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笑回到客舍,还没有躺下来,却听见云渲低声呼唤。打开门,云渲心事重重地走了进来,她忽然抬起头来,眼神有点奇怪。
“怎么了?”杨笑不禁问。
云渲恳切地问:“杨大哥,不要骗我,你到无为谷来是不是有所企图?”
杨笑脸色微变:“你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
“因为太巧了!”云渲有点激动地道,“你身怀北溟令,又受马师伯遗命,我怎能不怀疑你是故意接近我从而进入无为谷的?”
杨笑搂着她的双肩,说道:“你什么都可以怀疑,可你不能怀疑我对你的一片真心!我没有故意接近你,我们的相识是一场缘分,难道你忘记了?”
云渲当然记得:那次在飞云浦,一伙山贼见杨笑一人,只当好欺负,意图掳掠。正好云渲这时骑马经过,误以为杨笑不懂武功,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岂料这伙贼人非常强悍,云渲反不是对手。危急之际,杨笑才使出真本领,将贼人打个落花流水。云渲见这回自己是鲁班门前弄大斧,羞得满脸通红;杨笑亦觉得这姑娘心地善良,娇柔可爱,被深深吸引。渐渐地,二人堕入爱河。
可以说,二人的相识是偶然的,而且是云渲主动的,若不是她多管闲事,根本不会认识杨笑。说杨笑刻意接近她,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云渲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些。杨笑索性抱着她,道:“是的,我认识马南山没有告诉你,但我不是有意隐瞒。马南山要我帮你爹杀了那恶徒。我相信马南山是为了无为派,才想要让我帮你爹铲除这个祸害。但是马南山和你爹非友非敌,关系微妙,亦知道你爹不会愿意让他帮忙的,而我也不知那恶徒是谁。所以为免打草惊蛇,我只能秘密行事。”
他在云渲额头上吻了一下,道:“渲妹,马南山与我非亲非故,而且早已入土。他的遗愿,我大可置之不理,而且谁也不会知道。然而,大丈夫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凡事要于心无愧,日子才过得安乐。
“渲妹,我若是有所图谋,我就不会把北溟令给你爹。要知道它是无为派掌门的象征,我大可以编造是马南山的嫡传弟子,伺机篡夺这掌门之位……”
云渲彻底被他说服,眼角流下两滴晶莹的泪珠,更显得楚楚动人。杨笑将云渲紧紧地抱在怀里,**在瞬间被点燃……
一大早,整个无为谷沸腾起来。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肯定是他害死了掌门!”
“除了他,再没其他可疑的人了!”
“抓住这个不速之客!”
杨笑就寝的客舍大清早就被大批无为派弟子围住,人声鼎沸,把他从梦中吵醒。杨笑从愤怒的咒骂声听出发生了什么事——云别鹤死了。
堂堂一代宗师,武林中屈指可数的高手竟在一夜之间死得不明不白,整个无为派都无法接受。
杨笑打开门,立刻冲进来十多人。其中两人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擒住,那陈再生如旁观者一般躲在人堆中没有作声,也没有行动。
杨笑没有反抗,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杨笑相信多余的反抗会更令人生疑。
一名长老质问:“你昨晚到哪里去了?”昨晚,杨笑的确离开过客舍,跟踪陈再生看到了孟婆花,也见到了云别鹤,但他并没有做什么。他没有回答这个长老的问题,反问:“云掌门是什么时候死的?”
那长老回道:“是昨晚四更。”
“哦。”杨笑心中明白,索性闭上眼睛。云渲是昨晚五更离开他的房间的,也就是云渲可以为他做证。只是这个有点难以启齿,因为这关乎云渲的名节。虽然他和云渲已有婚约在身,但毕竟还没拜堂成亲。他说过不会让云渲受一点委屈,他不能让人耻笑她,不能让流言蜚语产生。
所以,他选择沉默。
“你说啊,你怎么不说!”云渲拨开人丛,望着情郎,早已眼泪盈眶。父亲突然逝世已经给她带来了极大的打击,她不能再让情郎蒙上不白之冤。
她见杨笑只顾低着头,蓦地纵声长笑,捋起衣袖,狂叫:“他没有杀人,昨晚我一直和他在一起。我手上的守宫砂便是昨晚不见的!”她现在是拿自己的名节来担保,众人没有理由不相信,更何况死的还是她的父亲。只是人群中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云渲掩面痛哭,飞奔而去。“渲妹!”杨笑挣脱出来,撇下众人紧追而去。
杨笑追上云渲,咬牙切齿地道:“我一定要帮你找出凶手!”
杨笑带着云渲回到谷中。
云别鹤死在了房间里。他的房间很大,分炼丹、炼药、练功三个部分,每个部分都和外面的大厅差不多大。云别鹤整个人趴在地上,脊柱被人从后面扯了出来,血流一地,凶手的手法极其残忍。两个半块北溟令丢在他的手掌旁边,显然他死前手里还拿着这两块东西。
杨笑环顾四周,忽然若有所思,道:“从云掌门的死状我们可以看出两点:一,凶手是从背后偷袭的;二,凶手一击得手。以云掌门的武功,不可能被人这样杀死,除非这人是他非常熟悉、非常信任,甚至连饮食起居都在一起的人。”说罢,杨笑将目光锁定在陈再生身上,只有这个人离云别鹤最近。
陈再生叫道:“你不要血口喷人,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会杀他?”但整个无为谷和云别鹤一起生活的人只有他。
“是啊,怎么可能?”
“大师兄为人耿直忠义,心地善良,从不滥杀无辜,怎么会做弑师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大师兄是掌门心仪的继任人,怎会做这种愚蠢的事情?”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众人议论纷纷,可见这陈再生平时的人缘极好,现在人人都挺身而出为他做证。
云渲这时也抬起头,看着杨笑摇摇头,道:“大师兄虽然有着不光彩的过去,但你也知道,那些东西他早就忘记了,他现在是个老实的好人。”要说这无为谷中谁最像云别鹤,这个人一定是陈再生。云别鹤为了教好他,和他同吃同住,言传身教,所以陈再生的做事方式、性格脾气都和云别鹤如出一辙。弑师这种恶行,怎么看都不像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杨笑嘿嘿冷笑:“他是什么人谁知道?我奉马南山之命前来杀他,但没杀成,半块北溟令已交给了云掌门。他自然认为,他在云掌门集齐了北溟令后便没有了利用价值。云掌门和马南山的赌约无人知晓,他担心云掌门杀他灭口,便先下手为强。这就是他杀人的动机。
“北溟令破镜重圆,云掌门从此能够踏踏实实地担任掌门,想必此时的心情极好。他这时拿出两块玉璧,在灯下观赏,细想北溟令复合之法。他的注意力完全在那块令牌上,忽略了站在他身后的弟子。这就是杀云掌门的最好时机。”
杨笑说得绘声绘色,众人仿佛看见了这样一个场景:陈再生一爪扯断云别鹤的脊柱,云别鹤猝不及防,当场毙命,手里的北溟令“当”地掉在地上。
陈再生脸色苍白,冷汗涔涔,眼里仿佛看见了可怕的事情,忽然大叫:“不!这些都是你的猜测,师父不是我杀的!但是,师父死的过程,我却看见了!”
众人听罢先是愕然,继而指责。他既然目睹师父被杀的情景,就应该为师父报仇才是。可他却一直不出声,作为弟子,乃是大不孝。可看他的表情,众人又觉他似有难言之隐。
陈再生似乎下了无比巨大的决心,他将云别鹤和马南山之间的赌约、云别鹤种植孟婆花的事告知了大家。
“我本来是一个坏事做尽的亡命之徒,师父却费尽苦心改造我。我知道自己的过去后,非常愧疚,我亦觉得师父种植的孟婆花如能让所有坏人放下屠刀,那确是造福人间的大善举。
“但是,这孟婆花还在试药,师父无法保证所有坏人喝了孟婆花都能从善向好。所以,他不敢将孟婆花的事情泄露出去,我不敢说出师父的死因,也是怕泄露孟婆花的秘密。
“后来,师父为了证明孟婆花有效,他决定找来这世间最邪恶的东西来试药,那就是大鹏峰的山獍!”
“山獍!”众人大吃一惊。传说无为谷的大鹏峰有一种怪物,叫山獍,它状如野人,力大无穷,跳跃如飞,红面獠牙,吼声如雷,犹如恶鬼,其一出生便会追着父母,将它们吃掉,邪恶至极。据说,附近不少山民亲耳听见过山獍凄厉的吼声,要是谁家孩子不听话,大人便会拿山獍来吓唬他,那孩子就会立刻止声。偶尔亦会有一两声古怪的咆哮从大鹏峰传来,令人不禁打个寒战。众人有点唏嘘,要是山獍喝了孟婆花也能被云别鹤教好的话,那就可以保证这世上没有不能被教好的坏人了。这陈再生协助云别鹤捕捉山獍一定花了不少力气。
“所以,近来和师父一同居住的不光有我,还有山獍。初时我们怕这畜生的叫声太大,影响他人,便先在大鹏峰培养了它一段时间,直到它变得乖纯才敢带回来。
“可是我们忘了,山獍毕竟不是人。我们或许能知道人在想什么,可是这山獍终究是怪物,它的思想我们无法预测。杨少侠说得对,师父集齐北溟令后,确实心情很好。因而他没想到,不,我也没想到,那山獍会突然跳起,扯断了师父的脊柱,然后逃向大鹏峰!
“师父的死是一场意外,谁也不用负责任。我不能说,是因为要保守孟婆花的秘密,这是师父毕生的心血。可是……可是……可是现在我怎么说出来了呢?”陈再生抱着头,看起来正处在重重矛盾中,十分痛苦,不禁流下了眼泪。
众人虽然没有见过山獍,但亦有耳闻,听陈再生说得合情合理,也是大为感叹,有的还去安慰陈再生。自古仁人侠士为改变这世间的不平,甘犯万险,这种精神确实让人敬佩。杨笑见众人都相信他的话,心中虽然还有些怀疑,但也不好说什么。众人安葬了云别鹤,想当年“无为双侠”叱咤风云、号令群雄,如今却都死于非命,令人唏嘘不已。
云别鹤既死,七日之后,无为派便要推举新的掌门。只是无为派门人向来不拘一格,旁系甚多,要在短时间内选出掌门绝非一件简单的事情。那两块珍贵的北溟令便由云渲暂为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