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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国 飘灯 2279 2024-10-17 04:48

  

  这个月正在逼近一年中最冷的时节。

  雪更干,更硬,雪地表面的脆壳一旦踩破,会塌下好大一片雪块。

  猎人们也不会在这样的天气出门了,鬼知道搏斗的时候,山神会拉哪边的偏手。

  有一支军队,正在挑衅人类智力的下限和体力的上限。

  严寒之下无军威,即使是对于北相国最精锐的战队来说也是如此,无论什么样的队列,进了山,只能按照山的规矩行走,队形就是无数个大树空隙组成的通道的形状。歪歪扭扭,不得已拉成了长长的一条。

  人是冷的,轻而薄的胫甲和肩甲上,体温顺着棉衣的空隙渗出来,在铁甲的夹缝里结成一层薄而亮的冰,又随着行进的摩擦,在花纹里和接缝里留下一道道亮而白的硬线。马蹄上清一色包裹着铁蒺藜,这些离开国土时就打上的利器,现在成了最要命的障碍,每一匹马的四蹄上都挂着四个大大的冰坨,费力地在深雪中拔出、陷下、再拔出、再馅下……爱马倒下,主人就拍着手,小声助威,催促它站起来,那打了许多次挺还站不起来的,就有同伴拍拍主人的肩膀,指指队伍前进的方向,意思是,老兄,算了。

  铁甲和铁蹄本来都是无坚不摧的利器,但现在已经变成了寒冬的桎梏,它们就像是热血,烫起来的时候动人心魄,冷下去的时候就是致命的。可是,他们还无法抛弃这些。

  一路抛下的战马的尸体,已经让他们的足迹成为一条血淋淋香喷喷的饕餮之路。

  “拉她下来。”

  她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女人,穿着一身软青缎子的厚袄子,手肘磨开的地方露出丝丝的棉来,长发蓬乱,一个松散的发髻垂在脑后,随着马背起伏上下跳着。雪水洇去了一半的胭脂,脸上红的地方鲜红,白的地方惨白。她被轻轻一拉就从马背上掉下来,脸冲地摔在雪地上,死了一样,半天脊背才有起伏。

  领头的走过去,板着女人的肩膀翻过来,她的脸上沾满了浮雪,眼睛里全是血丝。她有些迟缓,但并不害怕,好像知道,时候到了。

  “在哪里?”

  “我不知道。”女人理了理乱发,“可能根本就没有吧。”

  领头的拔出刀来,贴在女人的脸颊上,她的皮肤立刻和刀锋冻在一起,她并不害怕,甚至有一点小小的得意:“我根本就没有进过山,哈,我说的那些,都是听故事听来的。”

  刀锋往下游走,一条血红的线顺着脸颊滑向脖颈,被风一吹,立刻凝结成一串相思红豆。那领头的在压制着被欺骗的愤怒——他身经百战,可是怎么就真的信了这个小女人?

  判若两人,完全判若两人,他走进宁家大门的时候,这个女人抱着他的腿哭诉,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宁默生是如何负心薄幸的男人——她为了这个男人,没有跟随宁家老小退回漠河,她愿意伺候他一辈子对他好一辈子,而这男人却如何让她成为整个瀚海的笑柄和耻辱。“宁默生不是好东西,我简直想把他一口一口咬死,我是什么都给了他,他对不起我,他死得活该。你们要杀了我吗?也好啊——我活着本来就没什么意思——你们动手吧——”她那样撕心裂肺而绝望地喊叫,不是假的,每个人都听得出来不是假的。

  他们没有杀她,北相人不杀女人,他们需要女人就像需要土地一样。更何况这个女人年轻丰腴,面容姣好,她像一根青藤失去了大树,瘫在地上,很多男人都不介意给她一个靠山。

  于是当天晚上她就有了一个靠山,她对着他的耳朵眼吹着气:“你比那个死鬼强,唔……不……护不住自己的女人,还叫什么男人?”她的声音甜得发腻,她像所有的少奶奶一样轻薄而愚蠢,卖弄着她所知道的一切的关于宁家的事情,想用那只鳞半爪的消息讨好新的男人。而她的新男人只有一件事想要弄明白——有一个叫做陈怀旧的人,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女人说着不知道,又笨拙地描述起惨痛的经历,她说“宁默生的小老婆跟陈怀旧也有一腿,那个村子我去过”……鬼使神差的,他信了。元帅当年只告诉他五个字:瀚海,陈怀旧。

  现在宁默生的头就挂在宁家大门上,宁默生的女人就在他的怀里蠕动。他得尽快完成第二个任务,他不知道元帅为什么非要陈怀旧的活口不可,很大的可能是元帅自己都不知道——他们都忌惮陆家,陆家忌惮陈家,陈家除了会卖书什么都不会。

  他赌,赌这个一辈子都在梳妆台边和**渡过的女人玩不出什么花样。

  但是他错了,进山之初,这位少奶奶还在喊冷,马的一个趔趄都能让她大呼小叫,然后她越走越沉默,直到他从她的脸上,认出了宁默生的坚忍。

  “你要给你男人报仇了?”刀锋刺进了一点她的胸口。

  女人重重摇头,她的皮肤很白,白到发青,血很红,红到发紫,她的笑声因为冷而颤抖,“我听说过……许多个有穷山的故事,他们都说……没有人能从冬天的有穷山走出去……嘿,嘿,宁默生那个死鬼,在冲你们招手哪。”

  男人和女人同时发出一声叫,男人是因为愤怒,女人是因为痛苦,刀锋刺进胸膛,但单薄的刀锋被冻得发脆,撞上肋骨,然后“崩”的一声,断了。

  女人睁着眼睛,人马远去了,她做了她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只有交给山神。她一辈子就见过两次马队,第一回是迎亲,第二回是送葬。她的头冻在雪里,动不了,也懒得再动,头顶上就是冰雪覆盖的树干,树枝把灰白天空分成一格一格,好像每一格里都有一只血液沉重的鹰,“欧欧”地叫着,低回飞翔……

  “是松树。”女人想起什么。

  如果那队人马再往前走,哪怕再走十个马身的距离,他们就会发现……通向莫哭山的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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