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夜,月朦胧,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诸葛无极跨入书房,来到书架前找到一本泛黄的书籍,伸手轻轻一按。整个书架便往右移去了一人左右的宽度。他矮身钻入其中。
这是间密室,隐秘得只有他一人知晓。这也是一个秘密,深藏在他心中的秘密。
诸葛无极缓缓朝密室深处走去。每跨出一步,密室里便响起轻微的响声。密室里头很干净,因为他每天都会过来打扫,只因这里有他最心爱的女人琉璃留下的痕迹。
密室深处有张躺椅,躺椅旁边是一张木质的婴儿床,床头横档上挂着三只牛角形的荷包。她曾经说过要为他和她的女儿缝制一千只牛角形的荷包,但是她只缝了三只便走了而且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诸葛无极幽幽地叹了声,解.下挂在床头的荷包掖入怀中。
他转身静静地凝视着躺椅,恍然.间似又看到了一张俏丽倔强的小脸正微微上扬着冲他自己在笑。“琉璃!”诸葛无极深情地唤了声,快步冲上前伸手一拂却什么都没有撩到。他自嘲地笑笑,又只是梦,这个梦做了快二十年了,究竟何时才能醒?
诸葛无极伸手细细地拂过躺.椅,拂过小木**的每一处,眼神自始自终如山中缓缓流淌的泉水一般柔情四溢。
最终,他缓步走至一只木架子前,取下了搁在架子.上的一柄长剑。
金黄色的剑鞘照着烛光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剑柄.却是黑色的,握剑的地方有些泛白恰好是五条手指印。
诸葛无极握住剑柄,许久的沉默之后却未拔出.这柄剑。因为“南星剑”只有南家的后人才能将其拔出。他将南星剑配挂到腰带上,走至密室中摆放的一张书桌前,铺开信纸提笔写下了整整一页。他草草地浏览了一遍,将叠好的信纸塞入信封藏至袖中。
诸葛无极回头.看了眼墙脚的躺椅与小木床,目光一暗转身走出密室,再也未回头。
当他将密室的门合上之时便听到外头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他低呼一声:“不好!”转身取下搁在书桌上那柄属于他自己的长剑,飞速掠出房去。
一张张银色的面具在灰蒙蒙的月光下似乎在诡异地大笑着,显得异常的刺目。
诸葛无极身子募地一紧,竟是夜魔教来袭!
园中已经打成一片,不时地能听到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吼叫,是无极门弟子垂死挣扎时发出的嚎叫之声。
诸葛无极面色凝重,他伸手扶住一名弟子,看到这名弟子手背上的胎记,急切地唤道:“高雷!”
“师、师父……”这名叫高雷的无极门弟子看着诸葛无极只叫了一声便咽了气。但是仅仅这一声他已是尽了他自己最大的努力。他的脸惨不忍睹,像是一张被斩烂的肉饼,血肉模糊。
诸葛无极是个硬汉子,但是此刻他再也不受控制地落下了两行清泪。他将高雷的尸首横放到地面上,透过模糊的视线焦急地搜寻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一张银色的面具正像鬼魅一般悄然无声地贴近诸葛无极。
诸葛无极一个警觉,猛地往后退去,看到一张无比扭曲的脸孔。他终于忍不住干呕了几下。原来这一张张银色面具之后竟是这样的一张张脸孔。毫无生气,几乎是平面的,在这张脸上看不到任何五官的痕迹。他真的难以想象人可以长成如此模样,或者说人竟然能被折磨成如此模样。
眼前的这名教众,麻木地捡起面具又带回到脸上。
诸葛无极盯着他,觉得这张银色面具比它后面藏着的脸好看多了。他心头的愤怒不知怎的竟消退了几分,他甚至开始同情这些人。
这名夜魔教的教众挥剑朝诸葛无极刺了过去。他的身形极轻、极快,当真如幽灵一般。
诸葛无极拔剑与他对击。
“师、师父~”任小姚站在园门外,惨白着小脸,可怜他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场面,早已吓呆了。
一名教众诡异地闪现在空中,举起长剑朝任小姚头顶百会穴刺了下去。
“铮!”一声脆响,但见云娘手握两柄短剑将那教众挡出了三丈开外。
“小姚回来做什么!”云娘秀眉紧蹙,低声呵斥道。
任小姚浑身瑟瑟发着抖,伸手指向园中颤声道:“小师姐给我做的竹剑落在房中了,我回来取的。”
“快快下山去!”云娘拎住任小姚胳膊,飞掠而下沿着青石山阶直到看着任小姚消失在视线的尽头方才转身掠回无极门。
她跨过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首,眼泪汹涌,秀美的双眸中尽是凄凉与痛楚。这个她生活了几十年的无极门啊竟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地狱,究竟是何人如此狠毒如此残忍!
一柄长剑朝云娘背部刺了过去。
她闪身避开一击。
这名教众收回长剑,伸手往怀中一拂抓出一把粉末撒向云娘。
云娘身形一滞,手臂上不小心沾到些许粉末,衣袖竟在顷刻间诡异地变黑如同烈火烧着一般变成了灰烬。她看看手臂,又看看地上躺着的尸首,猛然间醒悟,再难抑制内心强烈的愤慨,握紧短剑朝那教众击了过去。
园中,活着的人越来越少,剩下一口气的都只是在做抵死的挣扎。
诸葛无极手上、脸上、心上皆已沾染了无数的鲜血,他的双眼渐渐泛了红,想不到啊无极门竟是毁在了他的手上!叫他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师父。
“诸葛先生!”云娘退至诸葛无极身边,不停喘着气。
诸葛无极解下腰带上挂着的南星剑连同方才书写好的那封信一起塞到云娘手中,道:“找到牧歌将南星剑与信交给她。”语毕,又猛地想起了一事,从怀中掏出那三只牛角形的荷包递给云娘,“交给牧歌,告诉她不要报仇。”
“先生!”云娘浑身一颤,秀目紧紧盯着他,两行晶莹的眼泪缓缓滑过双颊。
“快走!”诸葛无极催促着,神情肃穆。他已做好与无极门共存亡的准备,而且他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杀气正向无极门渐渐kao拢,他若是不留下抵挡一阵,无极门中的人怕是一个都走不了了。
云娘握紧南星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隐没在夜色下。
后山竹林“沙沙”作响。
夜空中“刷刷刷”地跃过几道人影,轻飘飘地落在无极门房顶上。
银色面具后那张俊秀无比的面颊正挂着一抹冰至极致的笑容,冷眼观望着园中的一切。
他抬起手轻轻一挥,立于他身旁的四名劲装男子便如同出鞘的利剑一般朝诸葛无极击了过去。
四名劲装男子分立东南西北四大方位摆下剑阵,齐刷刷地举剑指向诸葛无极。
“四星阵,果真是你!”诸葛无极喟然长叹,心道:“想不到我诸葛无极竟真要命绝于此!”
房顶之人一声令下,四名劲装男子再不容得诸葛无极多说,捏了剑诀朝他飞刺过去。
看似只有四处方位,却在使出剑招时同时封住了八处方位,几乎无懈可击。
诸葛无极被那四人围困在剑阵之中,集中心神全力相击却也只是起到了防卫的作用,他尝试了很多次却始终冲不出“四星阵”。
剑光闪动似一道银墙将五人围在其中看不清身形。
房顶之人却看得一清二楚。许久,他轻轻一笑,旋转着掠下房顶。同时,藏于他袖中的那条白练如同一条灵活的白蛇刹那间飞出,径自缠上了诸葛无极的脖子。
诸葛无极目光陡然一窒,提起长剑便朝白练砍下,却如同击到了钢墙铁臂一般纹丝不动。他深深地回望一眼他的书房,举起长剑刺入了他自己的心口。
月华洒落,园中寒气突盛。
蓝瑾月冷冷地瞟过那个人,目中恨意似要将他吞噬干净。只一眼,他便已将奄奄一息的诸葛无极扛至肩上,闪身掠走。
“不留一个活口!”那人留下一句话带着四名劲装男子追赶上去。
“吴情……”诸葛无极万般勉强才挤出这两个字。
“终究是晚了他一步。”蓝瑾月紧紧地抿着唇,墨玉般的眸子射出无数狠厉之色。
“牧歌……”诸葛无极大口喘着气,气息却是越来越弱,直至消失在空气中。
“牧歌。”蓝瑾月低低地唤了声,双眸中的恨意渐渐消散开去,淡淡的神情无比凄凉。
吴情带着四名侍卫紧紧追赶着。
眼见着就要追上,黑暗中忽地闪出一人,将夹在手指缝中的五枚圆珠掷向那五人。
登时浓烟四起,夜幕下只剩一片白色,伸手不见五指。
待白烟淡去,蓝瑾月早已不见踪影。
“教主!”四名侍卫垂首等候指示。
“回无极门。”吴情眯着眼朝远处观望了一会儿回身掠走。
“千叔。”蓝瑾月淡淡地唤了声。
“中原江湖终究是变天了!”千零睨了眼诸葛无极叹道。
“千叔。”蓝瑾月嗫嚅道:“我想将诸葛先生带回千手山安葬。”
千零思量片刻道:“我与诸葛无极虽无过大的交情,但他一生光明磊落,不失大侠之风,我亦是钦佩他的。葬于千手山总比曝尸野外好。”
“嗯。”蓝瑾月淡淡地点了点头。
*
无极门,静谧地只剩竹叶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这里已成了人间地狱。
血流成河,将那一千九百九十九级的青石山阶亦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红。
月亮隐没到厚厚的云层之后,无声地诉说着它的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