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之玄室内,两个女子无声静拥着,仿佛一对在冰天雪地中相依取暖的姊妹。
在妙风的“沐煦风”真气下,红衣女子的喘咳声已稍稍息止。
她此际偎依在妙风肩头,喘息依然极其艰难,手紧紧攥着衣领,胸口一下一下、剧烈地在她怀中起伏着……那一刻,这个红衣女子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在病发的时候、渴望着母亲的温暖怀抱的那个病弱的小女孩……
妙风拍抚着她的背脊,忽然间有泪盈睫。
十几年的光阴刹那间定格为记忆中那永恒般的一瞬——
天地间尽是一片苍白荒茫的景象。雪,不知从何时开始落起,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七岁的病弱女孩无力地依偎在她的肩头,紧紧贴着她背脊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却仿佛已经连咳嗽都没有了力气。
“塔格依力斯克孜,坚持住啊……再走几里路,前头就是汉人的村子了……那里有好多好大夫,一定能减轻你的痛苦……你再忍耐一下啊,妹妹。”记忆中的那个少女背着年幼的妹妹,蹒跚行走在无涯的雪原中,眼里悄悄噙着泪,柔声安慰着唯一的妹妹。
也是她最后的、唯一的亲人。她们自幼便死了父母,幼小无依的两姊妹为了生存,不得已而留在一户西域富商的家里作杂奴,日子过得十分艰苦。妹妹自幼便有重疾缠身,主人家又不愿花银子给妹妹医病。不过半年,眼见妹妹便要挨不下去了,她便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带着妹妹一路向东奔逃,期望能遇到好心人,愿意收留她们……她再苦再累都不怕,只要能将妹妹的病治好,她什么苦都能吃——对于她这样的孤儿来说,妹妹不仅是她唯一的亲人,更是她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啊!
然而,就见那个孱弱的小女孩苍白的脸上突然努力挤出一抹淡静的笑容,缓缓抬起那双瘦小的手,轻轻擦拭着姐姐脸上的泪痕。她指尖冰凉的温度让她的身子蓦地一颤,便听那个懂事的小女孩费力地从唇中挣扎出几个字:“姐姐,你不用……再勉强自己了……妹妹……妹妹不想再看到你吃苦了……若没有、没有我这个累赘的话……姐姐应该能够得到自己的幸福吧?……”
“姐姐,将来跟个好男人……好好活下去……连我的那份、一起。”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终于渐渐没了气息。
“塔格依力斯克孜!”一种如死般的绝望瞬间击中了她的心,少女悲伤地凄声恸呼着妹妹的名字。然而,那个羸弱苍白的女孩,却是再也、再也不会回答她了。
她的脸色渐渐褪变为如同身后白雪那样冰冷、毫无温度的苍白。
那一刻,失去最后亲人的少女无助地跪倒在冰天雪地中,任由茫茫飞雪无声落满了她全身,转眼便将那两个瘦小单薄的身躯覆盖在一片惨淡的苍白之下。
她永远不会忘记贯穿她整个生命的那场大雪——这场雪,不仅葬送了她唯一亲人的生命,也将她的整个人生,自此都葬送在那无尽的冰寒中。
那一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让妹妹活下去——如果可以,她宁愿向无情的苍天祭献出自己的生命,也要这个可怜的孩子能够活下去!
那个念头是那样的强烈,带着永世无可挽回的遗憾,铭刻在那个孤女的心底,直至十几年后的今日,依旧深深震撼着她的心。
昔日那个温柔娇怯的少女终于加入了明尊教,以惊人的毅力不断磨练自己,让自己一日日变得更加强大,终于从明尊教数万弟子中脱颖而出——
她终于得到了权势、地位,以及天下间几乎所有男子的爱慕……然而、然而,纵然她能够拥有今日这一切,却永远无法逆转光阴,去挽回十多年前、那个丧生在寒冬一场大雪中的妹妹的性命!
妙风悄悄凝干了眼底的泪光,垂眸注视着怀中的红衣女子——筠悒在她怀间急促而艰难地喘息着,喉中不住发出不似人声的“喉——喉”声……
这个情景是如此的熟悉。十多年前,她也曾这样抱着那个被病魔折磨、无法躺下入睡的女孩,让她瘦弱的身子倚靠在自己怀间……直至看着她终于在痛苦与安宁的交煎下沉入睡眠。
如果那个孩子没有死去……如今,也应该是她这样的年纪吧?
妙风轻轻抚摸着筠悒那张疤痕纵横的脸,含泪想着:这是否算是天意呢?十多年前,老天残忍地夺去了她唯一的亲人;今日,却又将妹妹送还给她……
她如今有了力量、有了权力……拥有了几乎天下间所有女人梦寐中的一切,她又怎能允许自己,眼睁睁看着十多年后的今日,老天再次将这个失而复得的妹妹从她身边夺走呢?
“筠悒、筠悒……不要睡,不要睡……”看着艰难的喘息渐渐低弱下去、再度陷入昏迷中的女子,妙风急切地低呼着,一只手掌紧紧抵着她背心、将“沐煦风”真气源源渡入她体内,另一只手轻轻拍抚着她的脸。
便听筠悒轻轻嘤咛了一声,终于缓缓睁开眼来,迎着妙风含泪的笑容,强自一笑,喘息着、艰难吐字道:“妙风姐姐,让我睡吧……”她紧紧攥着自己的胸口,仿佛下一口气随时便要接不上来一般,“我、我好辛苦……”
“姐姐明白……”妙风的声音有些发哽,却依然轻轻拍着她的脸,柔声安抚道,“坚强一点啊……你不想再见他一面吗?……你要活下来,才有机会再见到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