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桌旁有一背弓如虾的小老儿拿话道:“依我之见,阴苍老匹夫定是已经死了,要
不然他怎么会让霸天城的人给攻进死谷?”声音尖细,让人不忍多听。
有人立即接道:“可为何至今未能在死谷中找到阴苍的尸体?”一个粗粗壮壮的汉子反
问道。
“虾公”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道:“阴苍的死叫什么?那叫恶贯满盈!若是让人见了他
的尸体,不知有多少人要抢着鞭尸呢!他的属下考虑到了这一点,就将他的尸体给埋了起来,
而且埋得很深!我担保若是在死谷掘地九尺,定能找到阴苍的尸首!”
这时,西墙桌旁那个男子宽大的手掌已经青筋暴起,他的手摸向了腰间的刀柄!
但那女子柔若无骨的手指按在了他的手上,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男子僵持了一阵,手上青筋方慢慢退去!而他另一只端杯的手则轻轻地颤抖着,杯中之
酒也一荡一荡的!
“虾公”丝毫不知自己已死里逃生了一次,还在高谈阔论。众人虽知他是信口开河,但
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像模像样,倒也听兴甚浓!
就在这时,忽听得有人“哈哈”大笑,众人的目光都扫向发笑之人——一个头扎白巾的
中年男子,年约四旬,细细瘦瘦.他见众人看向他,又添了一句:“你是胡说八道!”
这话自然是针对“虾公”说的。
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如此顶撞,“虾公”顿时气得满脸通红,便如一只煮熟了的龙虾。
“虾公”一气之下拍案而起,连他的背部似乎也一下子竖直了些,他手指那个细细瘦瘦
的中年汉子,道:“哪里来的野猫,竟敢在青城山脚下撒野?”
听口气,他定是这一带的江湖人物。
细瘦汉子一笑,道:“阴苍明明还活着,而你却说他已经死了,这不是胡说八道是什
么?”
听到这儿,坐于西墙角边的那两个头戴斗笠的男女竟齐齐一震。
“虾公”怪笑道:“你处处替阴苍老匹夫说话,莫非是死谷余孽不成?死谷中人,人人
得而—一”
说到这儿,他突然惨叫一声,双手捂着嘴巴,“呸”地一声,竟吐出了两颗门牙一粒
花生米!
显然他是遭到了什么人的暗算!
只是酒楼中虽然坐有这么多人,但没有一个人看到这粒花生米来自何方,更没有人看清
是谁出的手。
有人便不由自主地向各人桌上瞄了瞄,想看看哪些桌上有花生米,没想到这么一看,却
发现几乎每张桌上都有花生米!
这倒不是客人的口味惊人一致,而是因为这“大发酒楼”能提供的菜食太少,就是这一
碟普普通通的花生米,也比平时贵上三倍。
“虾公”吃了个大亏,气得哇哇大叫,可他已经掉了两颗门牙,说话便漏风了,“咿里
哇啦”的谁也听不明白。
与“虾公”同桌的另外三人又惊又怒,一脚踢翻身边的凳子,高声道:“明人不做暗事,
哪位伤了我家老大,有种的就站出来!暗中袭击算什么好汉?”
但没有人站起来,连几个刚要起身离桌结帐的人一听他这句话,又重新坐下了。
谁也不会傻到自找麻烦那种地步!
这几个人见无人应声,胆子更是大壮,其中一人猛地一拍桌子,指着细瘦中年人道:
“一定是你这死谷余孽搞的鬼!”
“铮”地一声,这三个人同时拔出刀来!
在座的大多是江湖人物,对这样的场面自然不惊,倒是掌柜的那张脸一下子就笑不起来
了,他心知今日整整一天的操劳,眼看就要付诸东流了。
戴斗笠的那个男人冷冷一笑,声音很轻,只有他身边的女人能听清。
细瘦中年人却不惊慌,他哈哈一笑,道:“有眼无珠的家伙,居然把我当作死谷余孽!
只怕真有死谷中人在你们眼皮底下,你们也未必能认出来!”
戴斗笠的男子刚刚端起的杯子,听得此话,又慢慢放下了。
只听得细瘦中年人话锋一转,又道:“诸位可知我是谁?”
“轰”地一声,几乎所有人全都失声笑了起来。因为众人觉得他问得实在有趣,像他这
样其貌不扬之人,又怎会有人认识?
而听他的口气,倒好像他是一个名声显赫的大人物一般!
立即有人怪声怪气地接道:“你不会说你是英雄楼的卓英雄吧?”
接着便有几人附和,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细瘦中年人脸色倏变!他冷冷地扫视了众人一眼,沉声道:“一群鼠辈竟敢提他老人家
的名讳!”
他一脸肃然使每一个人都心中一震!有几人本来还想喧闹起哄,如今竟被压了回去!
毕竟,卓无名的名字分量大重了,即使他已不在人世,也没有几个人愿意出言冒犯他!
细瘦的中年人大声道:“我自然不可与他老人家同日而语,但我也不可能是死谷中人,
因为,我是英雄楼弟子——墨乘风!”
众人先是一时记不起墨乘风是谁,但很快便有人失声道:“他—一他是墨乘风?”
墨乘风的出名并非因为他本身,而是因为他是英雄楼最后的唯一一名幸存者!而且他活
下来是那么的不容易!
受人尊重的英雄楼已不复存在,人们便不自觉地把对英雄楼、对卓英雄的尊重转移到了
墨乘风的身上!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复杂了。
“虾公”一时有些发怔,如果此人真的是墨乘风,那他又怎敢再出言相辱?
但他的同伴却不肯就此善罢甘休,其中一人冷笑道:“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以为头
上缠了一抹白布别人就真的把你当作墨乘风了吗?”
江湖中人都知道墨乘风额前尚有一截半寸长的剑刃露在外面,故平日一直以白布缠着。
细瘦汉子淡淡一笑,伸手慢慢地解下缠在头上的白布。
当白布解下之后,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了他的前额上。
赫然有一截半寸长的剑刃露出他的额头!
看者无不心惊!
即使是一根针扎在脑部,也是奇痛难忍,何况是一截断剑!
以触目惊心来形容,实不为过!
一时酒楼所有的声音全都消失了!
一个胖胖的商贾模样的人正在倒酒,酒已倒满了,但他却忘记了停下,任凭酒水倒了一
桌。
连桌子底下的一条大黄狗本是一直晕晕欲睡,这下似乎也被满楼内异常的气氛所惊动,
一下子支起身子,惊惶四望!
“虾公”牙疼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慢慢地坐了下来,他的脸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极
为难堪。
他的三个同伴也有些尴尬地悄悄收回了兵器。
“虾公”干咳一声,道:“误会,误会,程某冲撞了墨大侠,还望多多包涵!”
虽然谁也没有见识过墨乘风的武功,但仅凭英雄楼的声名,也足以让墨乘风深受众人的
尊重。
却听得墨乘风很诚恳地道:“我并非什么大侠,只是这位程兄弟所说之言的确有假,阴
苍根本没有死!”
以英雄楼弟子的身份说出这句话来,那分量可就绝不一般了!
酒楼中人齐齐动容!以前他们也听到了不少千奇百怪的说法,其中自然不乏有人说阴苍
依然还活着的,只是人们都抱着“可信可不信”的态度,根本不往心里放。
但这一次,人们都不能不慎重对待了。
西墙边的一男一女此时也平静下来了,又把本已压得很低的斗笠再低压了一些。
与墨乘风同桌的人大有受宠若惊的感觉,他们赶紧向墨乘风敬酒。
墨乘风婉言相拒道:“多谢诸位美意,只是我脑部受损,至今仍时有剧痛,如若饮酒,
必会发作。”
众入一听,心中都有些感慨,暗想:头颅之中若留了一截断剑,其中的滋味不言而喻!
“虾公”此时似乎己忘记了方才与墨乘风之间的不快,他遥遥举杯道:“墨大侠的话我
们自然是信的,却不知阴苍为何未死?如今又在何处?”
墨乘风面有难色地道:“此事关系重大,恕墨某不能说出来。”
他越不说,众人越是心痒难捺。许多人不远千里赶到青城山,为的就是此事。如今墨乘
风一语惊人,他们如何肯轻易放过?
西墙边的那男子一口一口地呷着酒,动作显得很机械,也许此时他的心思早已不在酒上
了。
这时有人道:“死谷早已不复存在,如果墨大侠知道阴苍现在何处,何不联络天下豪杰,
一举围歼阴苍?也免得夜长梦多,武林再起风雨!”
众人纷纷附和。
墨乘风赶紧起身,面有难色地道:“并非在下卖关子,此事的确无法相告,一旦事情办
妥后,你们自然会知道阴苍的去处。不过有一点请诸位毋需担忧,那便是阴苍永远也不能再
为祸江湖了!”
此言一出,又是满楼皆惊!
像阴苍这样的人物,只要一日不死,他便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墨乘风却出此言,是何用
意?
墨乘风大概是担心言多有失,连忙呼来小二要结帐告退。掌柜知道他是英雄楼的人,再
见酒楼中人对他都如此客气,又怎会再收他的钱?
推让再三,墨乘风只好收回了银两,匆匆而去。
墨乘风离开后,西墙边的那对男女也立即结帐而去了。
他们竟是悄悄地跟在墨乘风身后!相距二十余丈。
墨乘风走了一段路后,突然一个拐弯,离开了大道,拣了一条荒僻的小道。这条小道大
概是樵夫踏出来的,不但路两侧棘荆灌木丛生,就连路中间也是布满了杂草枯枝。
这条不像路的路蜿蜒着似乎是要穿过一片山坡后再沿山而上。
路两侧几丈之外便是高大的林木了。
头戴斗笠的一男一女便从路两侧的林子里穿行,看样子他们的武功都极为不俗,行走在
如此崎岖不平的山林中竟如履平地!虽然林木枝叶纵横交错,但他们竟能如水中游鱼一般从
容穿行!
山道上的墨乘风显然没有发现有人跟踪,虽然他不时地回头看看,神色警惕,但他关注
的全是身后,对由路两侧几丈的林子里一直未加留意。
前面已是颇为平缓的山坡了。灌木开始减少,而高耸的树木增多了,林子开始变得稀朗!
这对跟踪之人来说很是不利!墨乘风再往前走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路了,因为林子之中
只有不及膝高的杂草,人完全可以在林子里自由通行,而不必被“路”所约束。
正在跟踪的那个男子见此情景,不由有些心焦。他伏在一丛刺槐后看了看。然后拾起一
粒石子,向远处扔去!
石子在空中无声无息地划过!
飞出十几丈开外,石子上所凝结的内力使石子突然爆碎!
碎石撒在了树叶上,“沙沙沙”地响成了一片!
墨乘风不由自主地向声音响起的地方望去!
就在这时,跟踪他的两个人已不约而同地一齐起身,如一抹淡烟般向一棵榕树射去!
为了不使头上的斗笠成为飞掠的阻碍,他们都己将它摘下来拿在手上!
这时,便可以看清他们的脸容了!
他们赫然就是姬冷、巫姒!
姬冷与巫姒在墨乘风转身的一刹那,已飞掠穿入那棵大榕树的上端!
他们的动作是那么快捷,以至于墨乘风对此一无所知,他向石子碎裂的地方观察了一阵
子,便继续向前走了。
大榕树上的姬冷与巫拟暗暗心焦,他们已很难再继续跟踪墨乘风了。
是不是现在便出手?
正举棋不定间,忽然听见墨乘风说话了:“我见了巫姒与姬冷他们两人了。”
乍听此言,姬冷、巫姒都吃惊不小!心想:“难道他早已知道我们在跟踪他?若是如此,
他一路上却一直未有任何反应,那岂不是极有可能是故意将我们引到这儿来?”
两人的脸色猛变,都准备一搏!
就在这时,墨乘风所在的方向已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他们有没有注意到你?”
这是司如水的声音!
不过姬冷与亚姒却与他不熟悉,自然也听不出是何人所言。但是林中另有一人这事本身
就让他们吃惊不小!
墨乘风送:“我曾当着他们的面说自己是英雄楼的墨乘风,他们不可能不注意到我。我
本以为他们会暗中跟踪我,或是在途中拦截我,可事实却并非如此,这的确有些今人感到意
外!”
听到此处,巫拟与姬冷都觉得有些滑稽,又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希望自己两人跟踪他?
巨大的好奇心迫使巫姒与姬冷不得不继续听下去。
只听得司如水轻叹道:“如此也好,我总觉得此计不妥,你的身体本就未痊愈—一”
墨乘风道:“此计不错。如若他们真的是忠心为主之人,一定会设法找到我,并逼我说
出阴苍现在何处,我先且不说,他们一定会以刑相逼,然后我再装作忍受不住的样子,说出
一个假地址,他们定会中计!如若他们不是真心卫主之人,那么我们便将阴苍杀了,他们见
阴苍已死,自然更无心与我们周旋,死谷的势力,便真正地烟消云散了!”
听到这儿,巫姒、姬冷心中震惊至极!
让他们吃惊的不是墨乘风设计对付他们,而是听他的口气,似乎阴苍已落在了对方手中,
而且随时可以取了阴苍的性命!
这如何不让姬冷两人惊骇欲绝?
墨乘风的声音又已响起:“我只是有些不明白为何不索性将阴苍杀了,然后再慢慢追寻
姬冷、巫姒,那岂不稳当得多?”
姬冷心中“咯噔了一下,心道:“不错,如果谷主真的已被控制,那他们又何必费尽心
神来对付我与巫姒?一旦谷主遇害,我与她两人又岂有回天之力?”
心中顿生疑云!
同时又暗自为阴苍的安危担忧。
司如水道:“阴苍所居之处名为‘九无殿’,意即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师、无
友、无君、无情、无敌!可事实上谁会无父无母?这姑且不论,单单是阴苍自称的‘无师’,
便值得推敲,而这一点,也正是他老人家没有杀阴苍的原因。因为他怀疑阴苍与二十多年前
的一场武林冤案有关,他必须查明这件事。此事的决定权在他老人家手中,我们岂能干涉?”
墨乘风叹息道:“不错。”便沉默不语了。
姬冷心中转念无数!这一直未露面的人所说之“老人家”是谁?是不是那个黑衣人?但
黑衣人又是谁?谷主当时受了那么严重的创伤,居然还未死?
一时百感交集,难以自已。
同时,他又觉得此人所言有些道理。因为当阴苍重创之后,不明生死,黑衣人突然出现,
他不但救走了移风,而且还带走了阴苍,如果当时他要取阴苍的性命,实在易如反掌。甚至
他只需在出了死谷后对阴苍弃之不理,阴苍也无法生存下来!
所以,黑衣人对付阴苍,其目的并不是取他性命一一至少不仅仅是取他性命。所以阴苍
落入他的手中,并不会立即丧命!
可黑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既然连墨乘风这样的年届四句之人都称他为“老人家”,想
必定是前辈高手!
左思右想,一时难以把思绪理清。于是心中便暗自决定要从墨乘风口中掏出自己想要知
道的东西。
这时,司如水有些担忧地道:“你头部的伤有些危险,如果姬冷他们的手段过于狠辣,
只怕—一只怕会旧伤复发,便会殃及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