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四面一片黑暗。潺潺流水声萦绕在耳畔,片刻,视线慢慢恢复,映入眼中的是晶石镶嵌的天花板,身下青玉石台传来温润清凉的触感,这里是丹云地宫的聚灵殿,自己正躺在平日里练功的青玉台上。
发生了什么?一想到这个问题,无数念头蜂拥而入,遍地残破的皇城,轰然爆发的地火,还有最后沧溟之渊的生死……鲜血,离别,痛苦,死亡……一幕幕,一种种纠结的情感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黎玥终于低低呻吟了一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殿下。”一个人立刻上前扶起她。
那人炽热的血脉好像还残留在手上,将匕首刺入他胸口的感觉带着让人心颤的冰冷,还有身陷阵法中灵魂撕裂般的痛楚,黎玥一把抓住那只手,颤抖着问道:“怎么样了?皇城。母皇呢?”
“殿下,您已经醒了,那都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都已经过去了。”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那人温声说道。
熟悉的节奏带来舒缓的感觉,温和的声音让黎玥慢慢静下心来,转头看去,墨澈心俊雅的容貌映入眼中。
一边说着,他递上一杯晶莹碧翠的饮品,凑到唇边,黎玥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沾唇立刻化作一股灵气,钻入四肢百骸,顿觉心神舒畅,灵台清明了不少。
抬头望着近在咫尺的熟悉容颜,却又有些迷茫,她究竟是从哪一个梦境中醒来?头脑中多出的那部分记忆与情感,又究竟是……
她抬起手,纤细修长,近乎完美的手指形状,还有那细腻光泽的肌肤。低头看去,曼妙无双的身姿,哪怕不用照镜子,黎玥也已经明白,如今的自己,已经不在是那个清秀的普通少女了。
早就有过灵魂在不同身体中转移的经验,比起上次的尴尬。这具崭新的身体,带给她的却是另一种惶恐。
想起冰晶大殿中所见的近乎完美的容颜,那世所无双的惊人美貌,竟然变成了自己。意识到这一点,涌上心头的竟然不是喜悦和庆幸,而是惶恐。
也许只因为梦中的经历已经让她清晰地意识到,这个身体,意味着将要负担怎样沉重的责任,面对怎样叵测的未来,几乎生命中不能承受的重量。
她下了玉台,记忆中,聚灵殿旁边就是她休憩的偏殿。走进房内,所有陈设一如既往,一尘不染。连她最喜欢的那面昆山碎玉屏风也依然摆在床榻上。碧霞罗纱的垂花帷幕后面便是梳妆台,晶石雕琢的镜子几乎占了一整面墙,镶着雕龙描凤的白玉边框。在一片水幕般的光华中,她盈盈而立的身影如蚌壳中最圆润的明珠。
“殿下依然风华无双。”墨澈心的身影从后面缓步走近,音调中隐有笑意。
这个身体,就是魔界最后的皇血,蚩尤最终的遗脉,更也是开天辟地最初的无上神器化身!
“这些年殿下被镇压在天源宗内中。被汲取元气,养护天源山灵脉,血脉损耗甚重,幸好并未伤及本源,再休养一段时日,即可恢复完全恢复了。”
黎玥回过神来,被镇压在天源宗内……他最后的布局还是成功了,只是没有料到,两半神玺合二为一,本就有穿越时空之能,最终只是将这个躯体送回了天源宗,而她的魂魄,因为承受不住神玺阴阳合一的力量冲击,结果拖离身体,被送至了另一个世界。
而三百年之后,神玺汲取天地灵气,终于恢复重生。已经转世的她的魂魄,也再一次被召回到了这个世界,回到沧溟之渊那一片银白色的残骸晶砂之上……
又或者,这个结果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想起最后留在耳畔的那句话,黎玥一阵心神恍惚。
今生,来世……
“殿下。”墨澈心低呼了一声。
黎玥回过神来,“我原本的身体呢?”
“安置在偏殿内。”
“我睡了多久了?失去了魂魄,那个身体不会有事吧?”
“殿下只沉眠了十二个时辰,”墨澈心微一躬身,道:“殿下的身体神圣高贵,臣等岂敢轻忽,暂且安置在偏殿内,以上古冰玉载之。又有聚灵阵法护持,万无一失。”
黎玥噗嗤一声笑了,“神圣高贵的是盘古神玺吧。”说着她转头望着他,视线灼灼,“其实,你早就发觉了吧。”
墨澈心微微一笑,“殿下,恕臣僭越了,确实早在天源宗的时候,得到殿下的一滴血,属下就已发现其中的与众不同,只是不敢确定。不过,臣万万没想到殿下魂飞魄散,竟然还能重生。更将另一半神玺融入体内,可谓因祸得福,天佑我魔界了。”
没错,自己的身体就是另一半的盘古神玺。仔细想来,黎玥只觉玄妙难言,经历了这么多波折历险,最终,两半盘古神玺,分别融入了她的两个身体,牵连着前世和今生。她两世为人。生死轮回,始终都牵系在这阴阳两极的分分合合之间。可这一切究竟是简单的因祸得福,还是那人的刻意布局?毕竟他被困在谷中足足三百年,这漫长的孤独时光,足够他布设任何计谋了。
望着镜子中熟悉又陌生的容颜,黎玥忽然问道:“你怎么能够确定,我一定是她?”说不定,我只是被天雷击中的路人甲,一缕陌生的魂魄,机缘巧合,从遥远的异世飘落到此地。
墨澈心一愣。随即笑道:“我相信谢远殊的判断。”一句话说地斩钉截铁,自信满满。
黎玥无语了,这算什么?
转过身去,她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他在哪儿?我想见见他。”
在她身后,墨澈心眸中瞬间闪过一丝冷意,却依然恭敬有礼地笑道:“殿下,日前臣已经将殿下痊愈出关的消息颁告天下,十二城城主与各地的领主皆相继赶来觐见殿下,如今大家都在含光殿内等待着殿下驾临,不如殿下先换身衣服,接见诸位臣僚,再……”
黎玥转头凝视着他,“楚泓,我是谁?”
久违的称呼让墨澈心身形微颤,他避开她的视线:“您是皓玥公主,我们的主君,亦是未来的王……”
黎玥摇摇头,“那只是曾经而已。”
墨澈心身形一僵,片刻,才低声问道:“那么,殿下是准备放弃这个‘曾经’?”
黎玥继续摇头,缓声道:“我不会放弃,但是,请给我接受的余地。”
墨澈心抬头望着她,黎玥也毫不退让地对视。终于,墨澈心收回视线,低头道:“谢远殊就在偏殿内,彻夜未眠,等待殿下醒来的消息。”复又躬身道,“只是殿下,十二城主都已在殿内苦候良久,万分期待觐见殿下凤颜,百年皇座空悬,光阴虚掷,如今殿下归来,魔界上下万众期盼。也请殿下不要让众臣失望。”
“我明白。”黎玥点点头。
墨澈心引着她出了聚灵殿,往偏殿走去。
依然是那座掩映在绿树花丛中的精致阁楼,再一次站到门前,恍如隔世。其实,她只不过睡了一天而已,短短的十二个时辰的日升月落,却漫长地像是经历了一辈子的生死轮回。
门前侍卫见了黎玥,纷纷跪倒在地,无人胆敢抬头,黎玥却注意到,众人却并未lou出惊讶的神色,看来墨澈心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地很周到了。
行至门前,吩咐众侍卫退下,墨澈心也躬身告退:“那么臣等就在含光殿内恭候殿下御驾了。”
待所有人都远去,黎玥独自推开了房门。
他就站在门前。
眼眸中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静静凝望着她。
黎玥想要说什么,却发现准备好的言辞一句也用不上,最终,她只是踏进门,笑了笑道:“这张脸,有没有感觉很陌生?”
谢远殊移开视线,低声道:“无论什么容貌,你始终是你。”
“这个你,是指皓玥,还是黎玥?”问出这句话的瞬间,黎玥便后悔了,这样残酷的问题,似乎不留最后一丝缓冲的温情面纱,却又隐隐有些期待。
谢远殊眼神刺痛了一下,复又直视着她:“这很重要?”
黎玥一愣,她认真地想了想,终于说道:“在恢复记忆之前,我曾经下定决心,等醒来之后,一定要第一个问你。可是真的醒来了,看到你,却又觉得这个问题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谢远殊笑起来,缓缓道:“在我眼前的你,是黎玥,是今生最重要的人,也是皓玥,是前世曾经的牵挂。只是,三百年前的我,也许还能放下,可三百年后的我,已经放不下了。”他说得很慢,很认真,放佛自己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去表述这份得而复失,又失而复得的感情。
黎玥心绪一阵波动,本以为她会介意,却只是一片释然。
对谢远殊和皓玥来说,那些没有来得及倾诉的心情,都已经化为虚无残念,而这一世所重新面对的,是崭新的人生。虽然那份曾经有过的萌动,依然存留着心中,但她并不排斥。若没有他的放不下,今生的她也不回重回这个世界。
既来之,则安之,一切顺其自然,该承担的,她愿意承担,而该放下的,她也不介意放下。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她踮起脚尖儿,凑近了,在他尚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印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她是黎玥,在她眼前的,无论是谢远殊,还是谢东仪,都是她心目中唯一的那个人,自始至终,从未改变。
唇齿相触的瞬间,谢远殊身形一颤,反手紧紧抱住她。
这一刻,无需任何言辞,其中的感情都已宣泄明白,坦诚相对。
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已凝滞静止,只余下时光悄无声息地缓缓流动。身影分开的瞬间,谢远殊眸中光彩闪动,他想要说什么,黎玥却伸手按在他的唇上,“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曾经发过誓言,算不算数?”
谢远殊一愣,随即释然笑道:“自然算数。”
黎玥笑起来:“只要这一句就足够了。”
“白lou,对不起。若有来生,我就和你一起,为那个目标努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