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怨立即把钩子交给了任劳,任劳照样扯着钩子跑,然后任怨道:“你好?”这是他打开话匣子的第一句话。
青年道:“我好。”
这是他的回应。
任怨第一个问题就是:“你是雷艳还是雷无妄?”青年答:“我不是雷艳?”任怨:“那你就是‘人不轻狂在少年’雷无妄了?你十七岁已名动天下,今年该有廿三岁了吗?”青年反问:“你要我答第一则还是第二则,还是两则都答?”任怨:“第二则。”
雷无妄冷然道:“那你就错了。
我早年时心智迟熟,跟白痴没什么两样,直至十三岁后才因脑门受重击而恢复常人智力,此后突飞猛进,到二十一岁时初闯江湖、相貌、嗜好、动作仍跟孩提时没啥两样,但年龄上已进入了‘人若轻狂误中年’的境地了。
二十三岁?你说的是你自己吗?”任怨没有回答他,却反问:“我知道你曾下手杀伤了蜀中唐门第一流高手唐三少爷,结下深仇,不想连累雷门,故加入六分半堂,可有此事?”雷无妄道:“那不是我。
是雷悒和雷逾、雷雨下的手。”
任怨目光闪动:“那你来京师干什么?”雷无妄的回答只有四个字:“六分半堂。”
任怨望向方应看。
以一种求准似的眼光;方拾舟点点头,知道该由自己发问了:“你何不加入‘有桥集团’?我们一定会重用你。”
雷无妄反问道:“你这问题是不是也是问题之一?”方应看干净利落的答:“是的。”
雷无妄这才回答:“雷纯先请了我过来,你们迟了一步。”
方应看好像在咀嚼他话里的意思,然后才说:“如果雷当家的不再任用你呢?”雷无妄道:“天下总有一展抱负之地,人生总有一展才芒之时。”
方应看仿佛颇满意,又问:“你来这儿除了要看看传言中的王小石是否真的投宿名利日外,还有没有别的原故?”雷无妄回答的态度颇算合作:“天下第七。”
方应看追问:“你找他做什么?”雷无妄答:“雷纯要我问他三个问题。”
方应看再问:“什么问题?”雷无妄笑了。
他又在擦耳后的泥垢。
“没有问题。”
这次方应看听不明白。
“没有问题了,”雷无妄在看他沽满了泥垢的指甲,“你们已问了九个问题,我也已回答了九次。”
“九个?”方应看狐疑,“我算过,只问了八个问题。”
“是九个。”
雷无妄坚持,“我没有算错。”
“应该是八个。”
任怨插口道:“其中第二个问题,我只要你答一个,你也只答了一个。”
“已经是九个问题,我没有记错。”
雷无妄反问了他一句:“你第一个问题是什么?”任怨即答:“你是雷无妄还是雷艳。”
“错了。
你第一个问题是:你好?我回答:我好。”
雷无妄纠正道:“你第二个问题是:你是雷艳还是雷无妄?而不是你现在复述的:你是雷无妄还是雷艳——秩序错调了。”
任怨很是诧然。
诧异的是对方看来有点傻愣愣的,但却精擅于诡辩之术,使诈而令人未察。
方应看也有点讶然:讶异的是这人的记忆力竟那么好——几乎是矩细无遗!他立即坦承道:“你对。
我们记错了,也上当了。”
“是。”
天下第七望着方应看,吃力地道:“笛子……在他手里……”雷无妄立时明白了。
他再问:“昔日,雷姑娘在暗巷遭人……凌辱……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天下第七脸容已完全因痛苦而扭曲,但他居然还挤出了一个笑,笑得极为诡怖难看:“你本来……不需要……问这问题……不是我……要是我……我先奸的一定是……温柔——”雷无妄忽然走过去。
大步的走过去。
任劳马上紧张起来。
他反弹地望向方应看。
方应看没有表示。
他也只好没有行动。
雷无妄手一伸,“嘶”地撕下了天下第七背后的衣衫,看了看,道:“你没有说谎。”
“我是个快死的人。”
天下第七惨笑道:“等死的人……是不用说谎的……要骗人的人……是还活着的……人……”他的话似别有深意。
方应看在听。
他用心在听。
——他的眉头深锁,时而微笑,时而沉吟。
“好,”雷无妄道,“该回答的你都答了,那你去死吧!”一说完,他没有出手,只突然的走了开去。
——至少,没有人看见他出手。
只看见本来是在天下第七腹腔内银晃晃的钩子,倏地不见了:却自后颈骨肉里疾喷而出,和血水。
他死了。
——天下第七、终于死了。
“爹……”他叫了半声:“弟弟……”谁也不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天下第七几乎是马上身亡。
——他一生多欲、寡情、薄义、残忍、冷酷、好斗,但他死前唯一最强烈的希翼:只不过是死得痛快一些!眼看天下第七倒地之后,雷无妄才向方应看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只一个字:“谢。”
方应看笑笑,道:“别忘了,你欠我一个情。”
“决不忘。”
雷无妄斩钉截铁的说,“雷无妄今生今世都欠你一个人情。”
方应看忽道:“可不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雷无妄招了招手。
那书生和大汉,都有点吃力且呆愣的站起来,并搀扶起那脸色蜡黄有气无力的汉子。
“你问。”
方应看道:“你为什么不给我们问十个人问题,而只许九个?”雷无妄笑了。
他笑起来像小孩子一样,咀大大,眼眯眯,牙齿四四方方肥肥大大的。
“因为我不喜欢十,”他说,“对十全十美的东西,我都讨厌。”
说罢,他就走了。
他昂然跨步,离开客栈。
他后面三人、随他而去。
方应看没说什么,眼里却露出沉思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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