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应该是腊月里吧,因为那一天我记得刚下了大雪,也就是那一天,我第一次在皇宫里看见她——那一天,她不再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她是皇上亲封的多罗格格。
不知道为什么我连皇阿玛那天说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记得她的打扮——一件藕色的外袍,精致的剪裁,淡雅却不失贵气,我记得这不是她穿衣的风格,倒很像——菡萏的……
以至于我刚见到她的背影的时候,居然认错了人:“菡萏,你跑到哪儿去了,怎么这么晚才来?”
然后我就看见了她,依旧是那双我怎么看都读不清的眼睛,精灵般的眨着,永远都让人不知道她下一次又会以什么面目出现。 微微的失神一下,我赶紧吞下来不及说的半句话——你妹妹呢?不说也要来吗?怎么没看见她?
这时候皇阿玛突然赶来了,照理说我该惊慌的,因为菡萏的事,我在皇阿玛面前更加的装作清心寡欲,我不想他认为他的儿子只是一个酒后冲动的不顾后果之人。 但这一次,我居然忘记了要去掩饰,我发现因为是她,我居然不怕被任何人发现。
“绮云格格的诗词果然不俗,就这么念出来实在可惜,不如请格格将诗词写下,我们也好仔细的欣赏欣赏。 ”
我皱着眉——我厌恶这个女人,我厌恶她总是仗着自身的万千宠爱去欺压别人,就象我地太子哥哥一样。 我想到了她的姐姐——难道这一次八福晋的目标又换了是她?
我盯着她。 却看不出她脸上有任何惧怕之情——是天生无所畏惧吗?可是我的心却渐渐的紧了起来?
“皇阿玛,儿臣最近新学会一种字体,正想演示给皇阿玛您看。 今儿不如就让儿臣代笔,记录格格的诗词,皇阿玛您看可好?”
钮钴禄.绮云,你不知道你的字丑地连狗头会唾弃吗?你连一点上进心都没有,你无知无觉。 不代表别人看了也无知无觉!我还记得前阵子我要她练字时,她那张不以为然的脸……
“这是我刚刚临好地帖。 你拿去练。 ”其实那不是刚刚我才临好的帖,如果刚刚是一整夜的话我那算是——这一夜,我写好了撕,撕好了写——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我不想被她看低,所以连我平常最最自信的书法都变得有些不自信起来。
“谢四阿哥!”她回答的有气无力,至于我写的那些字。 她根本就懒得去瞄上一眼。
一种很失落很失落地感觉萦绕在我心里——从小到大,为了皇阿玛的一生夸赞,我甚至可以练到手指流血,没想到我苦练了二十年,我最最引以为傲的东西,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
“北国风光,
千里冰封。
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
“好词,连我也从没听过如此好词!”
“果然是好词,那句‘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写的真是畅快淋漓啊!”
……
一片赞叹声中,她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我又被忽视了,以及那我苦练了二十多年,却只换来一句赞扬的字——我看得出她只不过是敷衍,我看得出她根本就瞧不起那些赞扬她的人,包括一直被我看作神的皇阿玛……
她地眼神空灵而悠远,好像看得很远很远——这个距离已经超出了我所能理解的范围,仿佛她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个地点,这个年代。 我突然发现我被她那种眼神吸住了——
在她眼里,没有皇帝,没有紫禁城;在她眼中。 这些站在权力顶峰的人根本就没什么了不起——我平生第一次发现我错了二十八年。 我不应该那么费尽心思去讨好皇阿玛,一个真正成功的人并不需要任何人的肯定。 包括一个皇帝!
原来在她眼中,连皇帝都是可有可无的,我真地很好奇——在她的眼中,到底还有谁会有重量?
……
“说,绮云最近又干了什么?”我揉了揉眉心,提到那丫头我就有气——现是听说她为了一个小宫女跟苏仪容起了冲突,他要总管摆平,后来又听说她收留一个叫青儿的丫头——那是老三的人啊,宫中人人都当做烫手山芋,她到底是太聪明还是太愚蠢?
窦公公跪了下来:“回主子的话,格格最近都在睡大觉,没干什么……”
睡大觉?看来是我错了,给她安排了个那么清闲的工作,她真的当自己没事干了,还是她真的以为就她那几百两银子就可以让窦公公俯首帖耳任她差遣?“算了,她要什么你照办就是。 ”
我想了想:“去账房再支点银子,把书房里的奴才打点一下,要他们尽心点!”
“喳!”窦公公抬起头,欲言又止:“四爷,那个——”
“还有什么,说!”
“奴才听说八福晋下午来到大书房,指名要见格格,已经等了下午了,火气可大着呢!”
“你怎么不早说!”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现在神武门都关上了是吗?有劳公公内门送我一下。 ”
“四阿哥,四阿哥你等等,现在这么晚了,你进去那会——”窦公公急的手忙脚乱:“奴才已经派人去通知十四阿哥,有十四阿哥在他不会让格格出事地,您——”
“快去!”十四弟?你也跟那丫头很有交情吗?“十四弟毕竟年幼,他压不住八福晋!”
“既然是绮云有错,那就直接算到我地头上好了。 八嫂你说吧,你要把我怎么样?”
“你——,你们——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嫂嫂,你给我让开。 ”
“我说了,不让!”
当我来的时候,十四弟跟八福晋就形成这样对立地局面——我松了一口气,幸亏我感到了,如果八福晋再聪明点,稍微刺激一下十四弟,他冲动之下一定会做出什么让皇阿玛震怒的事情。
他是皇子,再怎么着不过受点皮肉苦,但是绮云不同——她现在人还在宫里,就算皇阿玛看在佟老太太面上不动她,她的名声也会被十四弟冲动之下彻底毁掉!钮家的格格毁了名声,她除了能远嫁蒙古还能在干什么?
我握拳在嘴边微微的咳了声:“这么晚了,十四弟好有兴致啊!”我看向绮云,只见她双颊已经通红,我的瞳孔骤的一紧:“啊!弟妹也在。 刚刚宜妃娘娘还在太后那儿念叨你呢,说你来宫里也不到她那儿去坐坐。 ”
郭络罗氏,你欺人太甚,早晚有一天,我要你悔不当初!
“十四弟,天也不早了,你身为阿哥,还不回你的漱芳斋去!”
“四哥,我——”十四弟眼中的绝恋刺痛我的眼——我不明白,他什么都得到了,皇阿玛的宠爱,额娘的呵护,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还不走,你不拍把事情闹大了,会连累绮云吗?”
这时候我突然看见绮云的眼睛——没有感激,她好像对我们的到来很不高兴,甚至连十四弟走的时候,她的眼睛甚至在闪闪发亮。
她不欢迎我们来多事!
这个认知让我有点懊恼——要知道虽然犯了宫禁虽不是什么大错,但是一顿训斥在所难免,碰上皇阿玛心情不好,搞不好要挨板子。 虽然知道八福晋也不会把事情闹大,顶多欺负她一顿出气,但是我还是什么都没想就来了——没想到,她现在的眼睛里写着大大的“太多事”三个字!
看来我确实多事了,她不是普通人又怎么可能没有对策——来的时候也想过的,不过不来,总还是会不放心。
“八福晋也太霸道了点,你要去看看太医吗?”她做事很有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味道,以她的才智要想不损伤自己分毫的送走八福晋不是难事,但她却偏偏要牺牲自己——我扪心自问很多时候为了目的我自己也可能甚至赌上自己的性命,但是这一次我却生气了——我讨厌这样的她,如此不珍惜自己的她!
“有劳四爷挂念,绮云没事。 只是现在宫门已关,四爷现在出不了宫怎么办?”
我敢很肯定,她突如其来的关心并不是担心我将要面对的,而是想打发我——跟刚才打发十四弟一样,两眼冒着希望的光芒。
那是明早的事情,见了皇阿玛我自有解释,现在我还是送你去看太医的好。 你的脸要是不上药,明天估计会肿起来的。 ”为什么这么急功近利?我以为你不是跟我一样那么有目标的人,我以为即使是皇位你也会不屑一顾,为了八福晋那样的人牺牲自己不值得!
“真的不必了四阿哥,我住的地方正好也有病人,今晚太医看诊时让他顺便给我看看就行了。 四阿哥就算早已想好了对策,此时夜深也不宜到处走动,请四阿哥三思。 ”
“绮云。 ”为什么避开我?
“奴婢告退了,四爷请自便。 ”她转身,很决绝,我突然感觉自己的眼睛有点酸涩……
真的很想知道,是否真的有一天,你的眼睛里能够容下一个人——而我,能否有那个分量,映在你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