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安风沿着小胡同东拐西转的,待再出得大街时,却已是到了城的另一面。
他整了整衣冠,深呼了一口气,这才窜出了胡同。
这是一条偏狭窄小的街道,黑漆漆的板砖路脆滑无比,乍一踩上去,耳中便闻清晰的咯吱咯吱的响声。
卜安风吓了一大跳,左右张望一下,待确定无人这才拍拍胸膛,松了一口气。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一阵沉闷但有节奏的敲门声在漆黑的夜街中似有似无的回荡着,咿的一声,临街的一扇小门张开了一缝漆黑的小口,卜安风悄无声息的闪了进去。
那门马上轻轻的合了上去,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
寂静的街道仍然无声,夜,就像肆虐的魔鬼,吞噬了所有的声响。
黑暗中,卜安风只觉心头扑扑急跳,攥紧的手心却已湿漉漉的了。
他瞪大了眼睛,瞧着面前的漆黑,颤抖着压低声音道:“前辈,您……您想知道的消息我已经打听到了。”
“说!”一个声音像幽灵般的冒了出来,低沉,阴寒,却隐隐蕴涵了些许急切。
卜安风咽了一下口水,大着胆子道:“那……前辈您答应晚辈的事情,那个……”他支吾着,不敢将话说完,生怕一不小心惹恼了眼前的主。
黑暗中那人冷笑道:“小小年纪,疑心病倒重!放心吧!喏,这是一千两银票,你收好了!”话音刚落,一张轻飘飘的纸落在了卜安风手里,凉丝丝的。
他吓了一跳,退了一步,才意识道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他将银纸摩挲了几下,又放到了鼻下闻了闻,满足的叹了一口气。
“快说!”那人似乎对他拖拖拉拉的作风甚是不满,语气中带了几分恼火。
卜安风心中一凛,急忙道:“前辈,屠洪亭那老儿身体一向康健,自从他自黄山回来之后,精神却是一日不如一日。
虽然请了许多大夫,却始终诊不出病情来。
那些大夫都道此乃医书中未曾记载过的疑难杂症,非是他们所能医治。
那老儿听了,也不再请大夫,自顾着等死了。
前些日子,终于是一命呜呼……”黑暗中那人怒声打断了他的话:“混蛋!说重点,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卜安风打了冷战,忙道:“那老儿其实是被人下了慢性毒药,给毒死的!”那人沉默半晌,才道:“是谁下的毒?”那声音冰冷无比,却又透着强烈的恨意。
卜安风慢慢的向后挪去,待靠到了门板,他才定下心来,低声道:“下毒那人是家师王猛!”“王猛?王猛……嘿,王猛!小子,说,他为何要毒杀屠洪亭?你却又如何知道这其中的内幕?”那人冷声道。
卜安风只觉骨头里生起一股刺痛冰冷的寒意,似乎自己一旦说了半句假话,屋内这人便会即刻将他撕成粉碎一般。
他勉强扯了扯嘴角,道:“王猛想扶持我二师兄商良做崆峒派掌门,自己好做太上掌门,所以才要将屠老儿给除掉。
这个消息是我偷偷听来的。
他们密议要如何对付余下的崆峒众人,有人提到了屠老儿是如何死的,我当时藏在那密室里,听得清清楚楚的。
若我所说有半句不实之言,愿遭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他有点后悔来这一趟了,但还是先飞速的撇清自己与王猛之间的关系。
那人冷哼一声,便不再言语。
卜安风心惊胆战的等待着,良久,那人才沙着嗓子道:“为人子弟者,不敬掌门,欺师瞒上,更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出卖自己的尊长!哼,该打!”话音刚落,卜安风便觉一只坚强有力的大手捏住自己的喉咙,将自己整个人提了起来。
他顿觉呼吸困难,脑子更是阵阵晕眩。
啪啪啪啪的一阵脆响,卜安风已是被那人扇了十几记耳光,火辣辣的剧痛无比。
“给我滚!”砰的一下,他被那人狠狠的扔到了街上。
仕进站在屋顶上,瞧着底下匍匐挣扎的黑影,心里却是一阵痛快。
他虽不知屋内是何人,但听了那一番话,更瞧了他对卜安风的惩罚,无形中对那人有了几分好感。
“屠洪亭果真是被人害死的!如此说来,那王猛定也是智空的人,丐帮的那叫江曼青的女子,说不定也是智空派遣进丐帮卧底的。
嘿嘿,计谋倒是毒辣,将几大门派的实力牢牢抓在手里,再倒而攻击少林与正气堂,如此一来,江湖想不乱都难了。
智空啊,智空,你的想法太简单了!殊不知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掌握之中了。”
仕进冷笑想着,却见卜安风摇摇晃晃着爬了起来,踉跄着向前奔去。
“那不是回崆峒的方向啊!”仕进皱了皱眉头,瞄了瞄底下静无人声的屋子。
他有心想瞧瞧卜安风还要干些什么,却又对屋内那神秘人甚是好奇,一时犹豫不决。
那神秘人的身份终究还是战胜了卜安风的行踪,仕进决定弄清楚神秘人的目的。
良久,一道黑影自屋内闪了出来。
他掠上了屋顶,便一路疾飞而去,竟是直奔崆峒而去。
仕进尾随其后,却不敢跟得太紧。
那人显然是一流高手,甚是警惕。
到了崆峒派,那人无声无息的进到了内院。
昏黄的灯光偶尔落在他身上,只见他一身黑色夜行衣,脸上也蒙着黑布,只余一双眼睛露在外头,却是精光闪闪的,甚是有神。
进了内院,那人停住脚步,怔怔的盯着一间尚有灯光的屋子。
仕进跟着瞧了过去,也是一楞。
瞧这屋子的布局,那屋子分明是内眷女主所在之地。
此间的女主人,却不是屠夫人还有何人?那人隐在暗处,呆了许久,这才自腰间抽出一个小巧的什物。
仕进人在远处,瞧不清那是何物,却见那人将那东西放在嘴里,似乎在吹奏什么曲调,但古怪的是,仕进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呤呤呤呤……”外面没有声音,倒是那间屋子里传出了一阵细微清脆的声音。
那人吹了半晌,便收好了那小东西,转身掠出了崆峒派。
“莫非……莫非此人跟那屠夫人有什么牵扯不清的关系?还是……”仕进心思细腻,脑子里顿时闪过了无数的想法。
那人似乎对崆峒山的地形甚是熟悉,很快来到了后山密林。
那树林背后,却是一条山涧,咚咚的流水声在寂静的夜中分外清脆悦耳。
那人跌坐在了山涧旁边的岩石上,静静的瞧着眼前的黑暗,似乎呆住了。
仕进隐在一旁,也等了起来。
他知道,定然还会有下文。
果然,没过多久,密林深处便传来了沙沙细碎的脚步声,却是两个人的声音。
一人脚步沉重,踩出来的声音甚是响亮,似乎是不谙武功;另一人脚步却很是轻盈,几乎没有发出一点音响。
若非仕进耳朵尖利,只怕会漏了这一人。
“咦?”仕进心中忽地一动。
他又听到了,还有六人跟着那两人过来,也是无声无息的,显然来人也是一流高手。
昏黄的灯光朦朦胧胧的循着树木透了过来,隐约不定的。
端坐着那人蓦地立起身来,转了过去。
却见一名中年妇人提着灯笼慢慢的踱了过来。
仕进瞧了过去,认出了那妇人正是屠夫人身边的侍女。
他想道:“那藏在树木后之人便是屠夫人吧。”
那中年侍女来到那黑衣蒙面人跟前,木无表情道:“这位爷,夫人让婢子转告爷一句话:‘往事已矣,一切都过去了。
’我们老爷刚刚过身,夫人也不便招待爷,礼数不周之处,爷还请多多见谅。
爷还是回去吧。”
她此时镇定从容,浑没了日间那副担忧怕事的样子。
仕进瞧着,心里不禁一阵发寒:“莫非日头里所见的,只是一场戏?对了!那屠夫人也是在演戏,她此时中气十足,脚步轻盈,哪里有半分虚弱的样子了。”
那蒙面人盯着那侍女,冷声道:“你是谁?她为何不来?”那侍女淡淡道:“婢子是服侍夫人的丫鬟。
夫人身子有恙,况且有丧在身,无论如何是不能前来的。
这位爷,您还是请回吧。”
蒙面人正欲出声,却闻一下得意无比的笑声响了起来。
他眼睛霎时眯了起来,转眼瞧了过去。
只见一名白衣妇人倒着身子自林间退了出来。
朦胧灯光下,那妇人全身缟素,头上插着白花,正是屠夫人。
那蒙面人身子一颤,低声道:“思莎,你肯出来见我了?”声音里半是欢喜,半是担忧。
屠夫人却不答他,只盯着树林深处,冷声道:“什么人?出来吧。”
哈哈大笑声中,六名鹰隼精干的老者跨了出来,当先一人正是紫衣神鹰王猛。
王猛得意洋洋道:“嫂子,这回可让我抓着了吧。
师兄尸骨未寒,你就迫不及待的偷起汉子来。
哈哈哈……想来师兄在九泉之下,定是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啊!哈哈哈哈哈……”屠夫人退到中年侍女身边,冷静无比道:“王师弟,这位先生与妾身有着中表之亲,乃是妾身姨母亲生之子,妾身该唤他一声表兄。
如今表亲相见,又有何见不得人的地方?师弟心里龌龊,那自是由你乱想;但洪亭在天之灵,定会相信妾身的清白,又岂是师弟能随便诬赖的?”王猛冷笑道:“嫂子倒是舌璨莲花,死人也能给你说活了。
可惜呀,这话说出来可没人会相信。
堂堂的崆峒派掌门夫人,居然会偷偷摸摸的在半夜三更与表兄在树林里见面?哈哈,鬼才相信呢!嘿嘿,此事若是传了出去,江湖中人都会说,屠掌门刚死不久,头上就戴了一顶绿油油的大帽子,想想屠师兄还真是可怜哪!说不定这绿帽子他已经戴了老长一段时间,不过不晓得罢了!哈哈哈哈……”他嚣张的笑着,很是幸灾乐祸。
那蒙面人听在耳中,身子抖了几下。
他忽地冷声道:“你便是王猛?”王猛怔了一下,接着笑道:“老夫就是王猛!阁下有何指教?不过呢,若说到这让人当乌龟的本事,老夫倒是该向阁下请教才对!哈哈哈哈……”蒙面人冷冷的瞧着他,前走了两步,道:“你若是想学,我现在就可以教你!你学不学?”王猛等人俱是一楞。
他们想不到眼前这人居然会说出此话。
正自失神之际,却见一道白光从蒙面人腰间射出,直取王猛咽喉要害。
王猛心神还未转过来,便觉脖子冷得要命,无数的鸡皮疙瘩瞬间冒了起来,寒毛也根根竖起,似乎逃避着什么。
高手的本能让他下意识飞速的退开三步,但咽喉处的寒意却愈加的浓烈,仿佛要钻进他的皮肉,插进他的内心一般。
刹那间,王猛知道自己遇到了袭击,他继续后退,双手同时扬了起来,准备招架。
他手抬到了胸前,却再也举不起来了,就那么定定的停住,整个人仿佛僵住了一般。
那道白光划开了嫩嫩的皮肤,钻进了他的咽喉,割断了他的喉咙,更自后颈穿出。
嚓的一下轻响,王猛的半边脖子裂了开来,那道白光裂了出来,随即隐进了蒙面人腰间。
那裂开的口子上,本来是白花花的一片的,但瞬息之间,血红之色无中生有的冒了出来,喷了出去,竟溅到了一丈之外。
蒙面人这迅若闪电的一招震住了其他五人。
他们只瞧到白光亮起,王猛后退,蒙面人直直穿过了他们;然后,血溅,王猛脑袋歪向一侧,脖子上裂着的血道像野兽的血盆大口,骇得他们一阵心惊胆战。
蒙面人冷冷的往回走来,五人都不由自主的退开一步,让出了一条道路来。
其实蒙面人武功未必高过王猛多少,但他出手太快,又是突袭,王猛纵有满身本事,也只能侧着脑袋死不瞑目了。
仕进瞧着,也忍不住暗赞道:“好!矫若惊龙,剑出无血!江湖上很少有人能将剑法练到这般快捷的地步了!此人不知何方神圣,竟有如此高的身手!”他眼光尖利,却是瞧清了,那道白光其实是一把软剑,虽然破开王猛脖子,却仍是光鉴可人,不见一丝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