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剑南一笑,道:“当然,我们可不是要躲起来看你们凤翔兵打吐蕃,大家并肩作战!”董威冲口道:“李大哥可以过来,但那些张议潮的义军不行!”李剑南略一皱眉,问:“你们崔大人呢?”沈戍边低头,道:“这就是我们崔大人吩咐的。”此时烛卢巩力的先头部队已与义军开始了刀来枪往的交战。李剑南尽量平心静气道:“张议潮的义军就是大唐的义军,他们打吐蕃,是给大唐打的。他们和你们是兄弟,大家应该并肩作战……”沈戍边嘶声道:“我知道!我相信李大哥,也相信这些义军,可是——军令如山……”
战斗愈加激烈,吐蕃兵人数占优,义军已渐渐招架不住,继续后退,林虎一急,就要和温龙飞带龙虎军去救援,李剑南回头,使了个眼色,二人茫然站住。义军且战且退,已逐渐靠近了凤翔唐兵的防线。董威大吼一声,道:“拼着被老八砍一刀,我也不能看着这些汉人义军兄弟被吐蕃人杀!”说罢就要纵马上前,沈戍边一把拉住他肩膀,道:“要砍一起砍!”转头对李剑南道:“李大哥让你的义军聚拢至这里,我和董二哥去前面‘巡逻’!”李剑南会意。
沈戍边、董威二人,各带五千兵马,形成一个顶端带缺口的半圆,败退的义军被放入半圆中,聚拢在一起,沈戍边、董威二人,提马顶在了半圆的最前方,正追击的吐蕃兵不知所措地停下,烛卢巩力从阵中徐行至阵前,拱手道:“二位大唐的将军请了。你们可是要与我的军队交战?”
沈戍边断然摇头。烛卢巩力又问:“你们可是要庇护张议潮的这些义军?”沈戍边又毫不犹豫地摇头。烛卢巩力奇道:“那你的大唐兵马为何挡住我军去路?”沈戍边指了指脚下的土地,道:“这里是大唐的土地,你要先弄清楚。另外,这些什么义军私自入侵凤翔,已被我们俘获,将交由我们节度使崔大人处置,不劳你们吐蕃人动手。”
烛卢巩力脸色发青,恨声道:“如果我要非要这五千人呢?”沈戍边抬头看天,悠然道:“咱们两国的协议是我们不主动进攻你们,也不帮张议潮的义军,但没规定你们入侵我们土地主动袭击我们时我们不许还手,现在我的人可没先动手,如果你的人敢动手,我乐得奉陪!”
烛卢巩力气得须发皆动,但心里却在飞速地盘算:这里的凤翔兵有约万人,再加上李剑南的义军,人数已超过自己的军队,这样拼起来毫无胜算,只会两败俱伤。他手中用来指挥的剑终于没有举起来,而是插了回去,一抱拳,冷笑一声,道:“吐蕃和大唐本是盟国,俘虏归谁都无所谓。代我向你家崔节度使问好,并希望他能遵守你们大唐皇帝的旨意,告辞!”说罢,调转马头,带兵退去。
沈戍边一手将头盔沿儿向上捅了捅,一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对董威道:“我的妈,幸亏没打起来,否则怎么跟八哥交代啊!
“有什么好交代的,这么干就对了,我来也是这么干!”沈戍边闻声大惊,一回头,就看见并肩站着的崔度和李剑南,沈戍边和董威赶紧下马给崔度见礼,崔度看着已经走远的吐蕃兵,咬牙切齿道:“真想干他一架,都送到家门口了,白白浪费这么个好机会!”李剑南哼了一声,道:“谁知崔大节度使心里是怎么想的。”崔度不接李剑南的话茬,对沈戍边道:“去,杀牛宰羊,备上好的酒菜,就在这里让咱们的兄弟和义军的兄弟们吃个痛快!”沈戍边大声答应,义军欢呼一片。
崔度在篝火上默默烤着羊排骨,烤好的部分就割下来放到李剑南面前的银盘里。李剑南也不客气,来一块消灭一块,不时还喝一口酒。
终于,还是李剑南忍不住了,问道:“你别说没收到我给你的信啊!”崔度手一停,问:“什么信?”李剑南道:“我让义军送给你的信。”崔度的手开始继续动,道:“不用看信,我大体也能猜出内容……又是象上次那样出兵策应张议潮义军的攻势吧?不过我相信你也不会那么无耻让我对老骆驼毁约,定是让我怂恿别的唐军攻打吐蕃吧?”
李剑南嘿嘿一笑,道:“就你聪明……那你干嘛不做呢?”崔度忽然横了李剑南一眼,道:“你已经帮我做了!打着我的旗号去攻打岷州,差点害死我!”李剑南得意一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打得很漂亮啊,即使换你去打也不会更好些。”崔度神色黯然,道:“圣上前一段时间下了旨……可能这一带的藩镇州府都收到了,包括王宰……不许我们主动出击吐蕃,对张议潮的义军要严加防范,无论义军以何种借口入境,都格杀勿论……”
李剑南大怒,站起,道:“岂有此理,这义军还真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尚延心要对我们赶尽杀绝也就罢了,连我们大唐天子都对义军如此绝情!”崔度苦笑道:“剑南兄息怒……其实圣上的主要意思还是让我们小心防范义军,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义军现在还没有正式归属大唐……义军势力壮大迅速,席卷吐蕃全境,让咱们的皇上如何不提心吊胆?”
李剑南长叹一声,重又坐下。崔度吞吞吐吐问道:“依你看,张议潮这个人会真心归顺大唐么?”李剑南呆了一呆,道:“我不能替张大哥保证什么,但我相信他。”崔度点头,道:“我相信你。”
李剑南似乎漫不经心问:“虽然不能打仗,但你一定十分关注这场义军和尚延心的对决,有什么看法?”崔度眼睛一亮,道:“义军打得不错啊!只要再击溃尚延心那看家的两万精兵,河西可平。”李剑南撇撇嘴,道:“你把兰州的一万铁骑当豆腐啊?”崔度道:“已知的总是好对付的,最怕的就是未知的。”李剑南点点头。
崔度将最后一块烤好的羊排放在李剑南的银盘中后,微笑道:“如果你快死在尚延心手里了,我或许会出兵去救你的!”李剑南看着丝丝热气的羊排,唇角也浮出一个笑,道:“我不想给你这个机会。”崔度笑笑,问:“很奇怪你怎么不问随儿?”李剑南平静地道:“那我就现在问问吧。”崔度道:“随儿病了……上次咱们分手后,她就断断续续的……”李剑南上下牙齿横着互相摩擦了两下,吐出一口气,道:“我相信你能很好地照顾她。别告诉她我来过。我这就带兵回兰州义军大营去了。”崔度直视李剑南双目,道:“难道你跑这一趟,不是为了见见随儿?”李剑南面上露出一个有些茫然的笑容,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崔度叹了口气,道:“一路保重,凉州见!”
接到烛卢巩力密报的尚延心喜忧参半,喜的是崔度果然不敢擅自出兵,王宰那边也自然不会袭扰凉州了。忧的是如何带领兰州城内兵马,尤其是一万兰州骑兵安全突围到河州,与自己的两万看家兵马会合。游弋在外围的烛卢巩力可以保证义军不能轻易分兵突袭河州或渭州,自己突围时也能起到里应外合的作用。不过,这烛卢巩力毕竟与自己素有芥蒂,多年的积怨又如何能消弥于无形?所以用烛卢巩力时存一丝戒心总是不错的,本来,让烛卢巩力集合河、渭两州的两万看家兵马到兰州与自己会合是个很好的选择,可一来因为要戒备烛卢巩力,不敢让他调动自己的看家兵马,二来如果张议潮并不与自己决战,而是趁虚攻占河、渭两州,那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兰州城高池深,固守容易,义军这三天的攻城都是伤亡惨重,无功而返,这样再有月余,突围就水到渠成了!
张议潮单独拉了李剑南到营外散步。月光下,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张议潮却只是踱步,并不出声。又沿着林间小路走了一段,张议潮一指右手边的两块巨石,道:“坐坐吧。”李剑南坐下,道:“大哥是为攻城的事情忧心吧。”张议潮点头,道:“尚延心坚决不肯出城迎战,兰州城又甚难攻克,烛卢巩力又在前天午夜劫营过一次,我们是内外交困啊。”
李剑南呵呵笑道:“尚延心这步烛卢巩力的棋走得好啊,不过我却奇怪为什么烛卢巩力不去集结河、渭两州兵马,来兰州会合了尚延心的兰州铁骑与我们一战……怕我们不接招?”
张议潮眯眼一笑,道:“据我所知,尚延心和烛卢巩力虽然同为尚婢婢手下的五虎将,可二人积怨颇深,尚延心不满其父对烛卢巩力的破格提拔,又在宴会上当面羞辱烛卢巩力手无缚鸡之力,不配做将军……”李剑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若真如此,尚延心自然不敢将调动他看家的两万精兵的权力授予烛卢巩力……那他一定是计划着我军久攻不下疲惫不堪时,带领兰州铁骑突围到河州或渭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