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龙脑海里掠过千般往事,只觉万千委屈,如梗在喉,不吐不快,便待痛痛快快的说了出来。
风子斋放开他的手,静待他的回话。
夏龙张开嘴巴,想了想,话却出不了口,他突然垂下了头,沮丧地道:“算了,一切都无须多言!还有甚么好说的呢?吾本就罪孽深重,死有余辜,这也怨不得旁人。”
风子斋等了半天却换得这句话,脸色立时沉了下来,杀机顿起,森森道:“你真的不说?嘿!还没人敢不回我的话,你想做第一个吗?”他一把扣住夏龙的肩井骨,微一用力,夏龙顿时痛彻心扉,豆大的汗珠霎时冒了出来,自额上滑下,顺着鼻子滚到嘴边,渗进嘴里,咸咸的。
他强忍着巨痛道:“吾确是犯下了不少罪孽,便百死也难赎,你还是杀了吾吧!”风子斋看他如此说话,心中怒火却消了几分,转头问道:“小子,这人到底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竟要劳动牛鼻子的徒弟亲自出马?我瞧他连这四个小子中的一个都不如,你们五人一起,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张时飞见他问到自己,忙答道:“此人姓夏名龙,生性残忍,竟嗜食孩童脑髓,此等作为天理不容,我们武当秉着为民除害的宗旨才追杀于他,并非无故生事,还请前辈明鉴。”
风子斋还没出声,夏龙已是狂呼:“你撒谎!吾手上虽也沾了不少血腥,却从未做过那种灭绝人寰的恶事!你若是为别的取吾性命,吾无话可说,但要把此等罪名加于吾身,却是万万不行!”他本来青白的脸这时涨得通红,急剧地喘着气,显得甚是激动。
他又道:“吾从前的确杀过无辜之人,但从未曾对妇孺老幼下过手,更不消说食取脑髓这等冷酷无情之事。
吾知道你们认定了吾是恶人,便说甚么你们也不会信,此事吾问心无愧!”他慢慢平静下来,面色从容,没有半点心虚的模样。
风子斋瞧了他半晌,放开了他,对张时飞道:“你说他如此这般,可有证据?”张时飞从风子斋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也不知他怎么想的,便斟酌着该如何说才好,只听一声冷哼:“快说!”他吓了一跳,赶紧道:“此事有河北赛孟尝王有德王老英雄可以作证,王老英雄亲眼见他食用脑浆,大口大口的吃,简直令人作呕,旁边还有一个血肉模糊的孩儿。
王老英雄撞见这一幕时便差点晕了过去,若不是他见机得快,只怕也要遭了这恶贼的毒手。”
风子斋听完,盯着夏龙,等着他的辩解。
夏龙哂然一笑,道:“吾当年瞧那王有德的儿子不顺眼,打瘸了他一条腿,王有德嚷着要报仇很久了,却总寻不到人。
他便编了这样的谎言,不想你们这群所谓的正义之士二话不说,就对吾紧追不舍,不问青红皂白!哼哼!当真可笑!”张时飞怒声道:“王老英雄堂堂一派耆宿,岂会诬陷于你。
你这恶贼分明在狡辩!”风子斋脸皮稍稍松了些,出声道:“那王有德我也知道,哼!虚伪透顶!他的话不信也罢!你还有话说吗?”张时飞急道:“江湖上人人都这么说,难道还有假吗?前辈莫要受这贼子蒙蔽,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他虽是不急于击杀夏龙,但最后还是要完成掌门交给的任务的,若是风子斋说一声放人,他辈分甚高,话一出口,他们便不能再出手了。
饶是张时飞素来冷静,这时也着急起来。
风子斋眉毛一扬,冷声道:“人云亦云,如何能信!你休要多言,若再没有别的证据,这人我是护定了!”夏龙一阵狂喜,他自忖今日必死无疑,却不想柳暗花明,另有生机。
张时飞仔细想想,却是哑口无言,找不到丝毫有说服力的事例出来。
风子斋瞧他的模样已知是无话可说,便笑道:“想不到就不要想了,这事我自会跟你师傅说的。
哦!我都忘了那牛鼻子早就不当家了。
唔......你回去就说是我开口说的放人,有意见的话便来找我。”
他马上收敛笑容,对夏龙森然道:“今日我救了你,不代表我就信了你,若我查出你话里有丁点不实之处,哼!你便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揪你出来。
到时你会后悔今天所说的话!”夏龙自然看出眼前这人神通广大,不然一向嚣张的武当派也不会低声下气,唯唯诺诺了。
他连忙点头道:“前辈救命之恩,永世不敢有所忘怀,又岂会有半分欺瞒?吾所说之话,句句实言,如有虚假,天打雷劈,人神共愤!”夏龙确是真心实意说这话的,倒没有撒谎。
树上的仕进心道:“我说怎么可能会有如此残忍的人呢,原来都是编的。
那人号称赛孟尝,名字倒好听,人却甚是卑鄙啊!看来这世上欺世盗名的人还是有的。”
郭铁却半信半疑,想道:“这斯的话不知可信不可信!瞧他的样子不象说谎,莫非真只是传言而已?”正想着,风子斋抬头笑道:“树上的朋友瞧热闹也该够了吧,还是现身吧。
我可不想费劲揪你下来。”
他这时又恢复了开始嬉皮笑脸的模样。
其余众人都吃惊地仰首看去,不意这林中还有人在。
郭铁无奈,知道再也藏不住了,只得自树上跃下,巨大的身子穿过稠密的枝叶,哗啦的一声。
夏龙认得眼前这黑大汉便是当日对其咬牙切齿,愤恨不已的人,心想不会又有麻烦吧,不由一阵心虚。
武当诸人看到郭铁,只觉甚是眼熟,却记不起在那见过。
也难怪他们记性不好,在酒楼里郭铁只盯了他们一眼便低头喝酒吃菜,他身形魁梧,但一坐下来便与普通人无异,他们又哪会注意到一个不起眼的食客呢。
风子斋微笑着,只觉心中甚是畅快,似乎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
等瞧了郭铁下落的身法,不由一怔,道:“少林的回龙身法?哈哈!想不到连少林都来人了,看来今天可真是热闹啊!哈哈哈!”正笑着,突然间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大变,怔怔望向郭铁身后。
众人睁眼望去,只见一人漆黑长袍,头戴面具,从树上轻飘飘地滑下,不带一丝声响。
那面具有几分象城隍庙里的判官,又有点象庙会游街时扮演捉鬼的钟馗,浓黑的眉毛斜扬向天,不怒自威,纠成一团的须虬乱而有力,根根如刺,似乎闪着寒光,随时准备刺穿一切阻碍。
众人不由一凛,只觉气息一滞,无形的压力迫人而来。
此人正是仕进,他见郭铁已经下去了,便随之飘下。
还未站稳,只见众人目光都投在自己身上,心里一颤,不觉慌张起来,但感觉到那面具贴在脸上的温热质感,心中忙安慰自己道:“没人会认出自己的!不用害怕!”如此一想,胆气马上一壮,腰也挺得笔直,透过面具,扫了众人一眼,眼光甚是清澈坚定。
张时飞觉得那目光便如有质有形一般,直直穿过自己的眼睛,重重地敲在心里,胸口马上一闷。
他赶紧调运内息,一个周天过后,方始好受一些。
夏龙和其他四人却没这么好运了,都好象有大铁锤狠狠地砸在胸膛上,脸色一白,人摇摇晃晃的便欲倒下。
好在仕进即刻收敛了目光。
他好奇地看着他们的样子,心里甚是纳闷,怎么好端端的突然都象生病了似的。
他自然不知道自己凝神一瞪的威力,这对普通人没有什么伤害,但练武之人对气势甚是**,他这么一瞪眼,便等于出招攻击了众人。
这一下,也看出了众人修为的深浅。
张时飞只是脸色微变,稍有不适而已。
四个年轻人都晃动了,但程度也略有不同。
李堂木只是动了一下便站稳了,赵堂水和钱堂火都是面容苍白,身子发抖,而孙堂金则是打了个踉跄,显是功力不及三位师兄深厚。
夏龙最差,竟象喝醉了酒似的,脸色通红,抖了半晌才停下来。
风子斋瞧着这一幕,更是吃惊。
他是无聊之下见了夏龙在摇头晃脑的读书,便跟进了树林,想找些事打发打发时间。
不意竟听到有人潜伏在树上,他心中大喜,终于有热闹看了。
接下来的事情果然精彩,但当仕进出现时,风子斋委实是惊诧莫名,他起先只听到一人在林里,这时却有第二人站在面前,他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
风子斋毕竟是见过大风浪的人物,马上镇定下来,他已知眼前人武功定然不在自己之下,不觉热血沸腾起来。
郭铁背对着仕进,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众人都瞪大了眼盯着自己身后,回头一看,见是仕进,正想问他什么时候下来的,但马上意识不妥,也装做吃惊的样子。
仕进甚是机敏,知道郭铁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便沉默不语。
他感觉很奇怪,戴上了这面具,知道有了一层遮蔽,心中便豪情勃发,只觉天下无不可为之事。
众人本以为事情已了,不想又横生枝节,不禁定定地看着仕进,等着瞧他意欲何为。
风子斋首先出声了:“阁下来此不会是看风景的吧!若真是的话,可否加我一份!这里其实挺无趣的。
哈哈!”仕进不意他竟说出此等话,一怔,旋即道:“风景是不看的,但热闹嘛,偶尔轻松一下也是人生一大乐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只是顺口就出来了,不过他还是记得把声音变了一下,低沉浑厚,没有少年的那种清脆尖细。
风子斋仰天大笑道:“哈哈哈!想不到兄台竟有这般雅兴!哈哈!”他忽地止笑,正经道:“不知兄台可有兴趣指教几招?风某好斗成性,但天下之大,却找不到多少令人欣喜的对手,委实憋闷的慌。
今日观兄台身手,不觉手痒难耐,还请赐教!”郭铁一听,暗自为仕进担忧,他并不知风子斋是什么人,但一眼就可以看出他身怀绝技,仕进经过他这段时间的训练,经验确是增加不少,但要说应付风子斋这样的高手,却还是嫩了点。
张时飞大吃一惊,他知道风子斋的威名,也知晓象他这种高手轻易不会出手,但如今他竟向这黑衣人求战,可知这黑衣人是如何的厉害。
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江湖中有仕进这样的高手,不禁暗想:“看来武林中卧虎藏龙,端是不能骄傲自大啊!”他想到门下弟子个个都是眼高过天,轻慢无礼,不由冷汗涔涔,意识到以后须得好生教训教训他们了。
四个年轻人下山时本来颇为自信,认为除了师门长辈外,天下大可所向纵横了,不想今日屡遭挫折,雄心早已消减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畏惧。
仕进听了一楞,但马上爽朗道:“就在此地吗?好吧!”老实说,现在和郭铁过招已不能满足他的欲望了,他总希望能找到更好的对手。
就象在山谷中一样,每逢练功获得突破,仕进便有很长时间闷闷不乐,直到增加了难度,再次有了挑战他才会开怀。
自从戴上这面具,仕进就好象变了一个人似的,瞬间充满了自信,对风子斋的邀战是一口应承,毫无半点迟疑。
郭铁楞在一旁,他感觉自己似乎不认识仕进了,眼前仿佛就是一个陌生人。
但他又欢喜仕进这番样子,“这样才有男子汉气概嘛!”他裂嘴笑了。
旁人都莫名其妙,不懂他在笑些什么。
风子斋郑重地拱手道:“请!”他平时虽不怎么正经,但真正对敌时却总是全力以赴,不敢有丝毫的轻视之心。
仕进觉得身子竟热了起来,好象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便抑制住激动,沉声道:“请!”风子斋先出手,只见他一掌缓缓推出,看似轻飘无力,但仕进却甚是忌惮,斜向后退一步,避过锋芒。
还没见有所动作,他的人已出现在风子斋跟前,五指捏拳,横扫过去。
风子斋伸臂一格,两人俱是全身一震,都退了一步。
看上去是平分秋色,但仕进却清楚自己功力终是逊了对手一筹。
因为他主攻,风子斋主守,进攻一方多少占了点便宜。
风子斋自然知晓这一点,但他也甚是佩服对手,虽才互过一招,但对手功力之强,也出乎他意料之外。
仕进也不气馁,挥拳再攻,使的是一招简简单单的黑虎掏心,但劲道十足,精气内敛,出手方位飘摇不定,已是臻至拳招的完美境界。
风子斋眼睛一亮,大喝道:“好!”也不甘示弱,绕步前跨,右掌刁向仕进手腕,两人顿时你来我往的过起招来。
仕进身形时而飘忽不定,让人难以捉摸;时而凝重如山,缓慢舒展。
风子斋却始终是以不变应万变,只以一路掌法对敌。
只见他矫若游龙,动如脱兔,静似处子,确有绝顶高手的风范。
旁边众人都看得如痴如醉,不能自已。
张时飞在之前便对师侄们道:“你们须得瞧仔细了!便错过半点,只怕你们也会后悔终身!”四人都点头应是。
事实上不用张时飞说他们也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由都手心捏汗,凝神屏气,深恐遗漏什么。
但武功修为也非是看一眼就能学到的,看了半天,他们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却老是抓不着那东西。
张时飞比他们高出不少,领悟的东西确也不少。
只见他面带微笑,两手圆抱旋转,沉浸在全新的太极天地中。
郭铁日日与仕进过招,武艺本已精进不少,这时再观两大高手比斗,更是获益非浅。
夏龙瞧了一会,却没办法看懂多少,只觉得两人的招数都普普通通,毫不出奇,转眼一看,旁人都是一脸的全神贯注,根本没注意到他,心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便趁着这机会慢慢退了几步,见还是没人理会他,便加快了脚步,蹑手蹑脚的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