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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纤垂着头,轻啜着杯中的酒。酒是翠绿色的,嫣红色的灯
光,从薄如蝉翼恶纱罩里照出来,照着她的手。她的手纤秀柔
金川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在她手上。现在他已不再偷看
她了。他要看什么地方,就看什么地方。
现在他留在她屋里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要打发他走,已很
不容易。他渐渐已将她看成属于他的。
纤纤垂着头,看着身上的衣裳。湖水般碧绿色的衣裳,镶着
翡翠色的边,不但质料高贵,手工也很精致。这衣裳是他买给她
的。
这些天来,她吃的、穿的、用的,全都是出自他的腰囊。她也
知道自己再想打发他走是多么不容易了。
尤其是今夜,他似已决心留在这屋里尤其是他又喝了很多
酒。
无论谁若想得到什么,都一定要付出些代价的。
尤其让男人为她牺牲,自己也一定要在某方面
牺牲—些。
纤纤在心里叹息,她已准备牺牲。可是她的牺牲是不是值得呢?
灯光也同样照在金川的脸上。他的确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又英俊、又清秀,而且很懂得温柔体贴,很懂得怎么样来讨女人欢
他看来永远都很干净。可是在这于净好看的躯壳里,藏着的那颗心又是什么样子呢?
纤纤不敢想她怕想多了会恶心。现在她要想的只是这男人是不是可靠?是不是真心待她?是不是有很好的家世?
她目光偷偷瞟着他腰上的革囊。这些天来,所有的花费,都是从这革囊里取出来的。
他并不小气,但现在革囊里剩下的还有多少呢?
想起这些事,连她自己也觉得恶心,但她却不能不想。
她自己可以什么都不管,但却不能不为肚子里的孩子找个可靠的父亲。
若是小雷,那当然就不同了。为了他,她可以睡在马棚里,可以每天只喝冷水,因为她爱他。
一个女人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无论吃多大的苦,无论受多大的委屈都是心甘情愿的。
但她若不是真的喜欢这男人要她牺姓,就得要代价了。
在这种时候,女人的考虑就远比男人周密得多,也冷酷得
纤纤垂着头,凝视着面前的空杯。金川却在凝视着她,忽然笑了笑,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又想赶我走T”
纤纤的头垂得更低“我怎么会想赶你走,可是……”
“可是怎么样7”
“我…。我总觉得,像这样的大事,总不应该就这样匆匆忙忙的决定了,总应该先回去,告诉你的父母一声。”
金川沉默着。
“我知道你也许会觉得我太多事,但是,我是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子,既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你以后…。/她红着脸,轻咬着嘴唇,“你以后若是欺负了我,我也可以有个保障。”
她说得很婉转,很可怜,但意思却很明显你若是想得到我,就得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得跟我正式成亲。
这条件其实也不算太苛刻,大多数女孩子在准备牺牲时,都会提出同样条件的。
金川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我的身世,好像始终都没有告诉过你。”
“你没有。”
“我也跟你一样,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甚至连朋友都没有几个。”
纤纤的心沉了下去,就好像一个已快沉入大海中的入,忽然发现自己抓佐的一根木头,其中也是空的,也快沉了下去。
金川看着她,目中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语声却更温柔“就因为我们都是孤苦伶灯的入,所以更应该互相依靠,你说是不是?”
纤纤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阵马蹄声,鸾铃声,铃声轻悦有如金玉。纤纤的心也跳了起来,她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今天下午,他们在道上歇息喝茶的时候,就已看见过这批人。其实她看见的只有一个人。
这人的年纪并不大,比其他那些人都年轻得多,但无论谁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必定是这群人之间的主子。
那倒并不是因为他穿得比别人华贵,也并不是因为他马上系着金铃,更不是因为他悬在鞍上的那柄镶满了宝石的长剑。
那只不过是因为他的风韵,他的气质。有些入天生就仿佛是要比别人高一等的,他就是这种人。他很高,站在人群中,就像是鹤立鸡群。
他的脸也很清秀,一举动都绝不逾规矩,但神气中却自然带着种说不出的傲气,好像从未将任何人看在眼里。
可是自从他第眼看见她,他那双炯蛔有神的眼睛,就一直盯在她身上,一点也不觉得畏怯,一点也没有顾忌。
用这种眼光来看人的人,若要得到一样东西时,是绝不会放手的,他是不是也想得到她?
纤纤的心跳得更急。她明明看到这群人是往另一个地方走的.现在怎么又回来了?
难道是为了她而回来的?
金川也听着外面的鸾铃,忽然站起来,卷起了窗户,拴起了门。他脸色好像有点发青。
纤纤忽然想起,今天下午他看见那贵公子时,脸色也有点变了,而且很快就拉着她,上了车。
他是不是对这人有所畏惧?这人是谁呢T
纤纤好像听见别人称他为“小侯爷”又好像看见他随从带着的刀鞘上,刻着个很大的烫金“赵”宇。
她并没有听得太清楚也没有看得太清楚,一个女孩子,又怎么好意思,没有看,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呢?
人马已安顿,外面已静了下来。
金川苍白的脸,才恢复了些血色。又喝了几杯酒,轻轻咳嗽着,“我刚才问你的话,你怎么不回答我?”
“你。….你说了些什么?”
“像我们这种入,天生就应该厮守在一起的,我若不对你好,还有谁会对你好?…。”你难道还有什么顾虑?”
金川的手,忽然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她就让他握着,无论如何,她总不能对他太冷漠。
可是他的人也跟着过来了,而且用另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i“你知不知道,自从我第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你了。”
他声音轻柔如耳语:“自从那天之后,我时时刻刻都忘不了你逐做梦的时候都会梦见你,我时常在想假如你。…/
春夜,幽室,昏灯,又有几个女孩子能抵抗男人这种甜言蜜
但纤纤却将他的蜜语打断了:“你是不是时常在想,希望我跟小雷越快翻脸越好,好让你有机会得到我。”
金川的脸色变了变却还是勉强在笑着:你答应过我,永远不再提起他,永远不再想他的。”
纤纤温柔的神色,忽然变得冷漠如冰“我本来是不愿再想他的,可是我只要一见着你,就会想到他,因为你们本就是好朋友你本不该这样子对我的。”
金川的脸色终于完全变了就好像忽然被人迎面掴了一掌,纤纤冷笑着看着他。
她本来他一点,为了生活,为了孩子的将来,她甚至说不定会让他得到一切。
世上岂非有很多女孩子都是为了生活才会让一些丑恶的男人得到她的但现在,情况好像已忽然改变了。
她忽然有了种奇妙的感觉,觉得自己可以抓住一些更高的、更好的东西。是什么时候有这种感觉的呢?她自己也不太清楚。女人本就时常会有一些神妙奇异的感觉既好像野兽的某种本能一样。她们I若没有这种感觉要在这男人的世界上活着,岂非更不容易,
纤纤不再垂着头,她的头已仰起。
金川瞪着她,眼睛里似已布满血丝,道:“你说我不该这样子对你的,但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对你?”
“为什么?”
“因为你,是你自己想要叫我这么样做的,—开始本是你在**我。”
纤纤笑了,冷笑——女人若以冷笑来回答你你若是聪明的男人,就不如赶快走远些好。
金川却似已看不见她的冷笑“你若不是在**我,为什么要替我补衣服,为什么要偷偷地把那件衣服故意撕破?”
纤纤怔住,
金川突然狂笑,狂笑着,指着她“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我是个呆子T你以为我真的已被你迷住?”
纤纤看着他,只觉得自己在看着的,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她的确是第一次看清了这个人。
在他干净好看的驱壳里,藏着的那颗心,不但远比她想象中丑恶,也远比她想象中冷酷。
是什么使他露出真面目来的T是酒T还是他自知已无法再以欺骗的方法得到她T
无论如何,她发觉得总算不太迟。
她静静地站起来,现在她跟他已无话可说,现在已到了该走的时候。
就算她明知道一走出去,就无法生活,她还是要走出去。因为她对他的心已死了。
金川瞪着她,忽然大喝:“你想走?”
纤纤笑了笑,淡淡地笑了笑。此时此刻,她的笑简直已是种侮辱。
她继续往前走,但他却已冲过来,一把抱住了她,抱紧。
他的手立刻也开始对她侮辱,喘息着,狞笑着:“这本是你自己要的,你怨不得我。”
纤纤挣扎,挣扎不脱,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呼:“放开我,让我走“…/就在这时.门忽然开了。
门本来已在里面上了闩,此刻也不知为了什么,门闩似乎忽然腐朽。灯光从门里照出去,照在一个人身上。
这人长身玉立,白衣如雪,腰上系着条掌宽的白玉带,除此之外,身上就没有别的任何装饰,他根本就不需要任何装饰。
他背负着双手,静静地妨在门外,静静地看着金川,目光中带着三分轻蔑,七分厌恶,淡淡道:“她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T”
金川看见这人脸色立刻变了,全身似也突然僵硬,过了很久,才勉强点了点头。
纤纤的心又在跳,她果然没有算错,他果然是回来找她的,果然及时出现了。她也知道他既已回来拢她,就绝不会放她走。
“小侯爷少女心动。
何况他还是个临风玉树般的美男子。纤纤闭上眼睛,她所祈求的,都已接近得到,从来也没有如此接近过。
侯门中荣华富贵,钟鸣鼎食的生活,珠光宝气的珍饰—她现在几乎都已可看得到,甚至接触得到。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只要她一闭起眼睛,她心里却只有一个人的影子。
一个倔强、孤独、骄傲、永不屈服的人。小雷。
她纵已拥有世上的一切,只要小雷向她招手,她也会全都抛开,跟着他去流浪天涯。
恨得越深,爱得也越深,这刻督铭心的爱和恨,却叫她怎生消受。
“绝不能再想他了现在绝不是想他的时候。”机会已经来到,她一定要好好把握住。
金川的手放开了,她立刻冲过去,躲在这小侯爷的身后,攀住了他的臂,颤声道“叫他出去,马上出去。”
小侯爷冷冷地看着金川,冷冷道“她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金川咬着牙,目中充满了愤怒和怨毒,却终于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小侯爷道:“她说什么?”
金川道“她……她要我出去。”
说完了这句话,他全身都已因愤怒和痛苦而颤科,抖得就像是一条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狗。
他终于也尝到了被人出卖的感觉,终于了解这种感觉是多么痛苦。
小侯爷淡淡道“她既然要你走,你为什么还不走?”
企川紧握双拳,像是恨不得一拳打破这少年傲慢冷漠的脸。
小侯爷却似连看都不屑再看他一眼,回过头,凝视着纤纤。
看到纤纤脸上的泪痕,他目光立刻变得说不出的温柔。
纤纤还在流着泪,但又有谁知道烛这泪是为谁而流?只要小雷能像他这样再看她一眼,只要.…—她的心一阵刺痛突然紧紧抱佐了他的臀失声痛哭了起来。
小侯爷默默地取出一方丝巾,轻拭她面上的泪痕。他们好像根本不知道这屋里还有第三个人。
金川咬着牙,瞪着他们,整个人都似已将爆炸但却终于还是慢慢地放松了手,垂下了头“好,我走。”
就在这瞬间以前,这屋里所有的一切还全都是属于他的。
但忽然间情况已改变,所有的一切都已和他无关,本来已将做他妻子的人,现在看着他的时候,却像是在看着一条狗—一条陌生的狗。
繁星满天,夜凉如水。金川垂着头,慢慢地走了出去——从他们身侧定了出去。
没有人睬他,没有人再看他一眼”
只有风从远方吹来,吹在他脸上,却也是冷冰冰的。这世界仿佛已忽然将他遗弃。
被人遗弃,被人出卖,原来竟是如此凄凉,如此痛苦。
他现在终于了解,可是他心里并没有丝毫悔疚,只有怨毒。他也想报复。
黑暗的市镇,黑暗的道路。一眼望过去,几乎已完全看不到灯火。
街旁有个简陋的茶亭,壶里纵然还有茶水,也已该冷透。
金川走过去,在栏杆旁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风吹着道旁的白杨树,一条野狗从树影下夹着尾巴走出来,本来仿佛想对他叫几声的助,但看了他两眼,又夹着尾巴走了,
这世界为何如此冷酷7这结果是谁造成的呢?是不是他自
他当然不会这么想,只有最聪明、最诚实的人,在遭遇到打击之后,才会检讨自己的过失。
他也许够聪明,却绝不够诚实。
“无论别人怎么样对我都没关系,我反正还有这些…。/想到这里,他嘴角又不禁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情不自禁将手伸入了系在腰上的革囊里。
革囊里有一粒粒圆润的珍珠,一叠叠崭新的银票。
他轻轻地触摸着,这只手再也舍不得伸出来,因为这已是他最大的安慰,唯一的安慰。
他只要还能触摸到这些,立刻就会有一种温暖满足的感觉从指尖直传到他内心的深处。
那种感觉甚至比他抚摸少女的**时,更会令他满足欢悦。
他己完全沉醉在这种感觉里,他开始幻想双坚挺圆润的**……
小雷伏在地上,已不知痛哭了多久,刚开始听到自己的哭声财,连他自己都吃一惊。
他从未想到自己会失声而哭,更未想到自己的哭声竟是如此可怕。多年前他曾经听到过同样的声音。
他看见三条野狼被猎人追赶,逼入了绝路,乱箭立刻如暴雨般射过来,公狼和母狼狡黠地避人了山穴中,总算避了过去。
但一条幼狼显然已力竭,行动已迟缓,刚窜到洞口,就被三根箭钉在地上。
那雌狼显然是它的母亲,所以才不顾危险,从山穴中审出来,想将它受伤的儿子叼到安全之处。但这时已有个猎人打马飞驰而来.一刀砍入了它的背脊。
它嘴里还叼着它的儿子,倒在地上,倒在血泊中,不停地挣扎着。
只可惜它力量已随着血液流出,虽然距离洞口只差两尺,也无力逃进去。
那公狼看着自己的妻予在挣扎受苦,一双黯灰色的眼睛里竟似已有了绝望的泪珠。
雄狼的痛苦更剧烈,它身子也开始颤抖,突然从洞穴中窜出,一口咬在这雌狼的咽喉上,解脱了它妻子的痛苦,但这时猎人们已围了过来,这头狼看着自己妻儿的尸体,突然仰首惨
掺厉的嗥声,连猎人们听了都不禁动容,他远远在一旁看着,只觉得热泪满眶.胃也在收缩,一直吐了半个时辰才停止。
现在他才发觉,自己现在的哭声,就和那时听到的狼嗥一样.他几乎又忍不住要呕吐。
泪已干了,血却又开始在流。哭,也是种很剧烈的运动。
一个人真正痛哭的时候,不但全心全意,而且全身的力气都用了出来。
小雷可。
他的脸磨檫着地上的砂石,也已开始流血。他不在乎。
天黑了又盛,他已不知有多久没有吃过水米。他不在乎。
可是他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吗?他为什么哭?
他不是野兽,也不是木头,只不过他强迫自己接受比野兽还悲掺的命运,强迫自己让别人看起来像是块木头,这并不容易。
微风中忽然传来一阵芳香,不是树叶的清香,也不是远山的芬芳。
他抬起头就看见她怜仃地矗立在墓碑前,一身白衣如雪.
她似已又恢复了她的高傲冷摸,美丽的眼睛里既没有同情,也没有怜悯,只是一直冷冷地看着他。
等他始起头,她才冷冷地问道“你哭够了么?”
小雷仿佛又变成块木头。
雪衣女道:“若是哭够了,就该站起来。”
小雷战了起来。他全身都虚弱得像个刚出生的婴儿,可是他站了起来·
雪衣女冷笑着,道“我想不到畜性也会哭。”
小雷馒馒地点了点头,道“畜牲会哭,母狗也会哭。’
雪衣女道“母狗?”
小雷道,“我是畜牲,你是母狗……
雪衣女的脸色苍白,但却没有发怒,反而笑了“你认得的女人若全是母狗,你也许就不会哭得如此伤心了。”
小雷看着她显然还不明白她要说什么。
雪衣女悠然道“母狗至少比较忠实,至少不会跟着别人走。”
小雷的瞳孔忽然收缩,一步步走过去,双手扼任了她的咽喉。她没有动,没有闪避。
她的笑容中带了些讥诮之意冷冷道“你捏断了我一只手,又侮辱了我现在不妨再把我扼死。”
小雷嵌满泥污砂石的指甲,已刺人她雪白光润的脖子里,可是他自己额上的冷汗也已流下。
雪衣女淡淡道“我让你捏断我的手,让你侮辱我,情愿被你扼死,你可知道为了什么?”
小雷不能回答,没有人能回答。她本来有很多次机会可以杀死他的,但却情愿被他侮辱,这是为了什么?
雪衣女冷冷道“我这么样做,只因为我可怜你,只因为你己不值得我动手杀你。”
小雷的手突然握紧,雪衣女的额上已被捏得暴出了青筋呼吸已渐渐困难。
可是她笑容中还是充满讥诮不屑之意,勉强冷笑着.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已不值得任何人动手杀你,因为你自己已经毁了自己,别人在**大笑的时候,你却只能野狗殷躲在这里干嚎。,
小雷喉咙里也在“略略”的响,似乎也被双看不见的手扼住了脖子道:“别人T”“—你说的是谁?”
“你应该知道是谁?”
“你……你看见了他们?”
雪求女喘息着,咬着牙道,“现在我只看得见你一双脏手……
小雷看着自己的手,看着指甲里的泥垢和沙土,五根手指终于慢慢地松开。
他看着目己的手时,就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的手他几乎不能相信这是自己的手。
等他能看到自己人的时候他心里会有什么感觉?是不是也不能相信这个人就是他自己T
雪衣女倚在墓碑上喘息着,轻抚着自己颈上的指痕。
过了很久,她又笑了,我是看见了他们,也看见了她—“她就算最条母狗,也是条饿极了的母狗1”小雷举起手,但这只手并没有掴在她脸上。他忽然走了。他的手放下去时,就像抛掉把鼻涕,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这远比一刀砍在她脸上还残酷她看着他走远,泪已流下。
“你就算不愿再碰我.不愿跟我再说句话至少也该问问我的名字。”
“我是你的情人也好,是你的仇人也好,你也至少应该问问我的名字。”
“难道我在你心中,竞是个这样无足轻重的人?”
“难道你真的已将我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全都忘记?”她的心在呐喊,她的泪犹未干。她忽然始起头,对着天上的浮云,对着冷例的山风.放声大呼:“我也是个人,我也有名字,我的名字叫丁残艳。……。
镖旗飞扬。飞扬的镖旗,斜插在一株五丈高的大树横技上
人马都已在树荫里歇下。对面茶亭里的六七张桌子,都已被镖局理的人占据,现在正是打尖的时候,这茶亭里不但奉茶还卖酒饭。
龙四坐在最外面,斜椅着栏杆,望着天上的浮云,也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欧阳急还是显得很急躁不停地催促伙计,将酒食快送上宋。就在洒皿送上来的时候,他们I看到了小雷。
小雷胜上的血迹已凝固,乱发中还残留着泥草砂石,看来仍是个憔悴潦倒的流浪汉.
可是他的眼圈里,还是带着种永不屈服的坚决表情。纵然他的确已很憔悴,很疲倦,但他的强傲还是没有改变。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令他改变。
龙四看见了他,胜上立刻露出欢喜之色,站起来挥手高呼,“兄弟,雷兄弟,龙四在这里。”
他用不着呼唤,小雷已走过来,标枪般站在茶亭外,冷冷道我不是你的兄弟。”
龙四还在笑,抢步迎上来笑道,“我知道,我们不是朋友,也不是兄弟,可是你进来蝎碗酒行不行?”
小雷道“行。”
他大步走上茶亭,坐下,忽又道“我本就是来找你的……
龙四很意外,意外欢喜:“找我?”
小雷看着面前的茶碗,过了很久,才一字宇道:“我从不愿欠人的情。”
龙四立刻道:“你没有欠我的情。”
小雷道,“有”
他霍然抬头,盯着龙四道,只不过雷家死的人,他用不着你姓龙的去埋葬。”
龙四摇着头,苦笑着道:“我早就知道那老头子难免多嘴的,这世上能守密的人好像是已越来越少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欧阳急已跳起来,大声道:“这也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若有人埋葬了我家的人,我感激还来不及。”
小雷连看都没有署看他,冷冷道“下次无论你家死了多少人,我都会替你埋葬。”
欧阳急的胜突然涨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小雷又道“只可惜我不是你,我一向没这种习惯。”
欧阳急道“你……你想怎么样?难道一定要我家也死几个人让你埋葬,这笔账才能扯平T”
小雷却已不睬他,又抬头盯着龙四,道“我欠你的情,我若有几百两银子,一定还伤,我没有,所以我来找伤。”
他声音如钢刀断钉,字字接着道:“无论你要我做什么,只要开口就行。”
龙四大笑,道:“你欠我的情也好,不欠也好,只要能陪我喝几杯酒,龙四已心满意足了。”
小雷凝视着他,良久良久,突然一拍桌子,道“酒来”
酒是辣的,小雷用酒坛倒在大碗里,手不停,酒也不停,一口气喝了十三碗。
十三碗酒至少已有六七斤。六七斤火辣的酒下肚,他居然还是面不改色。
欧阳急看着他.目中已露出惊异之色,突也一拍桌予,大声道“好汉子就凭这酒量,欧阳急也该敬你三大碗。”
龙四报须大笑,道“想不到你也有服人的时候。”
欧阳急瞪眼道“服就是服,不服就是不服。”
龙四道:“好,凭这句话,我也该敬你三大碗。”
又是六碗酒喝下去,小雷的脸色还是苍白得全无血色,目光还是倔强坚定。
他已不是喝酒,是在例酒。碗碗火辣辣助洒,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倒人了肚子里。
江湖豪杰服的就是这种人,镖局里的趟子手们,已开始围了过来,脸上都已不禁露出钦慕之色。忽然有个人从人丛中挤出来,挤上了茶亭,竟是个枯瘦矮小的白发老人.
他手里提着个长长的黄布包袱,里面好像藏着兵刃。
镖局里的人眼睛是干什么的.早已有人迎上来、搭讪着道:“朋友是来干什么的?”
老人沉下脸,道“这地方难道来不得。”
镖客也沉下了脸,道“你这包袱里装的是什么?”
老人冷笑道“你说是什么?左右不过是杀人的家伙。”
镖客冷笑.通“原来朋友是来找麻烦的,那就好办了。”他马步往前一跨,探乎就去抓这老人的衣襟。
谁知他的手刚伸出,这老人己将手里的包袱送过来,嘴里还大叫着道:“难怪别人都说保镖的和强盗是一家,你若要这家伙,我就送你也没关系。”他一面大叫,面扭头就跑。
这镖容还想追龙四已皱眉道“让他走,光看看这包袱里是什么?”
包袱里竟只不过是卷画。画铀上积满灰坐,这镖客用力抖了抖,皱着眉展开来,还没有仔细看,突然打了个喷嚏.想必是灰尘呛人了鼻子。
龙四接过这幅面.只看了眼.脸上的颜色就已改变。
画上面的是一个青衣白发的老人.一个人独行在山道间,手里撑着柄油纸伞。
天上乌云密亦,细雨原滥,云层里露出只龙爪,藏龙尾,似已被砍断,正在往下滴着血,滴滴落在老人手上的油纸伞上。细雨中也似有了血丝,已变成粉红色。
这老人神态却很悠闲,正仰首看天,嘴角居然还带着微笑。
仔细一看他的脸,赫然是提着包袱进来的老头子。
龙四脸色铁青,凝视着画里的老人,欧阳急眼睛已现出红丝,眉宇闻充满了杀气,紧握双拳,冷笑着喃喃道“很好,果然来了,来得倒早。”。:
他话未说完,刚才那镖容忽然一声惊呼倒下来,脸上的表情惊怖欲绝,一口气竟似已提不出来。欧阳急变色道:“你怎么样了?”
这镖客喉咙里“格格”作响,却已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龙四沉着脸,厉声道“他想必是路上中了暑,始下去歇歇,就会好的。”
欧阳急还想说什么,却被龙四以眼色止佐。
小雷还在一大碗、一大碗的喝着酒,对别的事仿佛完全漠不关心”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