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祸起
擎天柱下仙妖两族对战已有百年,血腥之气直冲云霄,蔓延数里,幸得鸿沟下千里炙火焚烧,才使得这三界中的肃穆之地存有一丝灵气,未至于毁于一旦。
凤染数日前奉上古之命来到此处时,也为这惊天的煞气一惊,但清池宫中立已久,她不便介入,和两方统帅打了个招呼后白日就飘着一朵云躲在不远处偷懒。
仙妖二族皆知上古界门藏于擎天柱上的空间中,这百年来也未曾做得太过分,交战时皆有意避开此处,如今两界关系越发紧张,凤染的到来倒是使得此处僵局一缓,毕竟无论仙妖,都不敢拂了上古真神的面子,她不愿上古界门前杀戮成灾,两方统帅便只能稍稍偃旗息鼓。
凤染单腿横卧在云上补眠,一阵狂风扫过,眼一睁,便见常沁身着深紫妖甲,扛着一把染血的巨刀站在她面前威风凛凛,眼角斜挑犹带煞气。
“这是闹的哪一出?”凤染挑了挑眉,从云上甚是不雅地爬起来,盘着腿道。
“也不知仙界最近在发什么疯,那些上君全跟不要命了一般,我刚才在黑迷岛和金曜战了一场,正要回妖界禀告,路过此处,听说你在这,便插个空来瞧瞧你是死是活。”常沁把凤染一脚踹远,给自己挪了个地坐了下来。
“你们进攻了百年,仙界又不是泥捏的,自然也有脾气。”凤染没好气道,对常沁这种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的行径嗤之以鼻。
“这次不一样。”常沁神情有些凝重,缓缓摇头:“仙妖之争虽无法避免,可除了百年前的那场大战,除了罗刹地,两方争斗一向并不严重……算了,你向来不管仙妖之争,我们难得见面,就不说这些了。我也有好些年没看到阿启那个臭小子了,听说上古神君醒了,还去了苍穹之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凤染,觉醒后的上古神君和当年的后池可有不同?”
常沁和凤染交好,这百年她也曾绕过仙界中人去清池宫拜访过几次,是以知道后池沉睡百年之事,只不过近年仙妖局势紧张,她一直守在边界,便没再去过。
凤染叹了口气:“常沁,以后别再叫她后池了,她现在未必还识得你。”
“什么意思?”常沁面色愕然,道:“该不会是和清穆一样,觉醒的完全是另一个人吧!”
“我觉得她们是一个人。”凤染的声音有些低:“只不过上古完全没有了后池的记忆,只记得混沌之劫前的事。”
听见此话,常沁神情古怪,憋了半晌才道:“这些上古真神,真是一个比一个更会折腾人,阿启也太可怜了。”
凤染苦笑,没有搭腔,反而提起另外一事:“听说妖皇将青漓召回了妖狐一族,如今也在边境执掌一方?”
常沁哼了一声,神情漫不经心:“森鸿就喜欢整些事来膈应我,当初妖界元气大伤,青漓自荐镇守边界,她一身妖力不俗,森鸿自是不会白白放过送上门的苦力,这百年她倒是没有负了森鸿的期许,如今妖界最难守的罗刹地便是由她坐镇。”
罗刹地?凤染凤眼一眯,神情有些异样。
“妖皇倒是懂得不拘一格用人才,难怪百年时间便将妖界治理得更甚往昔。”
常沁是什么眼力,自然能看出凤染顾左右而言他的心思,撇了撇嘴,笑道:“那只花里胡哨的凤凰没再去清池宫找你,怎么,失望了?”
百年前常沁一时心血**,绕道去了清池宫,不巧正撞见天宫二皇子对着这只火爆凤凰表白的一幕,她一向觉得仙界中人虚伪做作,难得寻到一个对胃口的凤染,自是不愿她一头扎进火坑,是以对凤染毫不留情踹了景涧的壮举深表赞同,但这百年,也没少拿这事来打趣她。
凤染脸一板,眼角抽了抽,道:“胡扯。”
“凤染,说正经的,我倒是要收回百年前对他的评价。”常沁正色摆手:“你应该知道罗刹地,那里是仙界另一入口,濒临四海,妖兽众多,是仙妖争斗最凶之处,森鸿一直想拿下此处,每年增派的妖兵不知凡几,但一直都未成功。我敢肯定,换了仙界任何一个仙君,都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
“你何时对他评价如此之高了,当年不是还笑他只会躲在天帝天后的羽翼之下,难成气候,让我远着点吗?”凤染皱眉道,有些不信。
百年前,自她将景涧从清池宫赶走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这些年来也甚少打听他的消息,只知道他驻守罗刹地,已有百年未回天宫。
“我活了几万载,倒是极少有看错的时候,不过景涧……我确实是看走了眼。”常沁神情微凝,道:“这百年时间,青漓曾强攻罗刹地不下千次,战况惨烈之时常有,据我所知,哪怕很多次已经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景涧守在罗刹地仙界边缘,从来未曾退过一步。”
凤染有些动容,绕着红发的手一顿,朝常沁看去。
“虽然景涧是我妖族的敌人,但我不得不说,他是个值得敬佩的对手,若不是实在不愿看到青漓那张妖精脸,我早就去罗刹地和他过过手了。”
见凤染低头不语,常沁笑道:“这么婆妈做什么,我看你还是有些记挂那小子的,景涧除了出身有些膈应人,其他的也还过得去,你也老大不小了,若是仙妖大战后他还能活下来,不如试试得了。好了,我赶着回第三重天,你自己保重。”
说完也不管凤染,干脆得紧,飘忽着来,一眨眼忽悠一下就远去了。
凤染苦笑一声,见常沁消失,微微一叹。
她和景涧,缘不对,份不对,日后更是没有半点可能。
她只是诧异,在常沁口中,短短百年,当年那个温润和雅的青年,竟似已变了个人般……也许,凤染看向远方,神情有些悠远,是她从来未曾真正了解过他。
“凤染上君!”远远的,一人从仙将阵营处飞来,凤染看着来人,眉头微微一皱,倒也没有似往常对着其他仙君一般避之不及。
上古凤凰一族善战,不少族人被派遣至此处,现在飞来的,正是凤凰一族的二长老凤崎,这凤崎虽古板,却极是爱护族中子弟,当初凤染避走三界时,曾听闻他在天后面前为她求过情,是以对着他,凤染倒有几分敬重。
“凤崎长老,何事寻我?”凤染起身,淡淡问道。
凤崎并不为凤染和上古如今的亲近关系而故意套热乎,仍是和百年前遇到时一样的态度:“凤染上君,天宫传来谕令,天后有一道密信希望由你送至一处。”
凤染面色不虞,道:“凤崎长老,你应该知道上古真神有令,清池宫不准介入仙妖之争。”
天后对她下令送信,真是可笑。她转身欲走,但看着凤崎皱着一团的表情,道:“难道整个天宫连个送信的人都没有?”
“倒不是如此。”凤崎显然也有些苦恼:“罗刹地和此处界门相隔甚远,一路上妖兵遍布,天后担心寻常仙君不能将此信送至,我本想亲自前去,只是近日仙妖局势愈加紧张,我担心那些年轻的族人贪功冒进,有些不放心他们独自留在此处。”
凤凰一族年轻的精锐几乎尽在擎天柱下,难怪凤崎担着一副老骨头也要守在这,天后常驻天宫,其实对凤凰一族的传承和壮大并不放在心上,若不是那几个长老几万年来兢兢业业,恐怕凤凰一族老早就衰落了。
她一直不明白,既然天后当初将她弃在渊岭沼泽是为了族长之位,可为什么又对凤凰一族采取这种听之任之的放养态度?
罗刹地?凤染心底微动,到底对凤崎有些不忍,道:“往来三日足矣,我正好无事,便替长老跑这一次。”
凤崎脸色一松,眼底划过感激,朝凤染拱手道:“多谢凤染上君。”说完便将一封信笺交到凤染手里,扯了几句就回仙界阵营了。
凤染将信笺在指尖弹了弹,有些嫌弃,随便扔进挽袖里,消失在原地。
天后寝宫,芜浣坐在床边,一边细心地为**昏睡的景昭擦干额上的冷汗,一边淡淡地朝着躬身静立的仙娥灵芝道:“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回陛下,前头传来消息,说是凤染上君领了陛下的御旨,去了罗刹地。”
天后抽回手,眉角有些冷:“凤染是领了上古的御旨而来,她在擎天柱下,我就不便开战,将她引走,之后会有什么事便由不得她了。景涧当年好歹在青龙台帮了他们,凤崎又对她有恩,她不会拒绝这道谕旨。”
灵芝手抖了抖,顺从地上前接过天后手中的布巾,没有出声。
天后也似乎并不需要她说话,只是将心中所想找人说说罢了。
“去珍宝阁里再取些碧绿露来,替公主服下。”天后摆摆手,灵芝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待走出房间,才骤然卸下心神,长长地松了口气,面色微苦。
半月前她随着景昭公主自苍穹之境回来后,天后便在公主身上施了神力,让公主一直处于昏睡状态,天后在听了她的禀告后并未动怒,突然变得极为平静,甚至是天帝将她拒在玄天殿外,她也未生气,只是脸上再也没了暖色。
整座天宫似是自那日起突然变得冰冷空洞起来,两位陛下有意相避,半月来未曾见过面,只是……一道道命令自御宇殿颁下后,仙妖交界处自此再也没有安宁过。
她隐隐有种感觉,这三界……恐怕要出大灾难了。
待上古将云溪和云珠准备的衣袍换至第十五套时,白玦和三火才姗姗自妖界而归。
他们回来时已近黄昏,渊岭沼泽笼罩在落日的余晖中,似是抖落一境灿黄。
两人在苍穹殿前停了下来,三火看了看殿前的场景,有些拘束,搓了搓手,担忧地看了白玦一眼,在他的示意下默然地退了下去。
有些事,迟早是要来的,大殿前的人,除了神君自己,没有人可以代替他面对。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再踏进苍穹之境一步。”白玦一身藏青长袍,看着来人,神情似是有些苍白疲惫。
“你该知道,她不回去,这一趟我总归是要来的。”
“既然来了,又为何不进?”
“你不回来,我如何能带他进苍穹之殿?”
大殿前,侍卫跪了满地。
一身火红古袍的天启淡然而立,眉眼矜贵。
他手里,牵着低着头,嘴唇轻轻抿着的小小孩童。
一张脸,精致可爱,和白玦有九成相似。
余晖落在那孩童身上,有些单薄稚嫩的倔强。
白玦眯着眼,叹,一晃,竟已有了百年。
他在这座空**冰冷的大殿里,竟又挨过了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