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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 奈何途 一

尘缘 烟雨江南 5041 2024-10-17 04:51

  

  卷四忽闻海上有仙山章一奈何途一[1/1页]卷四忽闻海外有仙山章一奈何途长安四门大开,数万妖卒滚滚而出,一路西进,一日功夫,已进百余里,抵达马嵬坡下。

  马嵬坡前,此时千树梨花早谢,万朵碎玉飞琼,尽化浮尘泥土。

  “停!”纪若尘军令一出,数万妖卒便齐齐停住脚步,如臂使指。

  随后软轿轿帘掀开,纪若尘自轿中步出,先环顾四野,再向随行将军们吩咐几句,各将军便率领部众,守住了各处交通要道,将马嵬坡围了个水泄不通。

  纪若尘则不动真元神通,一步步慢慢向坡顶山神庙行去。

  道路两旁,尽是有些年月的梨木,一棵棵生得枝杆盘虬,根枝间尽是岁月风尘。

  当此隆冬时节,梨木本该生机俱寂,潜藏深眠,以待来年开春时节才是。

  可是这山间的梨树却是刚刚勃发,随即凋然零落、委顿成泥,转瞬间繁花落尽、生机消逝,充满了怨怼愤恨。

  纪若尘信步上山之时,神识早覆盖了整个马嵬坡,此地之事,已大略猜出十之六七。

  只是他即不知道为何自己当日心中会忽然悸动,也不知为何这满山梨木,看上去如此怨戾。

  当他进入山神庙,站在庭院中时,神识已如水银泄地,布满了整座小庙,将点滴气息一一汇聚,重行在识海中映出。

  于是纪若尘便看到千名禁军鼓噪叫嚷,挥刀抢枪,要冲进庙中。

  众内侍和侍卫用身躯死死护住庙门,将军卒据之于门外。

  正殿中,明皇面色苍白如纸,正向伏地不起的高力士说着什么。

  接下来,便见杨妃与高力士出了正殿,向东首偏房行去。

  再下一刻,则是杨玉环悬于三尺白绫,然后高力士指挥众军士将偏殿推倒,权做掩埋。

  看到杨玉环将三尺白绫绕在颈上时,纪若尘脑中猛然炸起一记无声霹雳,刹那间被震得一片空白!这一刻,他看不见,也听不见,只觉得周身肌肤如炙,似乎身旁尽是熊熊凶焰,随时可将他烧成一堆焦骨!虽然纪若尘修为早已今非昔比,然在这烈焰焚城中,却始终难辩真幻。

  他勉强张目四望,但见视线所及处尽是熊熊烈焰,透过吞吐的火焰,扭曲的烟气,勉强可看清些燃烧着的楼宇亭台、倾颓中的参天古木。

  他在烈焰中强自张目,刚看得短短片刻,眼中即是一阵刺痛,这烈焰焚城旋即暗了下去,一切复归黑暗。

  原来他的双眼,竟被灼得一时不能视物。

  只是虽然世间尽墨,可那渐行渐远的背景却清晰起来,于是那浮自心底的痛,也便再也掩盖不住。

  纪若尘一声大叫,猛然自黑暗中挣脱出来。

  他双膝跪地,全靠双手撑着,才没有倒下去,身上冷汗阵阵涌出,早将他单薄衣衫浸透。

  汗水涔涔而下,在他身下汇成一汪小水。

  好不容易,纪若尘才喘息稍定,全身上下如欲虚脱,不仅真元空空如也,就连体力也所余无几。

  山河鼎内,一片冰冷,冥莲尽失灵气光泽,只莲心最深处还残留着一星湛蓝,那是最后的溟炎。

  纪若尘挣扎着站起,环顾四周。

  周围仍是那座破败小庙,院中可见两处残留篝火灰烬,早已冰冷。

  正殿殿门半开,里面隐约可见拼在一起的香案。

  西偏殿尚是完好,东殿则已是一片瓦砾。

  空中早是铅云密布,寒风吹过,洒下纷纷扬扬的雪片。

  纪若尘运起仅余真元,右手一挥,东侧偏殿瓦砾纷纷四散,落出下面的殿面来。

  在这废墟下面,仅压着一袭华裙,却无杨玉环尸身!纪若尘似早已料想到了这结果,只是暗叹一声。

  自在苍野生死博命之时,支撑着他坚持下来的理由之一便是复仇,可此时真见过杨妃自缢,满腔怒火,忽如春雪化了,渐渐逝去。

  明皇仓皇西遁后,也不过走了百余里,妖卒发力,最迟一日夜功夫就可追上。

  只是明皇虽在,可纪若尘已生不起杀心。

  立在这座凄清冷僻的小庙中央,纪若尘心底也如这朔风飘雪的天,渐渐落寞。

  他神识归于冥莲莲心,与最后那星点溟炎融为一体,归于孤寂。

  在太极殿温养大成的人间帝王气,至此渐渐消淡。

  一张一伏,合乎天道。

  对纪若尘来说,借太极殿修成的帝王之气,已是气势之巅,此刻归于沉寂,正暗合了大道。

  不过于他内心深处,其实也有些想不明白,这次的气势消沉,是潮生潮落的顺势而为,抑或又会是掺着些别的什么。

  待纪若尘步出山神庙时,天色已晚,鹅毛片大小的雪花纷纷洋洋地落下,早将远近群山装点成一片银白。

  大军来时的官道上也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行路艰难。

  在这大雪朔风的天气,又近黄昏,别说是荒山野岭,就是官路大道上也看不到半个人影。

  妖卒虽不若常人那般畏冷,但在寒风大雪里站了半天,也冻得嘴唇青灰。

  方圆几十里内,惟一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就是坡顶的山神庙。

  可是有军令在,就无人踏上坡顶一步。

  纪若尘径自穿过一众妖卒,回到软轿,淡淡吩咐道:“回长安。”

  轿旁将军们俱是一怔,不禁问道:“大将军,明皇最多就跑出了百余里地,虽然下了雪,可是我等若轻装疾进,最多天明时分就可追上他们。

  属下已验过周围痕迹,那明皇身边最多也就一两千的军马啊!”软轿中沉默片刻,纪若尘方道:“回长安。”

  自成军以来,纪若尘军令最多只下到第二遍,而且从不解释。

  诸将军也知违逆不得,各自散开,收拢部队。

  依着济天下传下的法门,各部掉头,依序而行,片刻功夫又是一只严整大军踏雪夜行,向着西京滚滚而去。

  软轿之中,纪若尘双眼平视,瞳孔中隐约浮现一丝蓝色。

  虽然软轿封得密不透风,他亦不再神游,全部神识尽守在冥莲莲心处一点虚无之中,可是轿外百丈之地一花一木,一雪一尘,皆在他心底清晰映出。

  黑沉沉的天空中,雪片纷纷落下,如同永无止歇。

  于纪若尘来说,这场争战,至此已然结束。

  余下的,就是安禄山自己的事了。

  至于这只妖军,也不会遵奉除他之外任何人的命令。

  这只军队青墟战时还有用处,青墟战罢,也就到了一切该结束的时候了吧。

  不过半载年余之后,这些妖卒身上阴气灵力耗尽,便会与普通人无异。

  虽然许多人折了十余载二十来年的阳寿,不过身材力气都大了许多,灵活迅捷也远超常人。

  特别是这些妖卒都是经历过无数杀阵的,本朝这场仗还有得好打,无论是郭子仪还是安禄山,都不会放过这么好的兵丁。

  他们阵前浴血,家人便能多得几年温饱,甚至还能添一两亩薄田。

  乱世当中,人命本贱,芸芸众生其实也不过这么几个选择而已。

  好在除纪若尘外,妖军中还另有一个主事的,名为济天下。

  此人在河北道刮地三尺,中饱私囊之余,总算尚有一分公心,给军中留了不少钱粮。

  占据西京后,济天下更不可能放过这座千年古都。

  如若等西京也被济天下犁过,那为纪若尘效死数月的妖卒也就能有足够丰厚的饷银,战死的也该有一份抚恤。

  也不知是济天下真对天地存了几分敬畏之心,还是为了掩饰自己对银钱的喜爱,他总是号称要在绝境中留一线生机,以体上天好生之德。

  于是凡是被他治理过的地方,家家户户皆有余粮,可以勉强撑过青黄不接的时节。

  无论原本是富商大贾,抑或只是贫苦佃农,只消在济天下治下过得足月,便会变得一模一样。

  济天下逢人便说,众生平等,本该如此。

  半边神州,皆是瑞雪飘飘。

  如此寒夜,本该是一家老小煨在温热炕头,喝一杯老酒,议邻家短长的时节,只可惜自安禄山起兵至今,几乎淮河以北皆被卷入战火。

  神州大地,处处烽火,抓丁的抓丁,征粮的征粮,千千万万百姓,少有不饥寒交迫、游离失所的。

  更多人家,则在如此寒夜,无米可充饥,无柴可取暖,还要伤悲刚刚被征入军中的父子兄弟。

  不管是否已传来噩耗,乱世之中,被征入军中,能够生还者十中无一。

  安禄山乃是北地胡蛮,性喜悍卒猛将,麾下十万大军,尽都是本朝一等一的精锐。

  他又颇知军事,深谙兵贵精而不贵多,因此虽然攻城掠地,却只抢粮,并不急着征丁。

  安禄山、史思明、安庆绪三路大军合计征的兵,与纪若尘一路相差无已。

  相较之下,封常清自到洛阳后,前前后后合计征丁二十万,又调民夫三十余万,有敢不从者,尽斩全家,连坐坊里。

  封常清连场大败下来,五六十万男丁能够侥幸留得性命的只余数万。

  然而这些男丁多丧于安禄山大军之手,这笔生灵涂炭、百姓疾苦的糊涂帐,也不知该算到谁头上去。

  修道凡俗,虽共生在天地之间,却实在天渊之别。

  神州大地虽是战火连天,然而对于修士们来说,这场战乱,正离他们渐行渐远。

  天台山终年云雾隐隐,细雨若丝,山秀而不软,气清而不妖,虽是隆冬季节,幽谷深山处却仍是碧树葱郁,溪水潺潺。

  在一处清幽雅致,妙趣天成的山谷中,有垂瀑数道。

  瀑后隐着天然洞府,深幽曲折,洞壁上覆满了青苔。

  如若有识货的修士在此,当会认得这片片青苔色作藏青,厚而软,韧且坚,更隐隐透着红纹,构成朵朵若隐若现的奇花。

  这便是于天下至阴至湿处方会生长的天下奇药六阳花。

  休看洞壁广阔、遍布青苔,可是苔上大大小小的六阳花合共也就是四五十朵,大小不一。

  洞中有数道清泉,蜿蜒而流。

  清泉汇聚处,是一口不知深浅的寒潭,潭中石上生着株晶莹剔透的小树,树高仅尽半,生九片叶,结三颗红果,鲜艳欲滴。

  潭水中波纹隐隐,可见有数条指头大小、通体银白的小鱼在穿棱来去。

  潭水边,立着一张石床,两方石案,又有石几玉凳,洞壁上凿着几排书架,架上尽是古书。

  也不知是如何在这阴暗潮湿的石穴中不腐不坏。

  石洞中虽然阴寒潮湿,却冷得极是纯净。

  哪怕是个凡人,在这里呆得久了,也不会觉得寒冷,只会感到神清气爽。

  如此福地,便是天下三十六小洞天之一的灵墟,前代白云先生曾于此修炼百年,终成道果。

  石洞中隐雾忽散,一个灰袍女子行了进来。

  她着一身素淡灰袍,满头青丝简简单单地挽了个发髻,用根粗麻布条束在头顶,腰上插着根拂尘,木柄粗糙,完全是由根未去皮的树枝制成。

  通体上下,也就腰间悬着的一块玉佩翠得青翠欲滴,看上去不是凡物。

  这女子看不出年纪,也不施粉黛,蓦然一见也就是面目清秀而已,但越看便越是耐看,似乎天下钟灵之气,尽集于她一身。

  她怀中横抱着一个女子,行到石案前,将怀中人轻轻放置在石案上,注目凝视。

  案上女子不着华服,不佩金饰,青丝散乱,只着了一身素白内裳。

  她面容安详,似是在深深沉睡之中,脸色苍白无血色,眉间还有一丝丝微蹙,却不掩那倾国倾城的容貌,正是殁在马嵬坡的杨妃玉环。

  案前女子良久良久,方伸手替杨玉环理了理散乱青丝,又将那条白绫从她颈中轻轻解下。

  她如兰五指,虚虚抚过杨玉环身上各处关窍。

  只是她再是神通广大,奈何杨玉环魂魄早已烟消云散,又如何寻得回来?那灰衣女子其实早知这结果,可是无论如何有些不甘,仍是忍不住试了一试。

  终于,灰衣女子收了回手,轻轻叹息一声。

  她左手握着白绫,右手掐诀默算片刻,忽然冷笑,自语道:“我灵墟一脉本代仅太真可传衣钵,竟然遭此绝手。

  罢了,罢了,我就拼却误了修为,却又能如何!青墟之上,再见生死吧!”灰衣女子素手一招,寒潭中玉树上便有一枚朱果自行脱落,落在她掌心。

  她将朱果收于怀中,也不取其它器物法宝,便自向灵墟外行去。

  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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