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浪子小说 武侠 金鸡三啼

第三章 巧遇名师

金鸡三啼 萧逸 38801 2024-10-17 05:22

  

  这两天孟小月如坐针毡,行事谨慎,如履薄冰,总以为小辫子为人抓住,一经抖露便是不可收拾的杀身之祸。

  偏偏是事情平静得很,虽然他一再对身边各人注意,包括三姑娘在内,却是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也看不出来,尤其是三姑娘像往常的一样自然,一派天真无邪,实在难以想象她是作伪。

  这可就深深地令孟小月不解了。

  天还不大亮,孟小月就起来,洗漱方毕,未及着衣,裘老爷子却意外地来了。

  孟小月心里一怔,忙自把对方让进了屋里。

  “老爷子请坐,这么早就起来了?”

  一面说,慌不迭地为他在瓦匝里倒了一碗水,裘先生接过来一口气喝了,说“再来一碗。”

  倒过来,他又喝了。

  孟小月再要去倒,老爷子哈哈一笑,自己动手拿过瓦匝来,里面还有多半罐子,却见他左脚前跨,竟自一口气,长鲸吸水似的把罐子里的水全都喝了。

  “老爷子,好水量,您这是……”

  “没有见过吧!”裘先生一笑落座道“这叫‘饮水式’,晨饮万斛,百脉尽通,好处多着啦,小伙子,哈哈……看来你要学的还多着哪!”

  瞧瞧他这一身!

  黑缎子灯笼套裤,下面扎着绑脚,上身丝棉小袄敞着领口,连件罩肩儿都没穿,头上扎戴着马尾罗巾加着根犀玉奇簪贯发,虽说是一大把子年岁了,看起来仍然文采斐然,自有读书人风流气质。

  一旁桌子上放着他的随身长衣,里面像是包裹着把家伙。

  这么冷的天,点水成冰,他却脸色红润,眉梢发际更似透有汗渍。

  孟小月忽然明白了,声音放小了,

  “您老这样子,像是刚练过功夫?”

  “对了!”裘大可细长的眼角,拉出了长长的两道笑纹“你才知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我这身功夫,一年四季,一天没停过。”

  孟小月

  “哦!”了一声,眼冒精光。

  “小伙子,怎么着?也想练练?”

  “老爷子您是说……”

  裘大可微微一笑“这不就过年了?明天是三十,咱们就从年初三开始……那时候我自会来找你!”

  孟小月一喜,站起来道“您是说……您老人家收下我了。”

  “哈!”裘大可哼了一声“以后再说吧,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留意你,你不是也在偷偷练不是?”

  “啊……”孟小月呆了一呆“原来您……”

  “那还用说?”裘先生含着微笑说“你的气功、轻功,都很有一手,看样子像是南天派的,白头鹰马九先生是你师父?”

  “这……”

  孟小月大吃了一惊,想不到对方已把自己摸得这么清楚,竟连自己出身师门也都知道,事出突然,不免面现张惶。

  略为镇定,抱拳道“您老是怎么看出来的?实不相瞒,我确实从马九先生练过功夫……”

  “这就对了,”裘先生点头说“马家门的罩功,在江湖上享有盛名,这门功夫一经练成,夏不厌暑,冬不畏寒,对于练武的人最是受益无穷,不过……”

  微微一笑,他接着说“他的功夫也只是到此为止了,再要往上可得全靠自己琢磨,以及改投名师,请高人指点了。”

  孟小月大为折服,点头不语。实在是由对方这番话,印证当日师父马九所说,几乎一字不差,由此可见,这个裘大可果有过人的阅历而知人甚深。

  裘大可一顿又说“剑是兵刃之首,谈到剑术,马九先生可就又差一层了!”

  说时他随**开了桌上的衣服,就势拿起了里面包着的一口木制长剑,就手一拧,唰地直指向孟小月前胸而进。

  “啊!”

  孟小月凹腹吸胸,霍地向后一收。

  裘大可一声叱道“好式子!”

  话声未已,掌中剑已反手弹起,孟小月警觉着他必有高招出手,慌不迭旋身自位上跳起,却是慢了一步。裘大可的木剑抖手之间,竟改由他顶头而落,大股剑风,劈头直下,其势万钧,猛烈无匹。

  孟小月陡然一惊,右手飞起,以弹指功待将向对方木剑上点去,借以化解眼前之一记凌厉杀招,却是其势不及,登时只觉着右面肩胛骨缝间一麻,一阵尖锐的刺痛,已为对方手上木剑指住。

  虽然只是一口木剑,却大非寻常,感觉着传自剑身的森森剑气,即使一把真的剑,也难能臻此。

  孟小月讶然睁大了眼向对方望着,一时还真弄不清他的意欲何为?

  自然,裘老头此刻显了这么一手,他的武者至高身手境界已表露无遗,之于孟小月内心的震惊确是前所未曾。对于裘大可这般出神入化的剑技,更是打心眼儿里为之折服。

  裘大可哈哈一笑,目**光道“我特意施展这么一手,为的是要你明白及看清楚了,上乘的剑技,无不得力于气的运用,你此刻一定感觉着被剑刺得生疼,其实不然,你偏头看看,就知道了。”

  孟小月依言偏头一看,才知道对方手上木剑,距离着自己肩胛穴缝处,分明还有三寸左右,并不曾真的扎着,却是感觉着如此刺痛,像是真的扎着一样,这才明白,对方所运用的,竟是传说中上乘剑术不可或缺的

  “剑炁”了!那么,眼前的这个貌似儒雅的裘大可,其实深藏不露,该是有何等惊人身份,也就可以想知了。

  随着裘大可收回的木剑,孟小月才恍然若释。

  裘老头一笑拿起了桌上的衣服说“走啦!”

  天可是蒙蒙的有些亮了,再晚一些王府的人起来了,可就多有不便。

  在门口,裘大可回身说“明天是大年三十啦,家里弄了好些菜,你来吃团圆饭吧!”

  刚把自己收拾好了,要出门儿,三姑娘可就来了。

  穿着一身大红,鬓边插着一朵红梅,三姑娘这副模样,较诸平日要娇气多了。

  相视一笑。

  三姑娘插着腰说“要出门儿?”

  孟小月说“正要到府上叨扰,姑娘有事?”

  三姑娘笑说“那可好,我就是专程来邀请你的!不过,还早,坐一会再走吧!”

  孟小月拉过一张椅子请坐,三姑娘坐下来,笑看着对方点头说“穿上新衣裳啦?好帅!”

  “过年嘛!”孟小月把新沏的茶,为她倒上一碗“姑娘喝茶!”

  三姑娘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含着笑意,颇似有情地在他脸上望着。

  “这么一穿着,还真像是哪个大宅门的王孙公子哥儿,怪不得我爹常说,说你是一条潜水的龙,不定哪一天大水一涨,你就要趁势飞天了,看看还真像是这么回事!”

  孟小月呆了一呆,苦笑说“老爷子真会说笑话。”便不多言。只以为对方姑娘既已知道了自己身世,故意出言试探,她既不与明说,自己也就装糊涂装到底,看看后来如何。

  端起茶来,轻轻呷了一口,三姑娘说“我哥哥和两个师兄都回来啦!回头你就见着了!”

  “啊!你哥哥……”

  “你不知道?”三姑娘说“他们一向都在外面跑生意,一年也只回来这么一次……也都成了家,来一趟也很不方便!”

  孟小月点头说“原来这样,那么,这几天你家里可热闹了!全家都团圆了,恭喜,恭喜!”

  三姑娘笑了笑,带着几分牵强的表情说“他们都比我大得多,平常阴阳怪气的,说话老气横秋的……回头你见着就知道了……”

  说到这里,眉尖一挑,又说“对啦,看样子老爷子还是真要收你为徒呢,特意地要你见见三个未来的师兄!”

  孟小月感激地道“令尊确实太看重我了,只怕我这个不成材的徒弟,到头来令他老人家失望,那可就……”

  才说到这里,门上有人轻敲两下道“小孟在吗?”

  话声娇细,三姑娘一听就认了出来,忙自站起来说“春绸来啦!”

  话声未已,房门已被推开,三姨娘身边的那个宠婢春绸,已是当门而立。

  手里抱着包东西,脸上笑靥不失,一眼看见了三姑娘,呆了一呆说“啊!姑娘也在这里?我太冒失了……”

  三姑娘笑说“没有的话……都是自己人,我是来请小孟去家吃年夜饭的……是三姨娘差你来的?”

  春绸笑应说“奶奶打发我送点东西给小孟,还有……”

  三姑娘道“你们谈谈吧,我走了……”回头看向孟小月说“回头完了事,想着来家吃饭,我走了!”便自转身出去。

  春绸等她走远才自笑说“刚才三奶奶还在问说,今天晚上不知道你到哪去过年?这好,敢情到裘老先生家去吃饭,那就好了!”

  一面指着桌上的包袱说“这是奶奶赏你的衣裳,说是你要有空,叫你现在就去一趟!”

  孟小月站起来说“好吧,还有什么交代没有?”

  春绸说“王爷刚才走了,奶奶最怕人多吵得慌,要我在没有人的时候,带你过去。这会儿正好,来,我们走吧!”

  看来三姑娘在三姨娘跟前还远了一层,这个春绸才真的是三姨娘跟前的心腹人,此刻她忽然想见自己,又为了什么?

  和上一次一样,三姨娘正在作画。

  画房里多了一大瓶红梅,顿时显现出几许诗情画意,看见孟小月进来,三姨娘顿时放下了手里的画笔。

  “夫人过年好!”孟小月一抱拳道“谢谢夫人的赏赐!”

  三姨娘笑说“衣服还合适?样子好不好?”

  孟小月怔了一怔,欠身说“我匆匆来见,还没有打开一看!”

  “回头你试试吧,要是大还是小,只管交给春绸,叫她们给改去!”

  三姨娘回身在一张铺有皮垫的太师椅子上坐下来。春绸上茶后退出。

  “要是我猜得不错,裘姑娘他们应该请你今天晚上去吃年夜饭,对不对?”

  三姨娘脸上含蓄着微微的笑,眼睛里透着机伶,微微偏过脸盘儿向孟小月瞧着,模样儿十分俏皮,那样子极似未曾出阁的天真少女,和今天的王爷宠妾身份,可就有些不大相称。孟小月几乎不敢和她眼光相接,这个女人太机警,生怕一窥之下,即为她看出了心里隐秘一样。

  “小孟,你坐下来,有件事我要跟你说,不知你乐不乐意?”

  三姨娘缓缓端起了茶碗,呷了一口,脸上显着微微的笑,给人以讳莫如深的感觉。

  “夫人的意思是……”

  “我觉得这个花把式的工作,太委屈了你!”

  孟小月刚要分说,三姨娘摆了一下手,止住了他,笑笑说“这可是你出头的机会,当然我不勉强你,可是男儿一生,应当奋发图强,难道你想就这样过一辈子?不然就该趁着年轻,有一番作为……你说对不对?”

  “夫人说的是……”孟小月点点头,一时还弄不清对方的真实意图。

  “那就好!”三姨娘说“眼前有一个机会,可以在王爷跟前当差,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保荐你,那可比眼前这个花匠的身份有出息多了!”

  孟小月微微一笑,暗忖道:三姨娘呀!你枉自看来聪明,颇似有知人之明,其实却不免仍是俗人一个,你哪里知道,我孟小月乃是顶天立地的伟男子,更何况身罹血海深仇,眼下在此隐居,不过是暂时之计,何尝还会有什么功名进取之心?真正是笑话了。

  自然,这念头也只是在他心里打转,表面上却报以感激的微笑。

  “夫人是要打发我出这个园子?”

  “那也不是!”三姨娘眼神里传递着几许神秘道“你仍然住在这里,这样,我给你实说了吧,这可是一个晋身之阶呢!”

  “昨天……”她接着说“王爷私上给我透露说,北京的马相阁要来了!”

  “马相……阁?”

  “内廷都督马步云,马老相阁要来了!”

  “啊!”这一惊非同小可,孟小月只觉得全身一震,简直是难以置信“夫人是说,那个马……步云要来武昌?”

  三姨娘微微点了一下头,一笑说“你怎么啦?”

  “啊……没有……没有……”孟小月强自镇定道“马老大人的大名……我久仰了……一时失态,夫人请勿怪罪!”

  “你说话很文雅……一点也不像是个粗人……”三姨娘说“我当然不会怪罪你。可是你也该心里放机灵一点,要沉得住气,才能够成就大事,是不是呢?”

  “夫人……”

  这一惊较诸前此更有过之,却是三姨娘那张脸上讳莫如深,并不曾显现出一些痕迹。

  站起来,她缓缓走向窗前,隔着敞开的一扇窗户,远远地向着对面那棵红梅打量着。

  孟小月简直有些激动了,三姨娘这么不着边际的几句话,真令他心里既惊又吓,一个念头迸出脑海——

  “莫非她知道了……?”

  “怎么会……”

  转念再想,绝无可能,她只是别有所指,或是在试探自己罢了。

  话虽如此,孟小月可不敢掉以轻心,一股丹田之力下充小腹,一霎间全身俱都满了劲道,三姨娘果有异心,说不得只好向她出手……

  却是三姨娘那般温柔的仪态,在在打消了他的萌生杀机,随着她缓缓转过的身子,脸上含蓄着甜甜的笑。

  “是这么回事,你听我说!”她说“马相阁就要来王府作客,王爷打算多留他在府里住上几天,昨天他跟我说,打算招待马相阁住在这赏心小苑里,要我们都先搬出去!”

  孟小月心里一阵发紧,缓缓点头说“原来如此……夫人的意思是……”

  三姨娘说“这个人虽是个宦官出身,如今的权势可是大极了。听王爷说他为人极讲排场,这一次来到武昌,更是奉了圣上的旨意,为皇室采办物品本珠,这件事王爷早已得到了圣上知会,要王爷协同买办,只是却不知道由他出马……”

  三姨娘纤纤细手拿起了一块盘子里剥好的桂圆肉,放进嘴里慢慢吃着,眼神儿缓缓落在对面孟小月的脸上,这才说到了正题儿。

  “你当然应该也听说了,马步云这些年得罪的人太多了,所以到哪里去都护从如云,这一次到王府,碍着王爷的面子,他自然不敢太过排场,可是王爷却注意到了,说是要推荐两个人,在他身边负责护卫,这就是我为你设想的晋身之阶!”

  孟小月心里暗暗叫了声“天哪……简直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这可是父母先人在天的阴灵保佑,要不然怎么会有这样不可思议的机会转变?”

  他强自镇定着自己,却是眼睛里亦不自觉地流出了兴奋的光彩,那是一种揉合了快意与仇恨的冲动,所幸三姨娘并不曾细细觉察。

  “夫人!”他用镇定的声音说“您打算要我去?”

  三姨娘微微点了一下头“对了,我想在王爷面前保荐你去……我知道,你身上有武功,本事不错,你可愿意?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因为你是王爷推荐的人,马老相阁定会另眼相待,只要蒙他赏识,你还怕没有出头之日?”

  三姨娘脸现笑靥,眼神儿雾样的迷离,在在显示着她的心思缜密、纤细。

  孟小月躲开了她的眼睛,低头思索了一下,慨然点头道“谢谢夫人的保荐,这个差事……我只怕干不了……”

  “太晚了,我已经在王爷面前保举你了……你明白吧!”三姨娘似笑不笑地说“干得了也罢,干不了也罢,我的话已经说出去了,你总不能让我在王爷面前失信吧!”

  “夫人……”

  孟小月欲言又止,一时感慨万千。

  “其实第一个在王爷面前保举你的还不是我,另外有人,我只是在王爷问起的时候,为你说了几句好话而已……”

  三姨娘越发神秘地含着微笑,掠过一个眼波,她接着说“这个人你也认识,而且据他说,你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孟小月真正的迷惘了。

  “你不记得了?”三姨娘说“他姓展!也在王爷府当差!”

  孟小月顿时记起来了。

  “夫人说的是展……”

  “展飞熊!”三姨娘笑靥依旧“展副统领,他所负责的天卫营,是王爷的亲军,而且,他马上也要升官了,就要当上天卫营的统领大人了!”

  孟小月立刻记起他是谁了。

  那一夜,为女贼所困,险些丧命的展副统领,若非孟小月的即时搭救,显然已遭致不测,这件事咸信并不曾为外人所知,展飞熊亦曾嘱咐不要为外人道及,显然是顾及怕是损害了他副统领的声望威名,却想不到竟然会为三姨娘所知,真正是透着奇怪,令人不解。

  看起来这个三姨娘诚然无所不知,简直不可臆测,真正要防她一防。

  一念及此,立刻面现肃容。

  聪明的三姨娘,顿时也就有些领悟。

  “我不是神仙,不会知道每一件事……”她说“就像这件事,如果不是展飞熊自己向外提起,我又怎么会知道?”

  她笑得好神秘。

  “至于展飞熊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当然是有原因的,你先忍着点儿……我想这一两天他就会去找你,告诉你这个消息……我这里先恭喜你了!”

  “夫人……”孟小月站起来抱拳道“谢谢夫人的大力推荐,孟小月一定努力报效,把这个差事干好!”

  “这就对了!”三姨娘放下了手里的细瓷茶碗“我知道你会乐意的,我想王爷这一两天也会见你。”

  “这……可当不得!”

  “王爷已经不止一次地听到了你的名字!”三姨娘说“你也许还不知道,他是个非常爱才的人,那一天见面,他就对你很注意,问了些有关你的问题,是以展飞熊在他面前一提到你,他就知道了,他既然有意把你推荐到马大人跟前,当然不仅仅只是希望你当个小差事而已!”

  才说到这里,外面的春绸咳了一声,大声道“回***话,王爷进苑来了!”

  “啊!?”

  三姨娘颇是意外地站起来,想了想,含笑道“倒是一个好机会,小孟,你到楼下拾掇你的花,王爷来了只管请安问好,用不着回避,你下去吧!”

  孟小月遵命告退,来到楼下。

  挽起了袖子,孟小月真个地便干起了他的花把式来,有几棵珍贵盆栽,一经他细心调理,较诸先前果然大不相同,干挺叶绿,花蕊鲜明。

  王爷就要来了,虽是家居日常生活,防范也不能疏忽,四名便衣侍卫,先已来到,内外站好,一干丫鬟婆子俱都退到里间,非经呼唤,不得擅自步出。

  孟小月在里角,背朝着门在整理盆景。

  “干什么的?”一个便衣侍卫走过来,一只手叉着腰,只是上下打量着他,官气十足地说“新来的吗?王驾就过来了,还不回避?”

  “是是是!”

  孟小月站起来,刚要避开。另一个人却走过来,一脸叠笑地道“是孟兄弟吧?用不着,自己人!”

  先前侍卫怔了一怔,待要问明,王爷已现身正门。

  朱华奎今天看来兴致挺好,过年了嘛,各处听见,张灯结彩,上上下下都是一团喜气,他也就笑口常开。头上戴着顶乌纱折角向上巾,一身紫红绵缎盘领大袖银狐,勒着条宽缘镶有红绿宝石的革带,脚下一双云字高履,这样子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三姨娘匆匆得讯已迎了出来,刚刚下楼,就在梯口行了个万福一一

  “王爷万安!这是从哪里来?”

  朱华奎哈哈一笑,国字脸上逸兴横飞。

  “起来,起来,刚刚在前厅接了圣旨,皇上又有恩赐,亲笔赐了个福字,来的正是时候!”

  三姨娘展眉笑说“哟!那可真是恭喜您了!”

  朱华奎抓住了她的一只胳臂,小声说“我也要恭喜你!你猜怎么着?”

  他是直性子人,凡事搁不住,赫赫笑说“上一次我特地为你向皇上请旨讨的封,发下来了,赏了你‘如意鄂妃’的封号,凤寇霞帔随后就到,明天一大早,七公公再来的时候,你要穿戴好了谢恩接旨!”

  三姨娘

  “啊!”了一声,身子摇了一摇,一时过于惊喜,脸色雪白地道“这……王爷、王爷……我可不敢……”

  “这是圣旨!”朱华奎笑说,

  “七公公说请旨讨封的共有五个王爷,皇上只准了两个,可见面子不小……”

  “王爷……”

  发现了他的声音太大,三姨娘面现娇羞地特意提醒他一声。可不是吗!身侧四周还有那么多双眼睛呢!

  朱华奎哈哈大笑了几声,眼睛一扫,可就看见了那边角落里肃手站立的孟小月。

  “这是……”

  “小孟!”三姨娘笑说“正好,王爷不是要差遣抬举他吗?”

  朱华奎才似忽然想起,

  “啊!”了一声,连说“对啦、对啦!你过来!”

  “王爷传你呢!”一个侍卫上前大声向孟小月招手“快过来!”

  孟小月应了一声,大步向前。

  “王爷吉祥!”深深一鞠躬,继而屈膝下跪。

  朱华奎点头说“起来说话!”

  孟小月垂手而立,一派敬谨服从形样。

  “你叫什么名字!”

  “孟小月!”

  “小……月?”朱华奎摇摇头“这名字不好,不是个成大器的名字,往后改一个吧!”

  三姨娘在一旁说“王爷既然说起,不如就赐他个名字,也省得他还要自己再费事取了!”

  朱华奎笑说“我也取不好,裘先生有学问,回头我叫他给你取一个就是了!”

  三姨娘说“有话等王爷坐下再说吧!”

  朱华奎说“来来来,你给我好好说说!”随即大步进了茶厅。

  三姨娘移步跟上,向着孟小月招手说“你来!”

  朱华奎夫妇落座,自有女侍送上香茗。朱华奎看来兴致很高,不时地自己发笑。

  赫赫笑了几声,一只手拈着腮上的胡子,却是频频向着站立面前的孟小月打量不已。

  “你的事我听说了一些,说是你一身功夫不错,瞧着也像,干这个花把式可是太委屈你了!”

  “王爷恩待,不敢言屈!”孟小月后退一步,垂下头来。

  朱华奎点点头“说得好,看样子你还知书达礼,过去也念过书吧!”

  “念过……不多!”

  “这是客套!”朱华奎的脸上显示着极度的好奇“展飞熊推荐你说,有一身好功夫,今天你就给我显显,也叫我见识一下!”

  说着哈哈大笑了几声,高叱一声“石大贵!”

  门外应声道“有!”进来个人,正是刚才护侍王爷身边四名侍卫之一。

  此人瘦高身材,长脸、浓眉,看来约在四十上下,满脸劲悍,一眼看上去即知不是好相与。

  指着孟小月,朱华奎笑向来人说“我要你试试他身上的功夫,都是自己人用不着拼命,比划个三招二式,见了功夫也就行了!”

  石大贵愣了一愣,应了声

  “是!”却用奇怪的眼神,向孟小月看着。

  孟小月抱拳道“王爷驾前,不敢放肆,再说……”

  朱华奎说“不用推辞,石大贵手下有分寸,伤不了你!”

  话声方顿,石大贵那边已进身而前。

  “孟兄弟,你看掌吧!”

  身子向前一进,紧接着脚下一个快闪,已到了孟小月右侧方挨近不远,一只大手张开五指,似拍又抓,直向孟小月肋上击来。

  原来盂小月身上有功夫的传说,虽然未经证实,却是自他一来,早已在府里传开,人们画蛇添足,胡吹乱盖,把孟小月简直形容成了活神仙一样,虽属于虚不足采信,却也足令这个石大贵心生警惕。

  眼下当着王爷的面前,石大贵更不敢轻心大意,王爷言下之意,分明认定这个孟小月绝非自己对手,若是结果反而败在对方手里,那可是丢脸透顶。是以石大贵一出手即施展出全力,眼前一手夜叉探路,五指上内力灌注,真有洞石穿木之威。

  事已至此,孟小月想欲藏拙也是不能,当下顺着石大贵的出手来势向后一收,整个胸肋部分,硬硬地收回了半尺有余,石大贵的五指,乃自落空。

  石大贵

  “嘿!”了一声道“好招!”

  随着他脚下的一个上步,右掌翻处,一式飞云飘空,进而向孟小月上胸兜来,劲猛力沉,较之前番更有过之。

  这么一来,孟小月势将非更大力施展不可了。

  看来这个石大贵期功心切,决计是要把孟小月折在手里不可。

  目睹之下的朱华奎,看得心里开心,高叱了个

  “好!”字,只以为孟小月眼下万万不及招架,这就要败下阵来,却是眼前一花,随着一阵长长荡风的

  “噗噜噜!”声息,眼看着孟小月的身子,白鹤般地腾身而起。

  朱华奎

  “啊呀!”一声惊呼。

  呼声未已,眼看着孟小月翩然身势,在几几乎已经贴着顶层彩绘藻井的一霎,猛可里一个打转,那姿态一如白鹤翱翔,翩翩乎己飘身丈许开外,正当那一面摆设空隙之处。

  石大贵叱了一声“哪里去!”脚下点处,紧跟而进,却是他身子方一欺进,孟小月已唰地拧过了身子。

  石大贵由于欺身过猛,两个人几乎撞在了一块儿,即在此将撞未及的一霎,两个人四只手已迎在一块儿,眼看着二人身子麻花卷儿样的一阵子打扭,左右飘飞,散发出呼噜噜大股风声,只看得朱华奎眼花缭乱,大是兴奋地又叱了一声好!

  “好”字出口,胜负已分,眼看着四只紧紧互握的手,于双方互相较之推送之间蓦地分了开来。

  孟小月身子不过是大大摇动了一下。

  石大贵可就不同了,脚下通通通!一连后退了好几步,随着他的右手落处,咔喳一声,按倒了一张红木坐椅,设非如此,他势将跌倒不可。

  “孟兄弟好功夫——石某人不是你的对手,佩服!佩服!”

  说时转身向着朱华奎深深一拜,便自向外踱出。

  朱华奎大笑了一声,击掌高声赞道“好功夫,果然名不虚传,今天我算是见识了!”

  孟小月躬身道“石师傅承让,王爷见笑!”

  “用不着客气!”朱华奎说“我这双眼睛还没有花,谁胜谁败我还看不出来?就凭你这身功夫,就不该埋没了,孟小月你可读书识字?”

  “王爷!”孟小月抱拳躬身“孟小月不曾进学,粗识几个大字而已!”

  “乱说!”三姨娘说“三姑娘说过,你不单念过书,写的字可好了,王爷有心抬举你,你可别自暴自弃呀!”

  孟小月脸上一红,自忖此番无能藏拙,看来这位三姨娘果真是有心要造就自己,却是她又哪里知道自己心中感触?除却一腔仇恨,已是万念俱灰,哪里还有心入仕功名!

  “娘娘您……抬……爱了……”

  那是因为刚才听说三姨娘承旨,有了王妃的封诰,是以才改了称呼。

  朱华奎倒真是一心爱才,哪里想到什么?

  “这么吧,你回去写个自荐给我,我好好看看!”朱华奎含着微笑说:

  “眼前这个花儿把式的差事,你就撂下来别管了,暂时就在我这天卫营补个差事,我会关照下去……”

  “这……”孟小月果真受宠若惊,心知不能再行推辞,深深一拜“谢谢王爷的恩宠!”又向三姨娘一揖,便自转身步出。

  三姨娘瞧着他离开的背影,笑着向朱华奎道“这可是王爷抢去了我院子里的人,该要怎么好好谢谢我呢?”

  朱华奎笑了几声,说“他可以还在这里住着,有他在这里保护你,我也就放心了,只是……我看这个人心事重重像是有很深的城府,怕是有些来路不正,倒不能不防着他点儿……”

  “王爷您可又多心了……”三姨娘笑道“这一点我早就想过了,不劳您操心,有关他的一切,我早就派人查了个一清二楚,王爷大可放心!”

  把一只高脚酒盅,按在手掌心里,让它四下里打着转儿,裘大可脸上含着一抹笑意,已有了些酒意,直直地向对面座上的孟小月瞧着,那样子欲言又止,显示着他此一刻内心的不易捉摸。

  堂屋里布置得一色大红,像是在办喜事似的,红桌帏、红幔子,墙上贴着

  “福”、

  “春”等喜字,一边大红供桌上供奉着裘家的祖宗牌位。才吃过年夜饭不久,府里各处已响起了零星的爆竹声,俟到回头辞岁的时候,想来更必有一番热闹。

  “我们练武的人,平日注意养生,一年也就是这么一回,今天夜里算是开禁,就畅开了喝吧!只要不醉,爱喝多少就喝多少吧!”

  老人家一关照,年轻人自然是皆大欢喜,俱都乐了起来。

  三师兄侯亮,晃着他的小脑袋笑嘻嘻地说“那敢情好!难得老先生今天高兴,咱们还是比照往年的规矩,每个人先敬老先生三盅,然后论辈份,再各人敬酒!”

  哈哈一笑,他那一双骨碌碌打转的小眼睛,直盯着孟小月道“往常是我的辈份最小,一到敬酒的时候,最是吃亏,今天可不同了,孟师弟,今年可该你敬我的酒了,哈哈……”

  可不是吗!?论辈份孟小月今天最小,一听这个口气,裘大可收他为徒这码子事,今天已诉之当面,成了定规之事了。

  三位师兄,刚才早已见过了礼。

  正面坐在裘大可右侧面的一位叫于璞,长方脸,浓眉大眼,身材高大,不苟言笑,年岁最长是大师兄,今年已四十有三,据说常走川浙,干的是水面上的买卖。

  左面又高又瘦、留着小胡子的一位,有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是二师兄,也就是裘大可的儿子叫裘雁翎。比较起来,身材矮小,活像个猴儿样的三师兄侯亮最不起眼了,却是他的话最多,放浪形骸,妙语如珠。

  三姑娘和她继母那个红衣高大的妇人,坐在一边,不时地起座走动,忙进忙出,张罗着端菜端酒,女眷孩子们都坐在下首两大张八仙桌上,总有十来口子,过年嘛,都回来了,可真够热闹的。

  听了侯亮的话,孟小月微微含笑,点头道“三师兄多多关照,小弟回头依例敬酒就是。”

  三姑娘哼了一声,笑嗔着道“别听他的,三哥的馊主意最多。”转向侯亮说“孟师哥才来,脸皮儿薄,你可别欺侮他,爹他老人家可不答应你!”

  侯亮

  “嘿!”了一声,缩着头翻着双白眼,大是吃醋地道“这可新鲜啦,我自跟他说话,又碍着你这丫头什么事啦?我看啦,老先生倒不会把我怎么样,倒是你这个丫头,先就要把我给吃了,别是你这丫头心里有了他吧!”一时低头咕咕地笑了起来。

  三姑娘娇叱道“你胡说我拿酒呛你!”

  一面说,跃身而起,来到了侯亮座上,一把勒着侯亮的脖子,操起了桌上的酒壶,就往他嘴里灌酒。吓得后者连声怪叫,不住讨饶,洒了他满脖子的酒,一时举座大乐。

  裘雁翎看不过,一把抓住妹妹的手说“你也太野了,对师兄岂可如此无礼?”

  三姑娘这才放下了酒壶,红着脸说“你光说我?他又哪点像个师兄的样子?”

  裘大可继室秦氏,那个高大的红衣妇人,正自端着两大盘饺子出来,看见这个场面,把嘴撇了撇,尖着嗓子说“这可是你哥哥说你,要别人谁敢呀,哼!”

  白着双眼珠子,她又说“别说对她师兄了,就是对我也是没大没小的,还不能说,娇得要命!!”

  三姑娘气得回过身来,终是碍着父亲的面没有回嘴,一时脸色通红地回到了座上。

  接下来大师兄于璞领头站起,向裘大可敬酒,热闹声中才算是掩饰了眼前的一番尴尬。

  裘老爷子今晚上兴致很高,他的酒量确是惊人。事实上在座无一弱者,几番敬酒,整坛的贵州大曲已见了底儿。

  秦氏由里面又搬出一坛,笑嘻嘻地说“畅开了喝吧,酒还多着呢!”

  一面说,放下了酒坛子,却把自己面前酒盅端起来,满了一盅,向着孟小月道“来!师娘敬你一盅,干!”

  她可真是爽快人,一仰而干。孟小月自是不敢怠慢,双手捧杯也干了,连说“不敢,不敢!”

  斜过眼来瞅着他,秦氏脸上泛着一抹子艳红,许是喝多了,神态上不自觉的可就显着那种****。

  “既然给老头子磕了头,认了师父,从今而后可就是一家子人了,小子……有几句话,师娘可得要好好吩咐你,傻小子!你好好地给我听着……”

  孟小月心里一动,正襟危坐,真不知道她要说什么?抱拳一拱,洗耳恭听。

  坐下来,一只手叉着腰把一绺子散在前额上的头发向后捋了捋,敞开着的酥胸一抹,露着鼓膨膨的一**子。虽说是年过四十的人了,看起来犹有**,怪不得以裘大可那等武功境界的人,即在六旬之后垂暮之年亦为其迷惑,收为继室,秦氏这个女人的手腕儿该是何等高明,也就可以想知。

  “傻小子,你给我听着,”她笑眯着两只眼,慢吞吞地说“以后可不能再胳膊肘子往外头弯了,要不然就是老爷子不说话,我这个做师娘的也不答应你!”

  孟小月怔了一怔,想起了前番以飞石伤她的那档子事,心里还真有些过意不去,待将有所说明,裘大可哈哈一笑,却岔了进来。

  “小孟,我正等着你自己告诉我,这个年对你可是双料的吉利,是不是?你这是双喜临门了!”

  裘大可眼神炯炯有光,颇是神秘,讳莫如深地直向孟小月瞅着。

  “老先生指的是……”

  虽是师徒之份,这里人却不管他叫师父,孟小月也就从俗。称呼他一声老先生。

  老先生一只手揉着山羊胡子,嘿嘿一笑“如果我的消息不差,小孟你这就要高升荣迁啦,这还不是双喜临门!?”

  各人俱都为之一愣。

  三姑娘偏向孟小月惊讶地问“真的?那可真是太好了,怎么,我都不知道呢!……你……瞒着我!?”

  孟小月摇摇头,徐徐说明。裘大可一笑说“这可也别冤枉好人,他自己也许还不知道!”

  “那又是怎么回事?爹,您倒是快说呀!”

  三姑娘忍不住脸上绽出了笑意。

  “你孟师兄蒙王爷提拔,这就要高升了!”裘大可微微含着笑说“听说是要到天卫营当差了!”

  “天山营?”

  一直少话的于璞忽然接了话头“那是王爷的亲兵,李黑子不是兼差正号的统领么?”

  “姓李的调了差!”裘大可笑得怪神秘的“展飞熊补了正差,如今是正牌的统领大人了!”

  “展飞……熊?”

  各人都不胜诧异,大是意外。

  “三姨娘不是也高升了吗!”二师兄裘雁瓴微微含笑道“如今新封了王妃,水涨船高,展飞熊哪能不行情暴涨呢!”

  裘大可点头说“这就对了!”

  各人这才明白过来。却只有孟小月一个人糊涂,三姑娘一笑,瞧着他说“你还不知道?他们是亲戚,展飞熊是三姨***娘家表亲,他们是表兄妹!”

  孟小月这才明白,怪不得三姨娘言谈之间,对于展飞熊似有一份额外的眷顾,否则那一夜自己仗义援救展氏之事,她又为什么会知悉得如此清楚?

  却是,裘大可又从哪里知道自己即将去天卫营当差的事?

  这一点三姑娘亦有同感,正好提出了心里的疑问。

  裘大可把盏而笑,语重心长地道“往后再看吧,你孟师兄或许还有高就呢!”

  孟小月心里一动,暗忖着这老先生诚然无所不知,反不成难道连王爷有意把自己推荐给奸贼马步云之事,也为他探测所知!?

  心里想着,不觉抬头与对方目光接触,裘大可只是微笑不言,更似讳莫如深。不免使他记起了那日三姨娘的一番嘱咐,心里正自忐忑,三师兄侯亮的一只手

  “叭!”地落在了他的肩上,使他猛地吃了一惊。

  只以为对方心存暗算,自是不容。

  须知一个练武的人,随时随刻都当心存警觉,绝不容任何人对自己身体施以接触。

  急迫中,孟小月不暇多想,肩头向下一沉,借以托空了对方那一只落下的手,同时左手飞翻,直向对方那只手上抓去。

  侯亮

  “嗳!”了一声道“好家伙!”

  话声出口,那一只搭在对方肩上的手掌,忽地翻转过来,翩若飞蝶。

  “叭!”

  两只手掌迎在一块儿。

  别看侯亮那一副瘦小干枯、猴头猴脑的样子,手劲儿还真不小。

  两只手掌一触之下,双方俱都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道,迫使他们彼此不能不飞身分开。

  “唰!”

  像是一双抄空而过的燕子,蓦地各自飞身丈外。

  孟小月后足抵墙,狠狠地晃了一下,稳住了身子,三师兄侯亮却鹰似的却落在了长案一角。

  这个突然的举措,扇起了一室的狂风,引动着七八盏

  “喜”字长灯,频频打转,声势疾劲,端的动人心魄。

  突然看见了这一幅生动的画面,现场各人俱都一时大乐,为之喝起了彩来。

  “好呀!”侯亮一声尖笑道“孟师弟你跟我玩起了真的来啦!”

  话声一落,他瘦小的身子霍地平窜直起,一发如矢,

  “嗖!”地直向孟小月身前飘落。

  孟小月已自有所警觉,往后一缩,贴壁直立。

  “大过年里,咱们也露一手,给大家逗逗乐子!”

  侯亮一翻左手,直欺而进,随着骈二指直向孟小月肩上点来。

  孟小月可不愿给大家逗乐子,身子向外一闪,道“小弟不敢!”

  身势翩转,轻快如蝶,侯亮那么快的出手,亦为之点了个空,

  “噗!”一声戳在了粉墙上。

  指劲饶是可观。

  随着他指力落处,深深戳入墙身,如同戳在一块豆腐上,登时落下了两个窟窿。

  “老三!”

  出声喝叱的竟是大师兄于璞。随之拍案而起道“就到这里,别再胡闹了!”

  侯亮乃一笑,猴头猴脑冲着孟小月抱拳道“献丑,献丑,想不到师弟你还真有一手儿,怪不得老先生人前人后老记挂着你,行,有你这么一露,三师哥我第一个就服了你!”

  盂小月脸色微红,只是看着他不吭气儿,他是在想,对方刚才看似玩笑的那么一戳,其实是真力内注,与传说中的一指金禅殊无二致,设非自己机警,闪躲及时,若是为他戳在了身上,即使自己练有护身真气,怕是也吃挡不住,受伤或不至于,说不定就此为他点住了穴道,人前出丑在所难免。

  或许这便是对方的居心。

  师兄弟第一次聚会见面,想不到他竟会与自己玩上这么一手,这个侯亮的居心叵测,也就可想而知。

  无如,却也使得孟小月看清了一点,即是自己这三个师兄,各有千秋,以侯亮而论,那一身杰出的轻功,以及凌厉出手,万非等闲,以此而推想,大师兄二师兄的功力也就可想而知!

  这几个人今天与自己乃是沾有同门之谊的情份,若是一朝生变,变作对立之局,又该是何等一番局面,却值得自己好好玩味深思再三。

  勉强在裘家待过了子夜,才自转回,论日子已算是大年初—了。

  王府内外,一片欢欣鼓舞。灯火渲染,爆竹齐鸣,似乎等不及到天光大明,便自欢腾热闹起来。

  孟小月由裘家出来,绕道返回赏心小苑,途径王爷所居住的东珠楼,只见彩台高筑,灯火璀璨,一式的鳌山五彩挂灯,点缀成串串天星。

  还离着老远,即为传自那里的阵阵乐声所引,不由自主地顺步趋了过去。

  原来王府素日便养有两班戏子,一曰

  “春班

  “,一曰

  “秋社”,前者纯为选自影坊的女乐,后者却是来自梨园,为清一色的男子,前者着重歌舞、俳优、杂伎、女乐,后者却重在戏曲唱工的表演,泾渭分明,各不相混,也只有在特定情况下,才能联合表演,如同今夜般同台演出,机会诚然不多。莫怪乎戏台前后,人山人海,蔚为大观了。

  楚王朱华奎这两天兴致挺高,兼以圣眷正殷,三姨娘又新得了妃号,所见皆喜,凑着过年的兴头便自大劲欢乐起来。

  今夜,他带头作乐。

  戏台就搭在东珠楼正厅前面的花园空敞之处,朱华奎与新受封的

  “如意鄂妃”三姨娘并肩临窗而坐,可以不受露天之寒,其他各人各按身份尊卑,有的簇拥王爷鄂妃身侧,或是设座长廊,外面沿着戏台正面两侧,搭有席棚,生有炭火,便不分尊卑或坐或立,任何人皆可取意自便。

  春班的女乐伎伴奏出歌功颂德的

  “千秋乐”、

  “恋皇恩”之后,正戏开始。

  戏码是

  “火并王伦”,乃是水游梁山泊聚义群雄故事,由

  “秋社”按元曲以昆腔唱做,演出极佳。

  孟小月挤挤挨挨,不觉亦到了台前,这出戏他过去也曾看过,不免为戏中林冲之神采飞扬的吸引,一时也看出了趣味。

  人太多,像是全府里的人都来了。

  一些平常不曾见过的丫鬟婆子小厮,甚而府里的门丁清客也都出动,架子大一点的,坐着烤火,都有随身的小厮丫鬟侍候,尊卑杂处,形成一种前所未见的热闹场面。

  孟小月特意绕到戏台左侧面,为的是怕被正面临窗而坐的王爷与三姨娘看见,却不想仍是被人发现。

  一个着武服的小校,打前面挨近到他身边道“孟先生么?统领有请,跟我来!”

  不容分说,拉着他一路而前。

  孟小月心里一愣,即见前侧面画廊里坐着个身材魁梧脸生虬须的汉子,一身宽松锦袍,头上戴着交角折上巾幞,顶上红缨映衬着他画上钟馗也似的一张面容,极是雄姿英挺。

  孟小月立刻认出他来,正是那一夜自己仗义援助,使他幸免于死的展飞熊。他今天的身份,应已是王爷的亲军天卫营的统领,这个差事不算低了,应是有五品的功名,由于是王爷的亲军,自非寻常,真正炙手可热。

  此刻他据桌以坐,两侧左右,簇拥着几个武弁,面前桌上摆着几样应时的干鲜,同桌更有两个女眷,一家人喜气洋洋。

  老远看见孟小月来到。

  展飞熊由位子上大步跨出,赫赫笑道“果然是你,孟兄弟,我没看错吧,来来来……这里坐,坐!”

  身边人早为他设下了一座位。

  孟小月抱拳唤了声“展兄……是你……”

  “来来来……我给你引见引见,见过你嫂子,这是你的侄女小英一一”

  座上妇人少女,早已起身相迎,裣衽为礼。

  孟小月忙自还了大礼,即为展飞熊按在了座上,嘻嘻笑道“那晚以后,一直就记挂着想要去看你,总是事情忙抽不开身子,正打算今天大年初一,跟你嫂子去给你拜年,接你到家里来玩玩,想不到你也来看戏来了,这是从哪来呀?”

  “从裘老先生那儿来,随便走走……”

  “啊……”

  听说他从裘家出来,展飞熊虚应了几声,便不多说。

  “兄弟!”展飞熊重绽笑脸道“郭王妃已经告诉过你了吧!兄弟,你要升了。”

  孟小月怔了一怔,才自省得他指的是三姨娘,后者刚刚拜封为如意鄂妃,原来她娘家姓郭。所谓的

  “高升”应是指自己即将到天卫营当差的事了。

  当下一笑抱拳道“王爷已对我说过,全赖展兄你的保举,怕是我……干不好,有辱了王妃与老兄的美意。”

  “嗳!”展飞熊说“你怎这么说?还有什么你干不来的?啊!这件事既然王爷已对你亲口说了,那就一定错不了啦!兄弟,你就等着上任吧,哈哈……”

  大笑了几声,他转向身边妇人道“这就是我常给你提起的孟兄弟,嘿!他那一身功夫,可是好样儿的,以后有他帮着我,我可就放心大胆的干了,什么也不怕了!”

  妇人笑盈盈地噢了声“叔叔……”只是上下地向他打量不已。

  展飞熊又说“王爷可曾交代你些什么没有?”

  孟小月说“有的,要我写篇自荐呈上去。”

  展飞熊嘿嘿笑了两声,连连点头道“这是要重用你了,我们王爷是出了名的爱才,等着瞧吧,你的委任令不出十天,一定下来,到时候愚兄给俄摆酒贺喜,好好地乐他一乐!”

  说到这里,台上戏曲已到了尾声,却是人群里微微有了耸动,大伙不再面向戏台,却纷纷转过身来,向着看窗正面的王爷夫妇欢叫不已。

  展飞熊展眉笑道“怎么着,王爷、王妃这就开赏打钱了?”

  原来宫中习俗,每年立春,皇帝与后妃拾欢罢歌舞之后,每有打赏金钱之赐,这习俗沿自盛唐开元天宝,流传至今。所谓的“仙曲教成慵不理,玉阶相簇打金钱”(唐司空图诗),即是指此。

  本朝开国至今,各帝争相侈奢,自不会错过这个与民同乐的把戏,各王公大臣私寓变相沿俗,于每年辞岁后,常作金钱打赏之乐。

  今日之事,楚王朱华奎新承圣眷,三姨娘更得

  “如意鄂妃”之赐,一时皆大欢喜,这个岁尾的金钱赏赐,更是少不了的。

  消息远传,皆大欢喜,才致会聚集了这么多人。

  但听得王爷身边一声断喝道“王爷打赏!”

  即有两三个宠婢。现身窗栏,于各方欢呼声里,各就身边早已备好的钱箱,将红毛绳穿就的崭新钱串大把抓起抛出。

  一时满场欢呼.各人争相拾取。

  钱串坠地,溅洒得各处都是,大呼小叫声里到处沿地拾抢,却以仆妇丫鬟小儿居多。王爷朱华奎临窗而至,看到这里,只乐得哈哈大笑起来。

  台上女伎唱起了

  “金钱子”的宫词:

  “九重天銮降神仙,

  岁舞分行踏锦筵。

  嘈杂一声钟鼓歇,

  万人楼前拾金钱。”

  好一番欹欤之盛,令人无限赞叹!

  一只手撩着雪狐皮袍子的下襟,一只手搓着两个玉核桃,王府大管事高大爷这个神态还真够上眼。

  今天是年初五了。

  到各处去回拜了个年,匆匆又赶了回来。

  这几天王府各处上上下下大开赌禁,他这个大管事领头设局、开宝。麻将牌九、掷骰子,凡是赌的玩艺儿,他无所不精,几天下来,赢的着实不少,一想着下午这个局面,他是打心眼儿里乐得慌,哪能不赶紧回来?

  他所住的那个西跨院精致的小小阁楼,此时此刻,早已挤满了人,都是些各府的仆役小厮,婆子丫鬟,乱嘈嘈的总有百十来口子,把个四开面的小小堂庭挤得满满的,转动皆难。

  两大张八仙桌子拼在一起,天九骨牌早砌好了,性子急的人注子都下上了。

  别瞧这些人平日挣钱不多,省吃俭用,可在赌上还舍得下,二三十道门子,有下五钱的,还有一两的,一圈下来进出总得好几十两银子,也只有他高大爷有这个台面,罩得住,进出个几百两银子,面不改色。

  “大管事的来啦!快吧,大家伙熬不住了……”

  说话的是

  “二管事”李兴——小脑袋瓜,一身缎子讲究衣褂,留着两撇八字小胡,在说话之前,必然习惯性地挤动一下那双三角眼。

  高大爷哈哈一笑,一面脱下他的皮袄罩甲,由家里人伺候着给他换上了舒适宽松的衣裳,探着一双袖子,这就在当中主座上坐了下来。

  “下吧,多少不拘,这两天我可是手气大兴,不怕输,就只管下……看着吧,保定我是大小通吃!”

  高大爷哈哈大笑着往手心里

  “噗!”地吹了口气,一把抓起了桌上的骰子,看看各门上钱都下满了,

  “嘿!”的一声,把手里的骰子掷了出去。

  “老七!”

  他这里刚开了

  “门子”,却由外头挤进来个人气呼呼的直来到跟前,正是王爷跟前的那个体面当差小五子。

  “大管事您先歇歇吧,王爷招呼,要您这就过去一趟!”

  小五子脸上罩着一层神秘,笑得极不自然。

  “这……”

  一听是王爷招呼,他不由愣住了。

  “王爷招呼我?这个时候……”

  “可不是……”小五子过去附在他耳朵边上说了几句。高老大可就坐不住了,脸上又红又白地瞧着二管事的李兴说“你先给我稳着,我去去就来!”

  说完这句话,他即刻站起来,由家人侍候着穿戴整齐,同着小五子匆匆出了堂屋。

  “是怎么回事?”高老大边走边问“沈知府来又关我什么事?”

  小五子缩了一下脖子,有气没力地说“详细情形我可不知道……好像是什么王府里闹了贼……什么的,反正王爷很不高兴……”

  “啊!”高大管事吓得立刻站住了脚“会有这种事?怎么我会一点都不知道?……这可是糟了,大年下的……”

  小五子

  “哼”了一声,哈哈地说“要是真有这么档子事,我倒是想起了是谁呀!八九不离十儿,没错儿,准是他!”

  “是……谁?”

  “那还用问?”小五子冷笑道“除了姓孟的那个小子还会是谁?”

  “你说是小孟?”

  高大管事立刻摇摇头接道“不能、不能,你可别胡扯,怎么会是他?”

  “那还错得了?大管事的您想想呀……”小五子说“咱们府里上上下下可都是老人了,什么时候出过事了?这小子一来就出事,不太玄了点吗?”

  高大爷没有吭声。

  小五子又说“您再想想这小子有一身好功夫,平常又住在赏心小苑,仗着有三娘娘庇护他,谁也不敢招他惹他,不是太可疑了吗?”

  高大爷

  “哼”了一声,看着前面的小五子,想到了前此他为孟小月打伤吐血的一段过节,不用说,这个小五子自是对孟小月怀恨入骨,伺机报复应在情理之中。却是这些话多少也引起了他对孟小月的疑心……

  “先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说吧!”

  高大管事心里还真犯嘀咕,三脚并两步地同着小五子来到了东珠楼——王爷的寝宫。

  过年的气氛还那么深……

  满院子都是爆竹之后的红色片碎纸屑,与地上积雪红白相映,十分醒眼。

  东珠楼前早已搭起了牌楼,张灯结彩,气象一新。

  王爷此刻在楼下

  “召贤馆”大厅会客。

  高大管事一径来到馆前,只见负责王爷近卫的李铁池等数人,闲走厅下。

  彼此都是熟人,见面抱拳互道恭喜之后,李铁池拉了他一把,转向一角,小声关照说“老高,你可小心着点儿,今天的情形不大妙,主子兴头儿不好!”

  “又是怎么回事?”高大管事弄了个一头雾水。

  “现在说也说不上!反正你进去就知道了。”李铁池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小心回话,可别顶撞了!”

  “这个当然……”

  里面已报了他的名字。

  一个当差单**着帘子,大声道“大管事的,王爷招呼您进去呢!”

  高大管事应了一声,拍拍身上,理了理头上的巾帻,迈步而入。

  堂屋里生着两盆炭火,金丝猴、豹皮铺陈,点缀得一派富丽堂皇。

  王爷朱华奎着便服居中而坐,下首的沈知府,白皙高颀,一身四品穿戴,正襟危坐,倒也气势轩昂,文采斐然。

  磕头问安之后,待将站起。朱华奎咳了一声,指着沈知府说“见过沈大人!”

  “大人……”

  大管事的待要叩头如仪,却为沈大人快步下位搀起“大管事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要照平日,仗着王府的威望,他眼睛里还真不大瞧得上对方这个四品的知府,见面打上一躬已是难得,更别说磕头问安了。沈知府达练人情,当着王爷也不敢实受对方的大礼参拜。

  高大管事站是站起来了,却不敢向王爷正面直视,垂着头。表情不大自然。

  “你这个差事是怎么当的?糊涂透顶!”朱华奎圆睁着两只眼厉声道“我这个王府倒成了贼窝了,你是干什么吃的?混账东西!”

  打从跟王爷干侍卫头子起,直到如今,这么多年,还极少见王爷当着人前,如此声色俱厉地向自己喝斥。

  高大管事既惊又怕,当着各人面前,脸上尤其挂不住,真恨不能有个地缝让自己钻进去,跟从王爷久了,当然知道主子的脾气,那就是在他盛怒的时候,无论如何不能出言辩白,只能听着。

  “是……小人该死!”

  说了这句话,后退一步,自动的便又跪下了。

  朱华奎用力地拍着椅把子“这是什么事!大过年的你给我来这么一手?你不要脸,连着我也面子上下不来……你说说,你该不该死!?”

  这么一说,下首的府台大人也坐不住了,慌不迭由位子上站起,深深打揖说“王爷息怒,是下官冒犯了……下官太冒失了……”

  “关你什么事,你坐下……”

  “是……”沈知府作了一揖,才敢就座。

  看着沈知府这个样,朱华奎才自警觉到自己的火气太大了,停了一下,口气略为和缓地道“要不是沈大人来说,我还真不知道,外头已闹成了这个样,你这个王府大管事,知情不报,该当何罪?你说!”

  高大管事脸上一阵子红一阵子白,王爷盛气之下不敢顶撞,只把一双眸子,向沈知府望去,

  “这件事……小人诚是不知,请府台大人明示……”

  “大管家多多包涵……事情是这样的……”沈大人转向王爷抱拳道“这位管事先生也许并不知情,容下官向他说明,王爷万请暂息雷霆……”

  “好好……你跟他说清楚了!”

  “下官遵命……”沈大人转向高管事道“事情是这样的,这几天地方上一连发生了好几起失窃的盗案,本府所属各县衙门,已尽全力缉拿……终是拿不着这个胆大包天的正经主儿……”

  高大管事的

  “哼”了一声,跪着说“这又干王府何事?大人又怎么断定这个贼藏在我们王府里?”

  “大管事说的极是……”沈大人抱拳赔着一张笑脸说“本府也不敢莽撞,这件事是经过几次三番的仔细追查,并且有人三次亲眼看见……”

  高大管事不等说完,便顶撞道“三次亲眼看见?哼哼……这个人是谁?”

  “大管事承问,”沈知府咳了一声“这人是敝府衙的三班捕役向冲,向头儿……”

  “是他!?”高大管事点点头说“我认识他!”

  王爷哼了一声,唤着他的名字道“高庆麟!”

  高大管事才知自己的失态,慌不迭垂下头来。

  沈知府咳了一声,转向王爷道“请王爷恩准下官召唤向冲晋见回话,还有……请赐高管事站起来说话……”

  朱华奎点点头答应,再向高管事吩咐说“站起来吧!”

  高庆麟叩头站起,心里的别扭可就甭提了。

  外面已高声宣道“传向头儿!”

  向冲早已侍卫中庭,闻声进来叩头。

  “武昌府三班捕役,小人向冲参见王爷、大人——”一面各自叩了个响头。

  沈知府大声说“当着王爷金驾,向头儿你要小心说话,王府的高大管事在这里,你只把所见所闻,据实回报,小心着回话,知道吗!?”

  “小人……知道……”转向高庆麟直腰抱拳,不自然地笑笑道“高爷……您好!”

  沈知府说“给王爷磕头,你站起来吧!”

  这是对手下的特别恩典。

  向冲遵命又磕了个响头,才敢站起,垂首后退到与高庆麟并位而立。

  高大管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抱拳说“向头儿,这又是怎么回事?”

  “高爷您多包涵……”向冲低声下气道“事情实在是兜不住……才敢冒犯……”

  高大管事冷冷道“不是前几天在东城头上还见着了你吗?向头儿你或是公事太忙,当时什么话可也没有说呀!”

  言下之意,似在责怪对方的不懂交情,这种事应该私下给自己打声招呼,说明了就得了,何至于请出府台大人,尤其更不该惊动王爷,简直太不懂过节,不落门槛了!

  高庆麟眼睛里直冒红光,恨不能把眼前向冲一口生吞下去。

  向冲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这人瘦高的个头,两肩高耸,大手大脚,黄脸膛,扫帚眉,一脸的风尘事故,一眼即能看出,天生的六扇门里出身,是干捕快的这个行当的。

  这个向冲,在武昌地面上可是响当当的人物,一身功夫也是好棒的,干他们这一行,能爬到抚台衙门三班捕头这个位置,可以说是已到了头了,往后再无发展。说白了不过是个皂隶头儿,也和高庆麟一样,充其量是个奴才头儿,却因为仗着抚台衙门这块招牌,在地方上极吃得开,又因为他这三班捕头的差事,负责着地方上的绢私治安,情形可就更非寻常,黑白两道上都得买他的面子,走到哪里,都风光八面,像今天这个窝囊场面,诚然还不多见。

  “高爷有所不知!”

  当着王爷与抚台大人面前,向冲可不敢言语花哨,语涉轻薄,只得实话实说。

  “这个贼忒也大胆了,仗着住在王府,弟兄们不敢冒犯,他就为所欲为,还伤了我们的人……最后竟然连抚台大人的府上也失窃了,才会……”

  这话不啻明白地告诉高庆麟说:不是兄弟不讲交情,实在是上面先问下来,才不得不实话实说。

  一听抚台大人府上也失了窃,高庆麟才自不吭声,转而怒哼一声“什么贼这么大胆?竟敢公然进出王府?老弟台你看清楚了?”

  向冲摇摇头说“这人是蒙着脸的,功夫极好,尤其是轻功,高来高去,没有人能跟的上!”

  高庆麟冷冷地说“这么说,你是没有看见他的脸罗?”

  “这……是这个样!”

  “那么,你亲眼看见他进出王府?”

  “这……个……”向冲点了一下头“他走的是王府的方向,这附近没有别人居处……所以,小弟大胆猜想,他是掩藏在贵府上。”

  听到这里,一旁的沈大人怒声道“向冲,你可仔细着回话,把话说清楚了!”

  “是——大人!”向冲躬身抱拳道“小人确是看清楚了,他进出的八道楼子,是王府的禁区!”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追下去看个清楚?”

  “小人追下去了!”向冲苦笑着道“只是王爷禁区戒备森严,没有进出的腰牌,不得擅自出入……小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擅自闯进……”

  “你就该投帖求见,把这事向王爷门上说明……”

  “小人也试过了……”向冲苦脸笑道“只是行不通……”转向高庆麟抱拳说“正打算找一天求见高大管事,查个水落石出,却不知那贼又偷了抚台大人府上,接着大人就追问下来……”

  “可恨的东西!”

  朱华奎忽然手抓椅把骂了一声,瞪着高庆麟说“这件事你给我查清楚了,要不然,哼哼!我可是饶不了你!”

  “是!小人遵旨!”高庆麟深深打了一躬。

  沈大人见状不敢久留,慌不迭站起请辞。

  朱华奎哈哈一笑,站起来说“你公事在身,我就不耽误你了,这件事你只管放心,我这府里无论如何也不能窝藏贼人,是真是假,过几天一定给你个回话,你就去吧!”

  “下官遵旨!”

  沈知府待行跪礼,却被王爷搀住。

  “用不着!”朱华奎却又想起一事,啊!了一声道“还有件事,我忘了问你……马都督的行驾可决定了?”

  沈知府躬身道“说是十五号到,到时候下官代王爷安排路迎,错不了,王爷请放宽心。”

  朱华奎点点头说“好吧……”心里却不禁暗自忖思:这个贼早不闹晚不闹,单挑这个时候,莫不是故意跟我过不去吗?

  沈知府又行了大礼,随即同着向冲转身步出,由高庆麟护送直出。

  高老大这个牌九推不下去了。

  整整一个下午,他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茶饭不思,左思右想,心里仍自盘算不定。

  王爷那边话已经交代下来了,这个贼要是拿不着,他这个王府大管事的可就别想再干下去了。

  嘿嘿,好一个大过年,向冲这小子算是把自己给害苦了。

  快吃晚饭的时候,王爷的侍卫头子李铁池来访,直接进到了他的屋里。

  高老大正歪在炕几上抽烟,一眼看见他慌忙坐起来道“兄弟你来了?来得正好,不然,我正打算去看你,快请坐,我说,倒茶呀!”

  小丫鬟捧茶进来、退下。

  李铁池撩起皮袍子坐下来,嘿嘿笑了两声说“怎么,人都散了?我还想来押两把呢!”

  “你算了吧!”高庆麟泄气地说“别臭我啦,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明白?你看……大年下里,遇见这种熊事,该多倒霉!?”

  “嗳——瞧你说的!”李铁池端起茶来微微呷了一口。慢吞吞地说“事情虽然棘手,可也不如你说的那么难,定下心来慢慢想,总该有个头绪,来龙去脉。”

  高庆麟一愣说“这么说,你心里已有数儿啦?”

  “还说不准!”

  李铁池冷冷地说“这件事明摆着是跟咱们弟兄过不去,说白了,这是要我们走路!你难过,我心里也不好受,没听见吗!王爷那边气还没消呢,连我也骂上了,说我们都是饭桶!”

  高庆麟气馁地叹了一声说“向冲那小子算是把我们给冤苦了,他娘的,早晚你看着吧,别让他求着我,我也叫他小子尝尝这‘穿小鞋’的滋味!”

  李铁池摇摇头说“这你可也别冤枉他,所谓的官差不由人,你我要是穿上他那一身号衣,遇见这种事,又有什么法子?”

  “我就不信!”高老大激动地道“这府里真的会窝着贼?再说……咱们眼皮子底下,谁不清楚?谁能干这种事?谁又有这么一身功夫?”

  “那可不一定……”

  李铁池把身子歪了下来,两只脚跷在茶几上。

  “这府里上上下下,好几百口子人,再加上亲戚,什么样的人没有?你能个个都清楚?”

  这么一说,高老大倒似忽然开了窍,分开着一双黄焦焦的眉毛——

  “这倒是……依你看……这个人真窝在王府?”

  “错不了!”李铁池冷笑道“要没有真凭实据,凭他姓沈的一个小小知府,他敢往这里碰!?”

  “这又会是谁呢?”

  高老大歪着脑袋,忽然冒了一句“小五子给我说了,会是小孟?这小子有这个胆子!?”

  李铁池哼了一声“有可能是他,又不可能是他!”

  这话等于白说。

  “要说他那一身功夫,还真像是他,我们给他来个先下手为强,抓起来再说!”

  “这,小声着点!”

  高庆麟向左右看了一眼“你是说……”

  “是这么着!”李铁池就近了脑袋“这两天夜里小心着点儿,除非这小子不露头,只要一露面,咱们就给他来个……”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就小了。

  高大爷是一个劲儿地点着头,对于李铁他的馊主意,他一向是言听计从,由衷赞赏。

  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了。

  跟着裘老爷子学功夫,这已是第五天了。

  别瞧着是大年下,练功夫的人可不管这些,照样地早起早睡。

  两人练了一趟剑,一趟掌功,眼下正在练习一种上乘的气功,

  “提呼一气功”,也就是俗称的

  “轻功”。

  大正月天,朔风怒号,天才不过麻麻的有些儿亮,那种冷劲儿,真能叫人打心眼里寒颤。可眼前这两个人,却只穿着单单的裤褂,两张脸都是红通通的,甚而孟小月眉心里还沁着汗珠。

  “先生,再走一趟,我怕就吃不住劲儿,要出丑了……”

  “那可不行!”

  裘老爷子含着微微的笑,温柔里却不失严肃地说“功夫,功夫,就要在最后的关头才能现出来,哪能就先泄了气!你憋着气,用我告诉你的‘九转回龙’心法,把气引向气海,自有妙用!”

  随后,他手指着前面的这片湖泊,湖面新冰初融,不过是纸那样的蒙蒙一片,随着河流的激荡,时起又落,那样子直像是随时就会破裂。

  “回头一见了天光,这冰就化了,我所以选择这里是有特别原因的!”裘老先生说“因为这片池子地接泉眼,静水生波,虽大冷数九寒天,也只能像眼前这样结一层薄冰而已,那一年我忽然触发了心中灵机,试着在冰上练习上乘轻功,居然有意想不到的奇异效果!”

  说到这里,身子微动,

  “唰!”一片落叶祥的轻飘,已飘身冰池之上。

  池冰极薄,看来决不能负担得了裘老先生偌大的身子。

  然而,他却能实实地站在其上。

  随着池冰的时有微动,他的身子也就不时地微有起落,长衣飘飘,黑须飘洒,却有神仙般的气质风采。

  向着孟小月微微点了一下手“你来!”

  孟小月其时技痒,早欲存心一试。

  他亦曾自负轻功极佳,只是却不曾这般新奇的在冰上试过。

  在他想象之中,眼前池冰虽是极薄,如能施展

  “踏雪无痕”的轻功绝技,应该不难应付。

  裘老爷子既然招呼,就在冰上试试身手也好!当下应了一声。气机微提,突地飘身落向池冰。

  自然,在飘动之始,他早已真力内聚,提吸一气,俟到身子方一坠落,脚方沾点,其时已晚。

  耳听着裘老爷子的一声叱呼道“小心!”

  话声未已,孟小月一只右脚已然踏下,想象中,孟小月既有

  “踏雪无痕”的轻功根基,眼前情形,当就游刃有余。

  其实情形却又大谬不然。

  随着裘老爷子的一声喝叱之下,孟小月只觉着脚下一软,右脚脚尖,已落陷入冰。

  那简直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奇妙境界。

  说时迟,那时快。

  正当孟小月欲将施展旋身功力,离开当前,时已不及。水花一响,一只右脚的脚尖,已踏进少许。

  孟小月

  “啊!”了一声,心里一惊,随着身子的一旋,左脚不免着力过重,

  “咔喳!”一声,一只左脚已踏进水里。

  所幸一旁的裘老爷子眼睛够尖,身子轻轻一转,已来到了孟小月身边,有手前探,已架住了孟小月待将落下的身子。

  仿佛是有一股奇妙的劲道,随着裘老爷子的出手,瞬息间已传遍了他的全身,便是这力道的巧妙作祟,孟小月只觉着身子一震,已被掷出了七尺开外。

  “提气旋身!”

  裘老爷子的这一声喝叱,无异醍醐灌顶,及时给了孟小月以临危急救。

  当下如法炮制,提息旋身,白鹤一样地打了个转儿,翩翩乎已落身丈许开外。

  “转身!”

  裘老爷子再一次出声喝叱,叱声未已,孟小月早已飞身而出,他确实睿智聪明,触类旁通,眼见着他落下的身子,蝴蝶一样的轻飘,在冰面上轻轻一转,便已飘身而出。

  紧接着,他的身子一转、再转……犹似风中黄叶,一连七八个打转之后,双臂再振,呼地已拔身而起,落向岸上。

  “好!”

  裘老爷子嘴里一声喝彩,紧接着同时拔起,呼地落身岸边,与孟小月对面而立。

  “对了,你终于找着了窍门,就是这样!”裘老爷子说“你记着,最上乘的轻功,除了得力于内力的提吸之外,最要紧的乃是在一个‘巧’字,身轻体巧,便是一等一的不二法门!”

  孟小月看看脚下,一双鞋子,俱已湿透,若非是裘老爷子的即时援手,怕是出丑更大,一时脸也红了。

  却是为此,他乃悟出了一些内力运转的微妙关窍,一失之后,更能体会出深力之妙,真正是前此意料非及。

  裘老爷子说“你明白了吧!真正的内力提升,甚至于并不是发自于丹田,而是在两肾的肾门,这一点你可体会到了?”

  孟小月怔了一怔,似悟不悟。

  裘大可嘿嘿笑了两声“如果你能明白了这一点,可就受益不浅,今天晚了,先回去吧!”言罢转身自去。

  孟小月坐下来发了一阵子傻,想想也是难得,连日以来对方在自己身上确是花了不少心血,他的指导方式常是十分微妙,往往只是一句话的提醒,即能贯穿全部,使得他获益匪浅。

  再想:三姨娘曾经警告自己,要对他保持距离,自己却并不能做到,如今反倒成了师徒的情谊,这笔账又将如何个算法?再者,裘大可如此一个异人,偏偏讳莫如深如此不着痕迹地隐居王府,甘心充当王府门下的一个清客,他的真实用心又是什么?为什么三姨娘要这样告诫自己?这其中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可就大堪玩味!

  天可是有些亮了。

  池子里不时传过来几声响动,浪花翻涌处,时见小鱼的泼刺。薄薄的冰面,立时破碎不堪。大片雾气,随着晨风,直向这边慢慢扩散……

  盂小月整理了一下身上,起身返回。

  时间晚了点儿。

  天已经大亮了。

  惟恐惊动了府里各人,孟小月选择一条幽静的小路,直朝王府北侧面,然后再小心地施展轻功,一路掩饰转回。

  他身法至为灵巧,转侧之间,已深入王府内院。

  王府里显然已有了动静,几个早起的小厮,正在用铲子铁锹在清除着道上的各处积雪。

  孟小月很机警地避过了他们,来到了赏心小苑,来到了自己居住的地方。

  柴门虚掩,一如出来情景。

  推开、进入,里面却坐着个人。

  高庆麟。

  孟小月一惊之下,顿失所措,可是立刻他又恢复了镇定,

  “是高大爷,你怎么来啦?”

  “哈哈……”高大管事宏亮的笑了两声,站起来说“小兄弟,这是往哪里去?好早呀!”

  一面说,那一双光采灼灼的眸子只是不停地在对方身上转着,直似要把对方看个透穿。

  “不过是随处走走!”盂小月一面坐下来“大管事找我有事?”

  高庆麟又是哈哈一笑“一来要给你拜个晚年,再来哈哈……这些日子一直不见,想找你聊聊……”

  眼睛一转,可就落在了对方的一双脚上。

  “兄弟这是……怎么,掉在沟里了?”

  孟小月一笑说“可不是!”他因而直言说“不瞒大管事的说,很久没练功夫啦,都拉下来了……”

  一面说解下了湿透的鞋袜。

  高庆麟冷冷说道“这就是了,当初第一眼见你,我就知道你是个练家子,你看我这双眼睛怎么样?厉害不厉害?”

  “大管事对小弟的知遇之恩,今生今世,永志不忘!”

  这两句话,倒不是一时的权宜,信口之言,说真的,若不是最初蒙他青眼相待,慷慨解救,自己哪有今天?怕是早已死在那群人肉贩子手里了。

  大大夫知恩必报,对于高庆麟,孟小月确是心存感激,一时情发于衷,自然有所流露。

  高庆麟聆听之下,微微一怔,

  “赫赫!”地发了一阵子笑声。

  “这倒是……”他呐呐说“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大爷古道热肠,对小弟患难之时所加诸的恩情,有如寒天冰水,点滴心头,焉敢时刻见忘!?”

  “啊……”

  高庆麟冷竣的面色,立时大见缓和。

  顿了一下,孟小月随即抬起头来,眼神蕴蓄着一种强烈的意识,对于面前的这个人,王府的大总管,他确有颇多感触,却有不能尽言的苦衷。

  “大爷今天来到这里找我是为了……”

  “哦……”高庆麟顿时脸现犹豫,摇摇头,半含着笑说“我刚才不是说过了,没事儿,找你闲聊聊……”

  天知道,要问以前,他还曾为着手擒对方的过程而煞费心机——便是眼前他所坐立的位置,都绝非偶然,原来在孟小月踏上草堂之始,他就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手法,立擒对方手下,却是不知怎么回事,糊里糊涂地竟自疏忽过去了,此刻他亦应以早已设计好的第二次出手,出其不意地向对方出袭,却是,竟然在聆听过对方的一番肺腑之言之后,莫名其妙地又自打消。

  孟小月站起来想去为高庆麟倒一杯水,摇摇瓦壶,里面却是空的,笑笑说“高爷您稍坐,我给你沏茶去!”

  “用不着啦,兄弟!”

  高庆麟话声里透着些许寒意,闪烁的眸子,更似鹰样的锐利。

  “实在跟你说了吧……”停了一下,他呐呐地道“咱们这府里窝着贼啦,兄弟,你可听说了?”

  说时,他的那双眼睛瞬也不瞬地直向对方盯着。

  “啊!?”

  孟小月显然为之一惊。

  “这个贼他好大的胆,竟然敢拿王府做掩饰,在外面胡作非为!”高庆麟凌声道“案子做到了巡抚大人的头上,这还了得?”

  “有这种事……”

  孟小月一时纳闷地道“大管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高庆麟哼了一声“王爷已经当面交代下来,拿不着这个贼,我这个差事也就别想干了……”

  “这……”

  孟小月呆了一呆,喃喃说“可又会是谁呢!大管事你认为……”

  “这就要请教兄弟你了!”

  “我?”

  “老实跟你说吧!”高庆麟用手向他一指“这件事你也落了嫌疑一一”

  “我?”孟小月面色猝然一变,虎地站起了身子。

  “兄弟你先别急,坐下坐下……”

  “这是怎么回事?”孟小月硬生生地坐下来,强自镇定着道“大爷你也这么认为?”

  “兄弟你多虑了……”

  高庆麟脸上阴晴不定,阴森森地笑着说“要真是这样,我还能不动你?你先别急,这件事我倒是想好好听听你的意见!”

  孟小月脸色大是迷惘。

  “譬如说,兄弟你旁观者清,你给我判断判断,看看这件事会是谁干的?”

  高大爷皱着眉毛,眼神里透着玄,倒是一时猜不透他心里在想着什么。

  “我不知道!”孟小月摇摇头“真的不知道!”

  高庆麟

  “哼”了一声,点着头道“无论如何,这件事应该是到此为止了,兄弟,我听说了,这里裘老爷子一家人都很照顾你……这几天过年,他们家来的人多,可都是些什么人,你应该很清楚吧!”

  孟小月点点头说“老先生和三姑娘对我是很照顾,可是除此之外,我所知不多……”

  高庆麟说“譬如说他的那几个远房亲戚……”

  孟小月想了想,脑子里不觉闪过裘大可一子二徒等三个人的面影,心里大大为之动了一动,其实,包括裘大可继室那个红衣高大妇人秦氏在内,都显得那么神秘,尤其是那一夜为自己飞石击伤之后,直到如今,他心里仍存着个疑团,未曾解开,眼前为高庆麟一提,不觉一时神驰,心里细细推敲起来。

  却是兹事体大,哪能信口雌黄,随便认定!

  想了一会,他仍然只能摇头“我实在是不知道……”

  高老大不愧是场面上的人物,一笑站起来说“好吧,今天就谈到这里吧,我还会再来看你!”

  “我去看大爷!”孟小月说“这地方太小,连身子都转不开!”

  “可你这就要高就了,”高庆麟哈哈大笑说“你不提我倒是忘了,得恭喜兄弟你,这可就要高升了!”

  “大爷是说……”

  “兄弟,等着瞧吧,不出三天,王爷的手令就下来啦,到时候我可得要好好扰你一杯!”

  哈哈大笑了几声,他便向外步出。

  孟小月送他到了门口,却不意高老大忽地转过身子来,右掌乍起,

  “呼!”的一下子,直向他肩上拍了下来。

  这一手事出突然,却是孟小月亦不曾让他得手,下盘不动,上躯后移,仿佛只是吸了口气,便把身子向后错了开来。

  高老大半真半假的这一巴掌,其实是功力内聚,只要是为他拍上了,手上的作用可就大了,五指屈动之间,对方肩上要穴无不在其控制之间。

  孟小月当然知道厉害,却也只当是对方的存心相试,一收之后,高大爷笑一声“好!!”

  两只手随即

  “叭!”的一声,迎在了一块儿。

  这才是颇具实力的一接。

  高庆麟为了试一试对方身上功力,这一掌劲道十足,眼看着二人身子一阵子打转,四只脚步践踏得极是沉重,却只是瞬息间,便自又分了开来。

  这一分,有分教,高庆麟偌大的身子竟像是有些收不住阵脚,沉重地撞在墙上,发出了

  “碰!”的一声。

  其力甚剧,整个草舍都为之大大地震动了一下。

  孟小月

  “啊!”了一声,慌不迭上前意欲搀扶,高庆麟却向着他摆了摆手,哈哈一笑说“老弟,你还真行,我这双眼睛算是没有花,第一眼就看出了你是好样儿的,果不其然……”孟小月一时也无话可说,表情很是尴尬。

  高庆麟看着他,颇为感叹地摇摇头说“以你这样的人才,果然是屈就了……可也得小心着点儿,兄弟,这侍候人的差事可不好干啊!”

  说着摆了摆手,便转身自去。

  孟小月还在琢磨高庆麟的那句话。

  “姓高的,你可是看错了人,我金某岂是你眼睛里的奴才?”

  他何尝不知这个高庆麟的平素为人,瞒上欺下,狐假虎威,应是个典型的小人。只是对于自己,他确是有救命知遇之恩,如非是他当日对自己的一念之仁,自己此刻即使不曾死在武昌府衙的黑狱,也势将受那般无法无天的人肉贩子折磨死了。

  大丈夫知恩必报。对于高庆麟孟小月果真心怀感激,却是眼下无以为报,也只能留诸异日了。

  “小孟在吗?”

  门外传过来娇滴滴的一声呼唤,春绸的声音。

  瞧瞧这个丫鬟把自己拾缀得多漂亮,一身大红,新娘子似的。

  见了面,合着两只手,先来上这么个万福,娇滴滴地说了声“过年好!”

  “是春绸姑娘!”孟小月奇怪道“你怎么来啦?”

  “来给你拜年,道喜来呀!”

  春绸笑得嘴都合不拢,接着大声道“小孟你大喜啦!王爷有请,娘娘也在,你就快去吧!”

  孟小月愣了一愣。春绸瞧着他身上道“我在门口等你,快换衣服,别让王爷等久了。”说着转身外出。

  楚王朱华奎今天的脸色看起来尤其好,黑里透红,满脸飞金。

  见面请安问好,孟小月侍手站立。

  “你的文章我看过了,写得很好。”朱华奎说“过两天马都督就要来,我打算当面把你推荐给他,你可愿意?”

  “全凭王爷的栽培!”孟小月欠身说。

  “那好!”朱华奎指着一边的坐椅说“你坐下!”王爷赐座,对个手下的下人来说,可真是面子不小。

  孟小月恭敬从命,转身在椅子上坐下来。

  朱华奎看着他点头而笑,转向身边的三姨娘道“我瞧着他行,日后定当大有出息!”

  三姨娘笑说“爷说行,必定就是行了,只是那个马大人,外面对他的风评可不大好呢!”

  朱华奎哼了一声“连你也听说了,别听外面人的那些胡说,这个人到底是好是坏,我们也不知道,不过他对我倒是一直恭顺有礼,圣上如今对他,更是言听计从。我们实在不便得罪,再说他这一次的来,是奉有圣旨,过道来访,也是他的交情,怠慢不得,你不可对他心里存着成见!”

  三姨娘说“爷放心,您的贵客,谁又敢不小心侍候呢!”

  朱华奎一只手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眼睛转向孟小月道“我已经下了手令,回头你就到天卫营当差去吧,什么事展飞熊自会与你联系,你就去吧!”

  孟小月应了一声,起身告辞。目光一瞬里,瞥见着三姨娘正自向自己颔首而笑,似有无限深意,他却不敢丝毫着迹,匆匆转身离开。

  展飞熊就在外面屋里等着他,见面一笑,抱拳道“兄弟你高升啦,来,跟我走一趟!”

  “展大哥……你在这里?”

  “专为等着你呢!”

  展飞熊扬了一下手里的束卷说“王爷的手令在这里,调你到营里当差啦,哈哈,从今以后我们可就是不分彼此,一家人啦!”

  孟小月想不到王爷才刚吩咐,事情竟已定规,虽说心里早已有了盘算,却也未免有些突然,一时只是望着展飞熊发呆。

  “走吧,弟兄们都喧嚷着要见见你这个副统领呢!”

  “副统领!?”

  “你还不知道?”展飞熊哈哈笑道“上次我怎么跟你说的?你可是平步青云,一步登天啦!走,跟我到营里走一趟!”

  天卫营就设在王府紧邻的左面院落。

  青一色的灰色营墙,约莫着有十来幢同一式样的平房,住着五六百名军勇兵弁,便是楚王朱华奎的新军卫士。

  孟小月同着展飞熊一径来到了演武堂,十几名校尉军官,早已等候那里,见面亲热,更有一番应酬。

  大家对于这个新近发迹的副统领早已有所耳闻,充满了传奇,知道他近得王爷的赏识,由一名内宅的花匠,一擢而为副统领,个中离奇,匪夷所思。却是经过展飞熊事先一番说明,尤其是对于孟小月的一身好功夫,更经刻意描述,自是不敢轻视。

  为了给孟小月以热烈庆贺,演武堂里早已摆好了酒,筵开了三桌,全营的大小镇抚,都到齐了。

  即席,随由展飞熊高声宣读了王爷的手令,一时欢声雷动,各弟兄纷纷趋前唱名敬酒。

  孟小月知道自己如今立场,要想收服这班弟兄,除了为人谦和之外,还得要有一番江湖的义气,即使眼前一番豪饮,也不能让他们比了过去。

  几番轮饮之下,多人都已醉倒,孟小月却雄风依旧,果真是好酒量。

  一席酒饭吃了近一个时辰,才行结束。

  各人酒醉饭饱,自行回房。

  展飞熊亲手把一碗热茶送到了孟小月的手上,

  “来,喝碗热茶,消消酒气!”不禁夸赞道“兄弟你可真当得上是沧海之量,把一群老哥儿们都给撂下去了,从今以后谁也不敢再小瞧了你,你算是把他们都给服下啦!”

  孟小月双手捧过了茶碗,摇摇头,苦笑道“大哥你先别夸奖我!你当然也知道,这天卫营我干不长久,却是何苦多了此一番折腾?”

  展飞熊为之一愣“此话怎么讲?”

  孟小月奇怪的道“大哥莫非还不知道,听说内廷都督马老大人就要来到王府做客了?”

  “啊!”展飞熊点头道“不错,我听说了,怎么……”

  孟小月说“王爷有意把我荐给马大人这件事……你竟然不知道?”

  展飞熊左右看了一眼,微微含笑道“王爷竟然也对你说了?”

  看样子这件事他也是知道的。

  “好吧!”展飞熊随即接道“既然如此,我就跟你说说清楚……”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站起来走到门口,揭开棉布门帘左右打量了几眼,回来坐下道“这件事王爷倒是最先与我提起过,要我找一个可靠的人……甚至于还提到要我自己去!后来却又嫌我心不够细,说说也就算了,谁知道他老人家却是看上了你!”

  嘴里说着,展飞熊不禁发起怔来。

  孟小月微微一笑说“那么你当然知道,王爷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知道,知道!”

  展飞熊一连说了两声知道,眼睛看着孟小月“王爷交代你什么没?”

  孟小月说“没有,只说一切你都会告诉我……”

  展飞熊点点头,干笑了两声,站起来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向外看了一眼,回过身来冷冷哼了一声道“王爷也太多虑了,他总认为当今圣上,对他会有所猜忌,怕有一天会失去圣上的眷顾,而这个马大人却是其中一个关键人物……”

  孟小月点点头附和说“马大人权倾天下,圣眷日隆,果真不易开罪!”

  “这就是了!”展飞熊说“你知道吧!这个马都督其实是个专为皇上打小报告的小人!”

  “啊!?”

  孟小月讶然一惊,内心真个不胜感慨万千,展飞熊的这句话,真正使他有切肤剖肝之痛。

  “你怎……么了?”

  看见孟小月这般表情,展飞熊不禁吓了一跳。

  孟小月摇摇头,强自微笑说“没有什么……我只是想到了过去故世的主人……”

  “谁?”

  “金开泰!金老大人!”

  当他说出了父亲的名讳,虽说事隔经年,亦不禁全身发冷,遍体飕飕。

  “啊……”展飞熊点着头“我知道了……你的那篇自荐书里写得很清楚……哦,我明白了……就是因为这样,王爷才选上了你……”

  这一点孟小月倒是没有想到。

  他脑子里分明还记着方才王爷与郭王妃的一番对话,与此刻展飞熊的论调显然大相径庭。

  一个念头闪自他心思“莫非朱华奎他真实的用心是……”

  “王爷的意思是!”展飞熊的声音忽然放低了“是要你就近监视他的一切行动……”

  “啊……”

  “你明白了吧?”展飞熊说“你知道吧!过去有两位王爷,都坏在了他的手上……”

  展飞熊的声音越发低了。

  “这件事你心里明白就好啦——”

  “可是王爷如今在皇上的心里不是很……”

  “正是因为如此,王爷才格外小心!”展飞熊嘿嘿冷笑了两声“姓马的这一次来,说是顺道拜见,其实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他老小子没安着好心……”

  孟小月这才明白了,微微点了一下头没有吭声。

  想到了官场的波谲云诡,翻云覆雨,真正是可怕极了。

  展飞熊嘿嘿一笑“现在的官儿可是不好干,越大越不好当,皇上生就的耳根子软,爱听闲话,这就给那些爱说谗言的小人有机可乘了,这个马步云就是专干这个的,你说王爷哪能不防着他一点儿……”

  孟小月微微闭上了眼睛,心里叨念着:朱华奎呀朱华奎,这一次你选上了我为你干这种事,可算是知人善任,算你选对人啦!

  “马步云这个人你可见过?”

  展飞熊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没有……”孟小月坐直了身子“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那倒是要给你说说了!”展飞熊嘿了一声,接下去道“姓马的有个外号叫‘九翅金鸡’,过几天你见到了他这个人就知道了,真正是长相奇特,活像个大公鸡……”

  孟小月微微一怔,点头道“所以才落下了这个外号?”

  展飞熊

  “哈”了一声,笑道“人家都说他是雄鸡转世,看着还真不能不信,再听听他笑的声音,那就更像了,活像是公鸡叫唤,真是闻所未闻,你见着以后就知道了!”

  孟小月冷冷一笑“他可会武?”

  “那倒没听说过!”

  展飞熊忽然想起道“不过,他身边有个人可是厉害极了!你以后若遇见了可得小心!”

  “什么……人?”

  “这个人我见过……”展飞熊回忆着道“四十来岁,黑瘦黑瘦的个头,听说过去是一名出没辽东的巨盗,却不知怎么会投到了他的门下……这个人姓井,名字还不大清楚……这是三年多以前的事了,如今不知道是不是还在他身边?”

  孟小月听在耳中,未置可否。

  展飞熊看着他

  “赫”了一声,颇似怅惘地道“我只当你来了,是我一条好膀臂,以后好好共事,谁知道这里只是一个台阶,你却又往宫里去了!”

  孟小月摇摇头,亦不解地道“真不知王爷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我明白了!”

  展飞熊拍了一下手“这是王爷特意抬举你,先给你一个副统领的名义,这么一来,马大人也不能太过小看了你,总得给你个相称的名义,你说对不对?”

  孟小月想想也是,不由点头附和。

  倒是看不出王爷还有这样的心思,看来他刻意地装扮自己,意欲在马步云身边布下自己这颗棋子,为其内应,事属必然了。

  一条人影,由赏心小苑左侧面拔起来,袅袅如飞烟一缕,极其轻飘地落向画楼一角。

  月黑,风高。

  却有白云映衬,这人仍不免露了行藏。

  随着他的身子向下一收,戏檐狸猫也似地,平蹿而起,紧接着双手同出,极是轻灵地已搭着对面的环廊搭栏,轻轻一翻。落向廊内。

  这般施展,真正称得上高明了。

  孟小月心里一惊,慌不迭把身子蹲下来。

  “你小子好大的胆!?”

  思念着,他悄悄地把身子移到了楼前面那块假岩后面,如此一来,也就把对方那个人看得更清楚了。

  自从得着了高大爷的讯儿之后,他心里就特别留下了仔细,果不其然,今夜让他逮了个正着。

  “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孟小月心里盘算着,却把一只

  “紫金镖”扣在手里,以便随时出手。

  不过眨眼的功夫,对方夜行人已闪身到了阁楼中堂。黑漆漆的,如非是事先留了仔细,还真个看他不清。

  瘦小瘦小的个头儿,一顶

  “遮面虎”连头带脸罩了个严丝合缝,休想窥出他的庐山真面目。

  这人动作极是利落。

  一只手在身上摸索着,已取出了用以启门的百家钥,不过是在门上轻轻地一拨,锁便开了。

  紧接着身子向下一收,侧身以肩头微微一拱,门便开了。

  不过是半尺来宽的一道空隙。

  事关紧急,再无可疑。

  孟小月霍地身子一长,右手抖处,轻叱了声

  “着!”

  紫金镖出手,

  “哧——”地划出了一缕尖风。

  那人好机警,仿佛是背后生了眼睛一般,随着他身子的一个疾转,两只手就空一画

  “叭”的一声,已把飞来的暗器夹于掌心。

  如此一来,自不便再行逗留,随着这人身子的一个倒仰。

  “哧!”已反蹿了出去。

  楼栏杆一阵疾颤,抖下了大片落雪。

  夜行人事机败露,自不欲多所逗留。眼前一式

  “金鲤倒蹿”,足足飞出了一丈六尺。俟到身子方一下落,右脚再踹,足足腾起了两丈来高,直向着左面亭台花树交错密集的院落中遁去。

  孟小月自是放他不过,哈哈一笑,下盘用劲,随即施展上乘轻功提纵之术,霍地追了过去。

  一追一遁身法奇快。倏起倏落,已临两边院墙。

  夜行人将纵未起的当儿,霍起回身,狠狠向着孟小月一窥,右手抬处,

  “哧!”地打出了一枚暗器。

  紫金镖去而复返,直取孟小月前心要害。

  孟小月反手一抄,用右手接住了镖身,只觉着对方手劲头儿极大,震得掌心发热。

  来人像是急于脱身,镖势出手,身子不停留,一式

  “云里翻身”,呼地掠身而起,直向墙外飘落。

  孟小月却是放他不过,脚下力顿,紧跟着飞身而出,来人瘦小的身影,正自运功飞驰,沿着一道醒目溪流,倏起倏落,宛似跳掷星丸。

  原来这一带风光甚好,一衣带水,竹影婆娑。

  此时此刻,溪水俱已结冰,其色莹白,光若匹练,对方人影原已逸出甚远,忽然发觉孟小月自后追上,大为忿怒,倏地转过身子,正巧迎着孟小月飞扑的来势,几乎撞在一团。

  “哪里走!”

  嘴里一声喝叱,孟小月五指齐张,霍地直向着对方肋上插来。这一手功力,新近得自裘大可传授,五指霍霍生风,直似有洞树穿石之感。

  来人

  “嘿!”了声,身子向后一挫,闪开了孟小月颇具实力的一击,怒叱一声“小子,是你!”

  身子转动之间,两只手合并着猛力推出,直向孟小月身上击来。

  孟小月霍地向后一抽,右手倏飞,直向对方肩上抓去,却是由对方开口出声的一句话里,忽有所悟,猛地一个疾转,飘出丈许以外,

  “你是?侯……”

  侯师兄三个字几乎已经出口,却又硬生生地咽回肚里,兹事体大,焉得信口雌黄!?

  却不意这番谨慎小心,对方并不领情,来人矮小的身影,紧跟着一个前蹿,如影附形般凑了过来,

  “臭小子!你是找死!”

  话声出口,一双手指,取势

  “二龙抢珠”,直向孟小月眼睛上点来。

  孟小月原已心里起疑,却不敢十分断定,对方再一次开口出声,终使他确定认出。

  “三师……兄是你?”

  话声出口,孟小月身子一个踉跄,险些立足不住,直退出七尺开外。

  瘦小人影哈哈一笑说“你小子果然聪明,不错,就是我!”

  话刚出口,伸手已把头上遮面虎揭下,一副猴头猴脑模样,不是三师兄侯亮又是哪个?

  “啊——”

  尽管是心里早已认定,也不由吃了一惊,孟小月目睹下几乎呆住了。

  “小子,你坏了我的大事,今天饶你不得!”

  话出人起,劲风嗖然,随着他猝落的身势,一双雪亮的匕首,双双直向着孟小月两肋间力插了下去。

  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家门中师兄,竟然会对自己下此毒手,孟小月一惊之下,双手力探,

  “噗!”地抓住了对方双腕。

  “你不……能……”

  “小子……”侯亮眼睛里交炽怒火“我早听说了,你过去就跟我们捣蛋,还打伤了师娘,今天又跟老子过不去,嘿嘿……你小子真是鬼迷了心!”

  说话之间,侯亮两膀力量猝增,猛地左手一绕,用。‘金丝缠腕”的巧劲,挣脱了孟小月抓住自己的手,寒芒一点,直向对方脸上扎来。

  孟小月急切间一个倒仰。侯亮的刀锋

  “哧!”地直擦着他的脸滑了过去,孟小月几乎感觉着寒刃滑过时的一丝冷颤,就在这时,侯亮已挣开了右手,第二刀反向孟小月前心上斜刺过来。

  看样子三师兄这是要置他于死地了。

  孟小月

  “嘿!”了一声,身子一个倒蹿

  “哧!”翻出去两丈开外。

  眼前一片竹林。

  他自信功力较之侯亮应无少逊,倒也不必怕他。眼前之事,更欲弄个清楚,非要他说个明白才行。

  “慢着!”

  孟小月信手抄起了一截枯竹,直指向对方大声叱道“姓侯的,有话好说,哪个还怕了你不成?”

  侯亮胸有成竹,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左右扫了一眼,更似有恃无恐——

  “吃里扒外的小子,今天夜里你就算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这片天去!”

  身子一纵,嗖地来到了眼前。一双匕首交叉着,再一次向着孟小月身上扎来。

  “叮当!”一响,却为孟小月手上的竹枝给拨开来,孟小月身势一进,竹杖权作长剑,上下挥洒之下,形成了一片

  “凌厉”杀机,侯亮猝当之下,还真有点吃受不住,慌不迭拧身跃开。

  “反了,你小子真的反了……”

  “姓侯的,把话说清楚了!”孟小月气势昂然的直瞧着他“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地来到赏心楼上,偷开门锁,你是想干什么勾当!?”

  这么大气大声的一叱,侯亮一时反倒难以应答,呆了一呆,哈哈笑道,

  “老子的事要你这个小子多管?”

  “我且问你!你干这个事,老先生可曾知道?”

  “我……”侯亮一时又答不出来,恼羞成怒道“老头子宠坏了你,废话少说,纳命来吧!”

  话声一落,压刀向前,起落之间,已扑到了孟小月身前,双刀合并着,直向对方当心落下。

  孟小月原来顾忌着裘大可的一脉师事之源,不便向对方猝使毒手,眼下见对方一再凌厉进逼,分明要置自己于死地,那就只好放手与他一拼了。

  便在此夜幕深垂的溪畔林边,双方展开了一场凌厉凶杀,猛可里侯亮的刀锋,直向他肘边划了过去,孟小月直觉着身上一凉,猜测着已为刀锋所伤,心里一惊,竹杖飞挑,施了一手绝妙剑招

  “太公钓鱼”,这一招曾得裘大可巧妙指点,甚有可观。

  侯亮竟然计不及此。

  俟到发觉不妙时,其时已晚,恍惚中只觉着对方这一式出手,招式极是特别,却又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

  一念未完,只觉着肩头上一阵奇痛,已吃孟小月手中竹杖刺中肩窝。

  虽是一根竹杖,在孟小月内力灌注之下,却是大有可观,

  “噗刺!”一声,深入寸许,只疼得侯亮

  “吭”了一声,脚下打了个踉跄,差一点坐了下来——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简体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