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天幕上零星点缀着几颗星子。一轮脆生生的弯月悬在天边。暗夜的风穿行在迂回曲折的山道里,发出断续的呜咽声。这样的夜晚更适合躺在**舒舒服服睡一觉,尤其在经历了一场精疲力竭的冒险之后,可惜我却只能站着这个阴森的角落里吹冷风。心情自然不会愉快,“这么急着找我出来干什么?”
“自然是有要事。”对面男子压低的声音传来,素日里温雅的神情掩不住那份急躁。
我没有答话,静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男子犹豫片刻,终于道:“据说那只鲲隼已经认谢远殊为主了。”
“是他降伏的,自然归他所有。”我耸耸肩,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难道他还指望谢远殊将鲲隼拱手让给他不成?
“这次你与他一起出去,怎么还会让他得了这种神兽,如今他的声望更胜一层楼,岂不……”
我眉头一皱,提高了声音:“谢静声,你是责怪我了?”
阴云散开,月光映照着清秀儒雅的脸孔,他神情一愣,随即苦笑一声,“我哪里有这个胆子?白大小姐。”
我缓下脸色,语气却依然冷淡:“我可没有义务阻止他什么。想与他竞争的人是你。输了就好好想法子扳回来,对我说这话有什么用?”
谢静声望着我,犹豫了片刻,道:“是我失言了,只因最近听了些谣言,心里很不舒服。”
“什么谣言?”一句话问出口,我便后悔了。这些日子与谢远殊之间的谣言我也略知一二,只觉得好笑。就像璇玑阁上出丑那次一样,不去管他,三五个月自然就平息了。想不到谢静声会当面提起。
“他这般出众,我有时候实在不自信。”他压低的声音传来。
我叹了一口气,平心而论,谢静声也算极出色的人材了,但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误会的呢?我并未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转变话题道:“无论他声望有多高,你若是能寻到盘古神玺下落。得到神玺承认,自然就是下一任宗主了。”
“我知道,可神玺实在太难寻觅,先不说宗主身上从未见过,实际上,我查过典籍,至少最近六任宗主,都没有直接动用过神玺的力量。”谢静声叹道。
我也暗暗头疼,盘古神玺,逆龙当年潜入天源宗多年,依然空手而归。这几年我暗中探查,也始终没有寻到头绪。只是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在天源宗,神玺越来越销声匿迹,已有多年未曾发挥作用了,甚至有几次危机,本来凭着神玺开天辟地的威能很容易解决,天源宗也不曾动用,让我不得不怀疑它是不是被封存在了哪个地方……
冥思苦想的时候,谢静声一直望着我,忽然道:“白lou,我若能得神玺,必以凤凰木相赠。”
我吓了一跳,暗暗叫苦,最头疼的还是来了。凤凰木对谢家是什么意义,我再孤陋寡闻也听说过,这算什么,变相的告白?究竟是什么时候他有了这种想法呢?实际上,在被谢远殊璇玑阁上捉弄之后,我又遇到了谢静声几次,这人儒雅谦和,谈吐斯文。至少表面上如此。一来二去便相熟了。因为我对谢远殊看不顺眼,接触下来,反而与他走得近了。当然,其中也有我刻意接近的缘故。但自始至终,接近他只为了打探消息,实在想不通为何会让他有了这种念头。此次化身白lou,我容貌刻意改变,在天源宗不过中等,并不出众,至于脾气,开始还能装装乖巧小师妹,但相处熟悉了就原形毕lou,时常发脾气,冷嘲热讽的。真不懂这家伙怎么想的。
我咳了一声,改变话题道:“你今天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见我不接话,他神情一黯,道:“不是,你前些日子托我找的东西找到了。”一边说着,他拿出一本金色的薄书递给我,“这部灭生轮回诀是天源宗初代宗主所创,据说威力极大,只可惜修炼方法另辟蹊跷,玄妙难言,后来几代弟子想要修习,都始终无法得其门,渐渐便废弃了。”
我接过,金线织成的书页薄地像一抹光,小心翼翼地翻开,无数文字图像出现在金页上。这种蝉翼金绢有同玉简一样的记叙功能,薄薄一页,内中不但记下了功法秘诀,初代宗主的修炼心得,还有无数后来修炼者补充的对此功法的感悟。我简略扫了一遍,随口问道:“你试过了?”
谢静声点点头,“毫无进展。也许是我资质不足。”
“这也未必,你的资质已是上佳,这法诀连几位宗主都无法修炼,想来是另有玄奇之处。”难得好心情,我安慰了他一句,一边扬了扬书册,“这个我带回去看看,改日还你啊。” 这本法诀虽然长久无人修炼,但是始终存放在藏书阁最高层,不是我的身份能拿到的。好在它生僻冷门,被拿走暂时也无人注意。
“好,”谢静声答应一声,却终于忍不住问道,“只是你要这个干什么?”
“翻阅初代宗主传记的时候看到相关记载,一时好奇而已。”我淡然道,并未告诉他谢远殊修炼此功法的事。
告辞了谢静声,我返回寝舍。成为正式弟子后。就可以在山内选择地方,开辟洞府了。我刻意将洞府选择在人烟稀少的提娄山附近,此地三面环山,一面临水,让我行事方便了不少。
回了卧房,我迫不及待地展开法诀,越看越是惊讶,这本功法对谢静声来说玄妙难言,对我来说却诡异地眼熟,有些地方类似于魔界功法,有些又类似于道门秘诀。竟像是博采两家之长。更有糅合创新之处。难怪天源宗历代人材无数,都无法修炼此法。
从头到尾细看了数遍,我收起卷册,盘膝坐在**,开始试着修炼第一步引气入体。可连续尝试了数次,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只好睁开眼睛。连最开始最简单的引气入体都无法做到,就是根本无法修炼了。
重新拿起这本法诀,细看其中的运功方式和经脉注解。别人无法修炼也就罢了,我自己身兼道魔两家真力,怎么也完全无法修炼呢?
除非……我心中倏然浮起一个念头,自己也吓了一跳,如果这个猜测成真,那岂不是说……我心脏砰砰直跳,一时间睡意全无。只想着迫不及待认证这个猜测。
可怎么认证呢?对了,那个地方!若我的猜测成真,那个地方必然有迹可循!
看外面的天色,距离天亮还早,我当机立断,换上深色的衣服,从窗口跃出。
茂密的林中,我身法迅捷如飞鸟,穿过无数山峰,从高崖上凌空飞跃,御剑前行。云海翻涌,雾气蒸腾,穿过森森雾海,挺拔的山峰逐渐出现在视线尽头,那是一座漂浮在空中的岛屿,如一只黑色的珍珠,在银白的水雾蚌壳中闪烁着幽深的光泽。
这是天源宗历代宗主前辈的埋骨之地——天眠山。飞至山峰,我放低了速度,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仙道一途,并不似凡间重视宗祠祭祀,这里向来清冷,只有定期打扫轮值的弟子。所以此地虽然庄严肃穆,却无多少警戒。
黑色的琉璃门高耸伫立。两把巨型飞剑雕塑交叉挡在门前,森严耀目。开门的法诀并不难,我飞身进了祭殿,小心翼翼地往后面的墓穴潜入。
周围石壁参差不齐,萤光闪耀,历代天源宗主墓葬皆朴实无华,崇尚自然。踏入其中,一种压力隐隐传来。那是一种庄重的氛围,让人不自觉放低了呼吸。生怕一个不慎亵渎了英灵。潜伏天源宗这么多年,心中对这些前辈高人也渐渐有了崇敬之意。
绕过曲折的山道,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圆润的空地,光线从天顶上洒落,笼罩着中央的青石台,初代宗主的棺木就放在台上。但看清洞内情形的瞬间,我整个人都僵住了。万万没有想到,此时台前竟然站着一个人,而且是一个此时我最不想见到的人。
谢远殊正背对着我,仰望着高台上的棺木出神,修长的身形纹丝不动。
一时间四面皆静,明白他必已发觉我的到来,索性不再隐瞒,放沉了步子上前。
“师兄怎么会在这里?”
“每次心神不宁的时候,就喜欢来这里静思。只要站在这里,仿佛一切烦恼就都不是烦恼了。”良久,他转过身来,裂缝中透入的月光沐浴着他,神色温润宁静。望着我,他忽然笑了笑,“想不到这个隐藏多年的小秘密,竟然被师妹你发现了。”
我讪讪笑了一声,暗骂他神出鬼没,更骂自己太心急,面上却叹道:“想不到师兄对祖师宗主有这么深的景仰之情。”
“景仰,”他摇头淡笑道,“也算是一部分吧,不过更多的可能还是因为亲近。”
若是在平时听到这句话,我不免要嗤笑他自大妄想了,但此时听了,却只觉心惊胆颤,难道我所怀疑的是真的?其实他会出现在这里,已经是一种证明,可他为何说得这么直白?
正在惊疑不定,他又开了口:“修炼灭生轮回诀已有三年,我也曾设想着会有人发现疑点,甚至寻到线索,但想不到会是师妹你。”他缓步走下高台,“其实师妹不必如此复杂,还要委托静声涉险获取秘笈。擅传功法的罪名一旦坐实也不是小事。”
他竟然连谢静声帮我取得秘笈都知道!对了,他修炼这部功法,以他之谨慎,必然在秘笈中多留了一份警戒,一旦有人取阅,便能感应。是我大意了。“我也知此事不妥,只是自从见了师兄修习这门法诀,威力庞大,实在羡慕得很,所以委托静声师兄将秘笈拿出来看看。”我无奈地低头道。一边心念电转。
“其实师妹的疑惑,直接问我即可,以你我的交情,何必这么迂回曲折。”他低低笑了一声。
被他这样坦白的态度搅乱了全盘计划,我只得干笑一声,“大道不可轻传,唯恐师兄误会,只得暗中行事,倒是我小气了。”
谢远殊笑了笑,直接问道:“你已经试过了吧?”
我点头叹道:“也许是我资质不足,无法修习。”
“呵呵,师妹又在诳我了。”他笑着摇头,“若是因此,师妹何必深夜迢迢,来此荒山野岭呢,难道墓葬里还有什么能补足师妹资质的东西?这里有的,不过是一副枯骨而已。”
被人揭破心机,我只得坦白道:“魔界的修炼功法,我白家也略知一二……”见谢远殊沉默不语,又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此功法兼具道魔两家之长,偏偏我又无法修炼,想必是有什么限制。”
“以师妹的冰雪聪明,想必已经推测出这个限制条件了吧。”谢远殊低低笑道,“没错,我是混血,兼有人类与妖魔的血统,所以能修行此法。”
果然如此!是体质,唯有这个天生无法改变的条件,才可能限制得住我。可谢远殊是混血,那岂不是说,同样能够修炼这功法的……我的视线投向他身后的棺椁。
“躺在这里的这位前辈也一样。”谢远殊淡淡道。
这消息简直是耸人听闻,上古无双的仙道奇葩,开创天源宗万世基业的正道先辈,竟然有妖魔血统!可既然是混血儿,他为什么会站在人类的那一方呢?万年前的道魔之战,若不是有他这个惊采绝艳的人物横空出世,说不定魔界已经胜利了。背负着阴暗的血脉,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辈在战争中成长为天下无双的道门宗师,救世仙者,这其中又隐藏着怎样曲折的故事……
“师妹在想什么?”
谢远殊的声音打断了我短暂的失神,他正望着我,目光深邃。
“在想……如此秘密也轻易说出,师兄不会是打算杀人灭口吧?”我扬眉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