史那干说:“你找不到我,我无所在又无所在不。你只能选择。”
“我不。”
“选择吧。你既然能够拿到天刑枪,就是上天的选择,所以你也必须选择。”
“我不。”
“选择吧。你是天选者。其实你一直在选择,想选择。”
“我不。”
墨七星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犹豫起来,心中似乎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劝他听从大法王,而身体的疲惫又增加了这种**,他有种将被吞噬的无力感。
“不,”墨七星摇头,“我……”
蓦然之间,像起了一阵风暴,无边无际的黑暗突然破裂成碎片扑向墨七星,阴险地将她包围,压迫他,窒息他,墨七星感觉自己无法呼呼,感觉自已被洞穿,被碾成齏粉,变成虚无,化为乌有……
我要死了?
这是我的灵魂脱离身体飞向另一个世界吗,墨七星想,一股寒意激澈心骨。
这时他看到一股悠远的亮光从远处向她飞来。
是的,是亮光!
从惨白的星翳后激射出的清冷的桑落的光。
从黑暗的最深处迸溅出无数寒芒,渐大如珠,复暴涨如斗,最后变得硕然无朋,轰轰然旋于天际,如珠走盘,永无休止。
“刺!”
一个凄厉的声音嘶喊道。
时九幽!
墨七星唯一的朋友,九幽门下最优秀的术师,也是奇门九派中最杰出的年轻人。
“好可怕的时九幽。”阿史那干一声沉浊的长叹,像是发自几千几百丈深的古井:“竟然被你抓住到了。是奇偶术吗?运气真好。”
----奇偶术是裟罗秘术中最低级,有时却又最神奇的秘术。当术师面临无法解决的难题时,可以通过奇偶术选择是或者不是,然后在其中选择。
——只有一半的时间成功。
——阿史那干的“魂灵”陷在夜幕之后,墨七星无法抓住,时九幽也无法判断在哪,他只有施展奇偶术,然后时九幽的脑海中就会有一处指引,那可能就是阿史那干所在。
——时九幽若是判断阿史那干就在那里,他可以选择是,若是判断阿史那干不在,他可以选择否。如果选择正确,即使阿史那干的魂灵不在指引那里,他也会立刻锁住目标。
这一次,时九幽获得了成功。
“还要加上叠影术。”时九幽冷笑道。
他不仅用“奇偶术”锁定了阿史那干,而且用“叠影术”将自己的魂灵与阿史那干的魂灵叠在一起,让对方无处可逃。
厚实的黑幕一处,开始慢慢变得灰白,渐渐的有了一点亮色,似乎有一嘉兴光翳从那里透进,慢慢涨大。
然后慢慢凝固成形,是一条龙的模样。
头上有角,背上有棘,爪牙宛然,虬须飘扬,从头至尾展开来足有十数丈长。
只是通体由黯淡光芒凝成,全然没有那些丑陋的骨骼,竟是汇合了“黯灵”和“魂灵”化成的“光龙”!
“可怕。”大法王再次用这个词来形容时九幽。他的声音从光龙出来,带着种说不出的干巴。“墨七星伤我,也会伤你。”
“刺!”时九幽的声音同样来自光龙,“机不容失。”
此刻光龙体内灵、肉交激,紊乱无比,再加上时九幽魂灵冲**,正是最脆弱的时候。
墨七星提枪。
天刑枪的枪锋,闪着隐隐的寒芒,直逼光龙。
“还要伤他们。”
大法王的声音压过时九幽。
光龙身前,突然出现铁木鱼、墨钜、尚公公、雷野、符渊腾、陆古渊……的身影。
天刑枪停住。
“幻象。”
墨七星沉声道。
他的心在颤抖。
“你选择吧。”阿史那干干巴巴地说。
“幻象……”
墨七星的身体也颤抖起来。
他可以确定他的父亲铁木鱼,还有青眉等是幻象,但墨钜、雷野他们呢?
一枪刺去,他们是不是要全折在天刑枪下?
还有时九幽!
“墨七……”
一声轻柔的呼唤带着难以言说的情感,一张宜喜家嗔的清丽面孔带着幽怨和伤感。
小五。
她竟然也出现了!
“你……”
“我……”
“你真是……”
“什么真是……”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看着眼前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墨七星忍不住问。
“怎么……当然!天来河边,雪撬之上,十面埋伏,武王破阵。”
墨七星笑,心中梗着什么未能释然。
“你怎么上来的?”
“空蝠啊。”
“为什么刚才不进帐呢?”
“你们男人的事,我不敢。我哥哥也在……我其实是不想你……搅和……”
小五声音低了下去,眼睫雨帘似地垂下。
墨七星心里一悸:“我……”
他想安慰她,这一刻甚至差点冲口而出,想跟她离开这里,可是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扼住了他,他呆呆地看着她,不知所措。
“不要执着所见,什么是真?什么是幻?你看见的,是她,也是你心中所念所想。”阿史那干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竟是用的“风语术”,“选择吧,天选者。”
天刑枪缓缓抬起。
“很好。”
“刺!”
两个声音同时从光龙发出。
时九幽急促,阿史那干平淡。
刺吗?
天刑枪是用光焠炼而成——桑落的光和星辰的光。不管在前世还是今世,‘光’都是术师们的终极秘法。一个精通传说中‘撷光诀’的术师,可以独力摧毁一座山峰,倾干一条河水,这一枪刺出,携带着重生术和灵山之神的殆光神力,谁能抵挡?
精铁炼铸的神兵突然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手里,压在他的心里。
一切都是幻象。他冷静地告诉自己。
一切都是大天弥咒营造出来的虚假想象,阿史那干没有欺骗他,一切都是他心中所想。
可是,真的吗?
真的都是幻象呢?
小五,墨钜,雷野……
他就能够把他们当做不存在?万一他们也进入了大天弥咒结界呢?
一枪刺出,天刑枪下,孰知生死?孰定生死?
至少,时九幽在。
他这一枪刺出,时九幽必定重伤。
这位奇门九派的天才,必将为此折损修行,甚至二十年的修行化为乌有,沦为平庸,从此泯然众矣。
这是他这十来年唯一的朋友,他刺得出?
可是他不刺,这结界如何破?
他不刺,时九幽舍身施展的“叠影术”就白用了,墨钜千方百计组局召唤的天刑枪也将毁弃于这大天弥咒结界之内,这乱世,还将持续,冀人还将承受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的刀兵之灾。
或者,比起兆亿计的冀人来,这摩云崖顶上数十人,实在渺小。
可是,其中有小五,有墨钜,还有时九幽啊!
难道为了所谓的十万人,就必须牺牲一个人吗?
一个人和十万人,在不同的人心中,它的重量并不是一样的。
或者,就像时九幽一样,他也可以赌一赌,赌这一切都是幻象,而二十年冀人的命运才是真实的。
可是,这一枪刺出,即使刺破的真是幻象,刺破结界,这一刺,也将刺在他的心里。
因为他做了选择,做了轻重判断,违背了众生平等的墨门大义,也违背了心中的情感取舍。
他将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这一枪,将在他的心里留下永远的伤口,这一枪,将成为他心里永远的刺。
天刑枪开始颤抖!
“天刑,刑天,若刑天,先刑已,这等神兵,本不该留在世间。”阿史那干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感情,长长地叹息,“墨七星,睁你的眼,再看看!”
墨七星张目。
眼前景象蓦然一变。
所有的人都退去,光龙前光亮往两边扩展,天地间仿佛展开一幅壮丽的画卷:
天空燃烧,大地颤抖,流星划过,殆光闪烁;大风呼啸,山峰矗立,江海翻腾,云垂浪立……
高大的城池,攀登的士卒,折断的枪予,焚烧的旗帜;重甲的骑兵举刀冲阵,弓箭手射出森黑的箭雨,鱼鳞般相叠的死人死马,飞翔盘旋,遮天蔽日的乌鸦……
这是末日的预言,还是乱世终结的写照?
墨七星深深地震撼。
深深地颤栗。
他不知道他在哪里,却感觉到自己就在其中,甚至能够感觉到火焰的热度,刀枪入肉的痛苦和战阵杀气的窒压。
我是谁?
我要做什么?
我该做什么?
是选择的时候了?
天刑之?
我是拯危救世的英雄,还是被野心毒害的枭雄?
我将终结乱世,还是激动更大的灾祸?
我用天刑枪,还是天刑枪使我?
画卷浮起粼粼的寒光,与倾泻而下的月光相融,墨蓝的天空中,一轮巨大的冰轮冉冉而上,那是桑落。
桑落之下,一条光带在慢慢浮现,铁屑般阴暗,刀锋般森寒,从穹苍的深处延伸下来,又折向宇宙的尽头,循着传说中的冰冷弧度,和冥冥中不可知不可睹的天机,是殆光。
墨七星手持天刑枪,面对着战场和天下,面对着桑落和殆光。
“选择吧!”
大法王低沉地咆哮,声浪从每个方向,铺天盖地而来,将他包围,将他压迫。
墨七星缓缓抬起长枪。
枪锋寒芒闪烁。
他这一枪,刺,还是不刺?
(本书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