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同乐昌王萧玚前往长安的车队本身有一千多人,外加崔弘度派出的三千轻骑,一共多达五千余人,这样一只车队可谓阵容庞大,引得无数路人侧目。乐昌王萧玚和自己五岁不到的独子萧逸风同坐一辆马车。父子二人在车中同时保持沉默,此刻的萧逸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也或者二者都有罢。
不高兴的是父王告诉自己,萧家的大梁朝算是完了。萧家,从此再也不能算是皇室帝胄,而降格成为一个普通的世家大族——最多不过是在名望上还算比较高一些而已,原有的势力却是完全烟消云散了。自己这个永兴王不仅没有永远兴旺,反而已经做到了头,这次到了长安之后,王号自然要被削去,从此便是一介布衣了。萧逸风年纪虽小,但身在皇室的他,不仅自小便过着众星捧月的生活,同时也更加明白权势的作用,大梁朝没了,父王和自己都成了平头百姓,这情况恐怕着实不怎么妙啊。
但这次也不是完全没有一点好消息,至少这次去长安能够见到自己的亲姑姑,对萧逸风来说就算是很值得憧憬的一件事情了。尤其是在听说自己的姑爷、晋王杨广虽然不是太子,但自小深得皇帝皇后喜爱,又因为才华出众、品行优良而倍受朝廷不少重臣赞赏,乃是当今大隋朝廷中不可多得的大红人之后,萧逸风对长安这位王妃姑姑的向往更甚了一些。姑姑现在贵为大隋晋王正室,堂堂晋王妃,自然是很有地位的了。对于这一点,萧逸风是深信不疑的——因为每到逢年过节姑姑便会选一些礼物命人送过来,那些精美贵重的礼物,难道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但是实际上,这一点倒是萧逸风年纪太小弄错了:萧王妃虽然确实经常托人送礼物过来,但礼物本身并不是她亲自去选的,而是直接将一些朝廷官员、世家大族“献”给晋王杨广的礼物转送来的。至于是些什么东西,杨广懒得看,她也没兴趣操心,很多东西都是从各地到达晋王府,再从晋王府原封不动的送到江陵的乐昌王府,甚至有时候乐昌王府收到的礼单上居然还写着“某某某献与并州总管晋王广”的字样。萧玚倒也毫不计较,看都不看直接往府库里塞,只吩咐下面的人挑一些漂亮好玩的拿给萧逸风把玩把玩。
一想到姑姑有如此地位,萧逸风不禁又觉得萧家也不算完全没落了,不由得开口打破沉默,道:“父王……阿爹,其实我觉得萧家的前景不见得真的那么悲观。”
萧玚微微有些惊讶,似乎是对这个小的儿子就能就这些大事发表看法有些难以理解,但还是认真的看着他,反问道:“为什么?”
“因为隋朝皇帝是聪明人。”萧逸风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他说话的语气之自信,表情之严肃,很难让人相信这话出自于一名五岁不到的孩童。
萧玚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抑制的神采,道:“哦?呵呵,他自然是聪明人……嗯,你再说清楚点。”
萧逸风稍微想了想,偏了偏脑袋,道:“我朝因有北朝庇护而存在,是以,在一切大事之上都是跟随北朝的脚步前行,从来没有迈错过半步。当初杨坚夺权之前,尉迟、司马等人举兵清君侧,一时间从者云集,那是何等声势,若是当时我朝也反戈一击,虽然不一定能决定什么大局,但杨坚也总会有些麻烦,然而皇爷爷却最终选择了站进杨家的阵营,我们虽然没有直接出兵,但拒绝尉迟家的拉拢就足以证明立场。后来杨家为了向我们萧家示好,更是与我们进行了联姻,而姑姑嫁入杨家以后,也深得隋帝和独孤皇后欢喜,姑爷更是对她爱护有加,至今仍然如此。当然,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说近点的,这次崔弘度出兵江陵,父亲也没有率兵抵挡,这都是咱们走对了的棋。崔弘度昨天相当高兴,还特意表示要上表说明此事呢……那么,站在大隋的角度来看,我们萧家不仅表现得忠心无比、无可挑剔,而且和他们杨家皇室又有着联姻之亲,同时还是累世帝胄,在江南更是人望通天。我们这样一个家族,对于大隋来说,孩儿以为还是很有用处的,杨坚既然是聪明人,就一定会让我们继续发挥作用,为他的理想而服务,这对杨萧两家都有好处。”
萧玚这次是真的震撼了,这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分析出来的结果吗?五岁,仅仅五岁啊。能把一场政治上的巨变看透到这样的程度,除了天才,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呢。
萧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轻叹一声,道:“不错,萧家此番虽然失了帝号,但却未必失势,甚至说不定反而有因祸得福的可能,只是……”他想了想,似乎在决定下面的话该不该说,斟酌了一番,终于还是开口道:“只是萧家若想再次兴起,却多半不会出在杨坚这一朝罢了。”
萧逸风听完父亲的话,并没有萧玚想象中的诧异,只是“哦”了一声,又想了想,才道:“难道要等杨勇即位之后吗?可是也不对啊,杨勇跟我们萧家可没什么关系,而且现在姑爷声望很高,若是杨勇登基,只怕不会怎么喜欢姑爷,姑爷若是不被重用,那我们萧家怎么……”他说到这里忽然面色一变,看着父亲萧玚,睁大眼睛反问道:“难道父亲是说姑爷能登……”
萧玚脸色一变,连忙捂住儿子的嘴巴,小心翼翼地用传音术说道:“噤声,用传音术说话。”
萧逸风也马上发现这个问题太**,毕竟外面便有三千隋军,闻言连忙点了点头,示意了解。萧玚松开手,马上听见萧逸风用传音术送过来的话:“父亲何以见得姑爷能做上大隋皇帝?孩儿听说太子杨勇可是很早就开始替他父亲代为处理一些政事了的,他在朝中怎么说也该有一批人马才对。而且他是嫡长子,由他继承皇位,才是正常的吧?”
萧玚点了点头,道:“没错,你说得很对。但是你可能不知道,实际上太子杨勇和你姑爷杨广在大隋朝的声誉差别,却是很大的。而且,隋帝杨坚与皇后独孤氏对杨勇也日益不喜,而对你姑爷却恩宠日盛。假以时日,待杨坚和独孤氏对杨勇的不满超过他们可以接受的范围,你姑爷的机会也就来了。”
萧逸风看着面有得色的父亲萧玚,不禁问道:“父亲还有事没跟风儿说起?”他眼光闪烁了一下,试探着问:“是不是姑爷早就有心夺嫡?”
萧玚一惊,怔怔地看了萧逸风半晌,之后带着半忧半喜的神色,道:“风儿果然聪颖异常,如此察言观色之能,实在不简单。不错,不仅仅是你姑爷早有此心,而且为父也早就站在了你姑爷身后,替他出谋划策、规划全局。”他见萧逸风面色微变,却也不以为异,身为皇室宗亲,谁不知道‘夺嫡’二字的分量?谁又不对这二字讳莫如深呢?
萧玚笑了笑,继续道:“早在你姑姑嫁入杨家不久,为父便通过你姑姑知道杨广的一些习性,通过分析,知他乃不甘人下之人,再经过你姑姑试探,才知道杨广果然有心帝位,于是为父便给他送了四个字的点子。”
萧逸风听后,不由得问道:“是哪四个字?”
萧玚伸出四根手指,一字一顿地道:“孝、俭、专、礼。”
“阿爹别卖关子了,快说具体点呀。”
萧玚笑着点点头,道:“孝不必说,谁都知道它的重要,任何脑袋没有问题的皇帝都不会传位给一个不孝之子。我们专说后面三字。风儿,你可知道,古往今来的众多帝王,选太子的时候最看重的是什么吗?”他说到这里,并不等萧逸风回答,只是稍微顿了顿,就继续道:“不知我儿是否注意到,自古传位诏书中出现极多的一句话——皇子某某深肖朕躬,可承大统?这‘深肖朕躬’四个字的意思,风儿可知道?”
萧逸风点了点头,道:“猜得到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很准。”
萧玚道:“简单点说,这四个字的意思就是说,这孩子很像朕。由此可见,选一个性格像自己的儿子做皇帝,乃是古往今来立储之大势。那么言归正传,当今大隋皇帝杨坚最大的特点便在一个字上——俭。据你姑姑所言,杨坚此人,是很勤于政事的,而且他生活极为俭朴,平是饮食不过一荤,所乘、所穿、所住都极尽简陋。闻灾民无饭吃,还曾流泪而一连三月多不再吃荤,由此可见一斑。然而他的太子,杨勇则跟他正好相反。你姑姑曾在给我的信中说起过一件事,说是有一次,杨坚处理完政事,和独孤氏一同来到太子宫中。当时,杨勇正在宫里为一套蜀产的金盔铠甲挂各种颜色的珠宝,作为装饰品。杨坚见后,十分生气,对身边的独孤皇后说:‘此儿太不争气,不去好好念书,却只知道玩弄这些东西,如何了得!’杨勇确实生性奢靡,衣着特别讲究,而且十分喜好酒色,整天过着花天酒地的日子。杨坚虽然也曾听一些手下人说过杨勇的种种劣行,但当时并没有在意,今日亲见之之,顿时怒从心头起;大步跨进门槛,气冲冲地走到杨勇面前,用力掴了他一个巴掌,斥责道:‘混账畜牲、败家子,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不读诗书,不思进取,要你这种人有什么用?’杨勇本来集中精神地拨弄铠甲,没有注意到父皇、母后的突然到来,直到挨了一巴掌,才抬起头来,看到父母站在眼前,顿时吓得大惊失色,赶紧双膝跪倒,磕头认错。这时,杨坚转过头,闭上眼睛,不理睬他,一直让他跪着。过了很久,在一旁的独孤皇后看到太子杨勇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样子,怜子之情顿生,便劝杨坚道:‘陛下,勇儿现在已经知道错了,你就原谅他这一回吧!’杨坚经不住独孤皇后的一再请求,便用眼睛瞪着跪在地上的杨勇,说:‘今天看在你母后的情面上,暂且饶你这一回,起来说话!’杨勇听到父皇发话了,才敢从地上爬起来,嘴里说:‘谢父皇、母后对儿臣的宽恕!’过了一会儿,杨坚用一种稍稍温和的态度对杨勇说:‘你现在已经是太子了,全朝上下、文武大臣都在看着你哩!我听说天道并不特别青睐哪一个人,只是喜欢那些有德行的人,纵观历代做君主的,哪有奢侈豪华而能够长久的,你身为国家的储君,如果不能上称天心,下合民意,将来怎么能够承担治理天下的大任,怎么能位居于万民之上呢?’杨坚说到这里,稍停了一下,看着杨勇垂手不语的样子,然后说:‘我把以前穿过的衣裳,每样留下一件,时常看看它,以便警醒自己,生活要节俭朴素。现在,我赐给你一把我以前佩带过的宝刀,你去仔细领会一下我的用心吧!’然而杨勇奢华成性,没几天又恢复到以前的老样子,于是越发令杨坚恼怒。”
萧逸风道:“杨坚这话倒是说得挺有道理的。”
萧玚点了点头,饶有深意的看了萧逸风一眼,继续道:“这‘俭’,是专门针对杨坚的特点。而‘专’则是针对独孤皇后而提出。独孤皇后,名迦罗。乃是后周大司马独孤信之七女。独孤信见杨坚相貌奇伟,器宇轩昂,故将迦罗女许配为婚,时年十四。杨坚即位之后,封为皇后。据说她柔顺恭孝,谦卑自守,很受隋文帝宠爱。你姑姑也说,杨坚上朝时,她与杨坚同辇而进,至阁乃止。候其退朝之后又一起回宫,同吃同乐同寝,相顾欢欣。平日生活俭朴,不好华丽,专喜读书,识达古今。杨坚治政稍有不妥之处,她就忠心苦劝,做了很多有益之事。曾有一次,突厥与隋贸易,有明珠一盒,价值八百万,幽州总管殷寿让她买下,她婉言谢绝地说:‘如今戎狄屡次侵犯,将士征战疲劳,不如将八百万奖赏有功之士为佳。’此举立刻朝野传闻,受到百官称赞。而且据说她还很有政治才能,每当与隋文帝议论国家大事,看法往往不谋而合,十分一致,故而宫中称为二圣。正因为她对当今大隋朝廷之决策能够起到相当大的作用,所以你姑父之事是否能成,她也起到相当大的作用,而‘专’字,便是独孤皇后的弱点。”
萧逸风笑道:“人说女子不干政,这独孤皇后倒是反了常理,而且现在看来居然还不错,倒也算是一桩异事了。”
萧玚只是微微笑了笑,并不就这点多说什么,却继续刚才的话道:“方才为父所言,乃是独孤皇后的优点,但独孤皇后千好万好,却也一点非常不好,那就是嫉妒心特别强,甚至有些离谱。当初,她嫁与杨坚时,就让他发誓‘无异生之子’,就是说,不准他跟其他女人有孩子。本来这种话原本只能算作一句戏言,但独孤皇后却有本事让它成为事实。她的办法就是形影不离,让其他女人没有机会接近杨坚。特别是杨坚当了皇帝以后,更是紧紧盯着,不给他‘犯错’的机会。方才为父不是说了么,每次上朝,她都要跟着杨坚,同坐一辇,把他一直送到朝阁,她则在殿下静静等候。待散朝之后,又同辇返回内宫,这事儿,看上去倒是两情相悦,相顾欣然。而且这样的行为,她可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厌其烦地坚持着。但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有一次杨坚临幸了一个姓尉迟的宫女,第二天下朝又准备去私会尉迟女,却遍寻不见。一问之下才知道是独孤皇后醋意大发,将其‘阴杀之’。杨坚一听大怒,觉得这皇帝做得太窝囊,太憋气,便单人匹马,跑出宫门,钻进深山谷里独自生闷气。后来两位重臣高颎、杨素得知,急急追来,‘扣马苦谏’。这时杨坚委屈得泪流满面,叹息说:‘吾贵为天子,而不得自由!’高颎劝解说:‘陛下岂以一妇人而轻天下!’杨坚这才有所顿悟,在山中‘驻马良久’,直到半夜才返回宫里。独孤皇后也知道自己做得太过分,又是担忧,又是愧疚,到杨坚回来,立马‘流涕拜谢’。高颎、杨素又从旁好好劝解,终使得杨坚回心转意,并‘置酒极欢’。而独孤皇后此后也有所收敛……从这件事就可以看出独孤皇后的嫉妒心之重。当然,这事其实很有些奇怪,杨坚贵为天子,发了那么大的火,怎么就只是自己一个人跑去外面生闷气了呢?直接把她废了不是更方便得多么?不知道是何缘由。”
萧玚说到此处,突然发现这种事儿跟萧逸风说那么清楚并不太好,毕竟年纪还小着呢,便顿了一顿,继续道:“但是她如果只是爱管着杨坚,为父也不会太在意,重要的是随着地位的越发稳固,她的这种嫉妒心似乎已经失去控制,竟然使得她开始强力干涉儿子和大臣们的婚姻和感情生活。独孤皇后为太子杨勇选定了元氏之女为太子妃,按照仪制另立云氏之女为昭训。元妃生性温婉贤淑,端庄有礼,独孤皇后认为她十分适合将来母仪天下的,因而对她颇为器重;云昭训却是一个活泼乖巧的女子,相比之下,独孤皇后嫌她有些轻佻,立她为昭训本有些勉强,按她的意思是让太子尽量少接近云氏。然而,太子的情感与母亲的心意不同,他对元妃更多的是敬重,而对云昭训却十分宠爱,因此,平时多半是与云氏缠绵一处。对此,独孤皇后听到风声后,心中大为不悦。元氏身体不好,而杨勇的冷落,更使得她抑郁成疾,这更让独孤皇后耿耿于怀,开始在杨坚面前说起杨勇的坏话来。而同时,因为为父的建议,你姑父特意示人以节俭仁孝、不好声色之面,广泛结交大臣,处处讨好母后。独孤皇后见你姑爷努力按她的要求行事,心中自然十分喜欢,曾对杨坚说:广儿大孝,每听到我们派遣的使节到他的守地,他必定出城恭迎;每次谈到远离朝廷、父母,他都悲泣伤感;他的新婚王妃也可怜得很,广儿忙于政务根本无暇顾及她,我派使婢前在探视。王妃萧氏常常只能和她们同寝共食,哪里象勇儿与云氏,终日设宴取乐。勇儿真是亲近了小人啊!——可见,你姑父从‘专’字这一点上,已经取得了独孤皇后的权力支持,很有可观。”
听到这里,萧逸风忽然cha嘴道:“那姑爷对姑姑的好,是假的吗?姑姑是不是真的那么可怜啊?”
萧玚先是怔了一怔,然后笑道:“你倒关心姑姑得很,放心好了,你姑爷虽然不大像个不近声色之人,但不论如何,他也定然不敢在现在对你姑姑不好的。”
萧逸风这才点点头,道:“哦,那就好,姑爷如果敢对姑姑不好,以后一定会后悔的。”说了还抿了抿嘴,仿佛下了个决心一般。萧玚见状笑了笑,只当是小孩心思,也没有放在心上,继续道:“礼,乃是做人之道,譬如方才为父所说的,晋王听到皇帝皇后派遣的使节到他的守地,他必定出城恭迎;每有官员或大族家长拜访,临走时定然亲自送出等,这些都是礼;对上敬之、对友亲之、对下爱之,便是我建议晋王一定要做到的之事。做到这一点,皇帝皇后觉得他尽了为子为臣的本分、各方官僚认为晋王平易近人殊为可亲、各地世族子弟感激晋王的重视和关心……如此一来,人心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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