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迷离,星光闪闪。一望无际的营帐漫布在河北路的大地上。先锋大军在孔守正的带领下抵达金台屯之后就放慢了脚步,等待赵光义亲自率领大军跟上。这一次,赵光义不再着急赶路,大军一到幽州便要作战,要是昼夜行军拖成了疲兵,那胜负就难料的很了。
“你曹老哥对那个大秦归来的谢慕华倒是看重的很哪!”潘美席地而坐,端着一杯热茶,冷冷的说道。
这儿是潘美的营帐,曹彬就坐在潘美对面,他和潘美跟随赵匡胤南征北战多年,算得上是交情深厚,又都是大宋名将,私下里无话不谈。
曹彬正拨弄灯芯,一听潘美这话,哑然失笑道:“怎么?是不是觉得我不应该保举个初出茅庐的小后生?”
潘美瞥了曹彬一眼:“我这几日都想问问你,大伙儿都说你是个老好人,没错!但是那谢慕华和你非亲非故,你干吗这么卖力一力保举他?古有赵括纸上谈兵这前车之鉴,那个谢慕华就真有多大本事吗?”
曹彬目光闪动,却露出一丝微笑,站起身来,走到潘美的身旁坐下,压低了声音:“谢慕华非常隐晦的指出大军北伐失策之处。他是个海外归子,在朝中无权无势。你也知道,近年来,我们这一班老臣还在朝堂里的,是越来越少了。这谢慕华有才学也有见地,我这才保举他!”
潘美嘴唇动了动,想要说话又闭上了嘴巴。他本来很不理解曹彬保举谢慕华的举动,但是经曹彬这一提醒,顿时了然于胸。
那谢慕华分析太原之战的时候,故意提及虎牢关之战。并且称赞赵光义先占石岭关是一记妙招,这恰恰是大军北伐忽略之处。
以二十万大军攻打幽州并不困难,但是辽国守军必然会求援。辽国援军无论是从东京还是从中京出发都不得不经过幽州以北的“得胜口”。幽州四周一马平川,利于辽国骑兵冲击,而只有得胜口那里地势险要,要是据得胜口之险,再行围城打援之法,辽国援军必然重蹈石岭关大败的命运。到那时幽州守军求援无望,只得坐以待毙。
但是赵光义亲自选中的两位先锋大将傅潛、孔守正都是一勇之夫。这一路前进,没有绘制山川地形图给主帅,没有分兵占领沿途险要之地。要是指望这两个“勇将”想得起来先去打下得胜口的话,倒不如烧香拜佛求老天降下雷电把得胜口的辽军都给劈死得了。
谢慕华明着是赞扬赵光义收复太原的雄才大略,其实是变着法的提醒赵光义,前有虎牢关,后有石岭关。这两次都分别取得决定性的胜利,那幽州以北的得胜口……
潘美苦笑一声,他是跟随赵匡胤出身的大将,赵光义上台之后不得不用他,又不得不防他。这次北伐的种种弊端,像潘美,曹彬,石守信等大将都看得清清楚楚,除了崔翰之外,满朝文武没有一个赞成北伐。只是赵光义心意已决,谁也无法改变。
这倒好,劳师远征,选将不利。那傅潛原本只是个亲随家人,在赵光义还是晋王时的家奴,哪里打过什么仗?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居然被赵光义委以先锋大将的重担。
那些在刀山血海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大将们个个心里雪亮的很。这次攻打幽州,只能寄希望于在辽国援军到来之前一鼓作气拿下城池,不然的话,必败无疑!
自从赵光义即位以来,先是继续沿用曹彬潘美等太祖旧臣。跟着就开设科举,大力提拔新人,又一力扶植晋王府的心腹,羽翼丰满之后,当初跟随赵匡胤打天下的旧臣一个个被取代。就算是潘美曹彬也有些心灰意冷,打算北伐之后就韬光养晦,或者干脆告老还乡得了。但是这些叱咤风云数十年的老将,谁又真的甘心退出这权力中心呢?
像谢慕华这样没有背景的人,保举他一下也不用花费本钱。这样的人,正是太祖旧臣和新晋权贵都要拉拢的对象啊!
“我可是明里暗里都说了……”谢慕华静静的坐在营帐里,嘴里叼着根烟。他的背包里除了那把*,居然还有一包香烟,一个防风打火机……烛台上火苗跳动,营帐上谢慕华的影子也忽长忽短。
“诶?你在干什么呢?怎么还能吞云吐雾?”帐门一掀,杨延昭带着八姐九妹走了进来,这些天来他们和谢慕华朝夕相处,出入营帐的时候,把门的士兵都懒得唱名了。
杨九妹瞪大了眼睛看着正悠悠吐了个烟圈的谢慕华。
谢慕华拿起已经不剩几根的烟盒,摇了摇头,要是这时代的人去不了南美洲,只怕他这辈子就只有这几根香烟了。谢慕华笑了笑:“这是东罗马贵族的玩意,抽几口可以提神醒脑,精神百倍!”
杨延昭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方才潘将军派人送来军令,我们这一支骑兵暂时编入殿前司马兵的骁骑军,负责保卫皇上。”
“哦……”谢慕华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听见营帐外一阵喧闹,隐隐夹杂着马匹奔驰的蹄声。
这儿离赵光义的大营不远,平日里谁敢这么大声喧哗?要是扰了皇上的清梦,就算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杨延彬一掀帘子走了进来,俊秀的脸上写满了兴奋:“探子回报,在岐沟关一带发现辽军主力。看旗号应该是辽国北院大王耶律奚底、统军使萧讨古、乙室王撒合的队伍,人数大约在两万左右。”
杨延彬将门虎子,大战在即,一身热血都沸腾了起来:“皇上有旨,大军连夜拔营,明日迎头痛击契丹胡虏!”
杨延昭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谢慕华却坐在原地,用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念道:“一点都没错,第一次北伐算是正式打响了……”
初升的太阳还没来得及把阳光洒下大地,一片片云朵就遮住了它的光华,炎炎夏日的清晨,天色有些阴郁。
燕赵之地的劲风卷起飘摇的军旗,猎猎作响。远处的沙河,似乎预见到将会有惨烈的厮杀,清澈的河水缓缓流动,平日里时常跃出水面的鱼儿,今天却一条都看不到。
雪亮的刀枪布成钢铁的丛林耸立在燕赵大地上;裹着厚重铁甲的战马轻轻的踢着尘土,随时可以雷霆万钧之势冲破敌阵;成千上万的弓弩手蹲在地上,手中强弓紧握,只要辽军敢进入射程,那夺命的箭矢就会像铺天盖地的暴雨一般覆盖整个天地。
大宋禁军的先锋都是千挑万选的勇士,个个身高臂长,膀大腰圆。他们的战史写满了辉煌,灭后蜀平南唐战北汉……这支军队所向无敌,而今天他们的对手是以悍勇闻名的契丹铁骑。战士们的脸上没有畏惧,只有憧憬,大宋无敌雄师的美名不是别人送的,正是他们一刀一枪打出来的。
传令官战马驰骋、穿梭阵前,不停地发号施令,数万大军整整齐齐、气势森严的列开阵势。刀枪在前,弓弩在后。遥遥与对面的辽国大军对峙。
“沙河乃是赵北之咽喉,襄南之藩蔽……此战,只许胜不许败!”孔守正看着手中的军令,胸中豪气万千。
“孔兄,皇上亲自率领大军在后压阵,你我第一次和辽军接战,万万不可堕了皇上颜面、大宋的军威啊!”傅潛是赵光义的心腹,一向眼高于顶,就算是看见功勋大将也很少放在眼里。
这次要与凶残悍勇的契丹人作战,傅潛的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听说那些契丹人打起仗来悍不畏死,辽国铁骑来去如风,骑射功夫极其精湛,绝非刘继元手下的北汉军队可比。这一道必胜的军令让傅潛不禁有些忐忑不安。
孔守正按着挂在马鞍上的长刀,脸上傲气十足:“傅将军,我少年从军,在太祖皇帝手下就已经是先锋官,南征北战,未尝一败。我管他什么契丹的宫帐军还是部族军……我大宋禁军百战百胜!”
他嗓门极大,这一声喊声震四野。
身旁的将士热血沸腾,齐声呐喊:“大宋禁军……百战百胜……”
“击鼓!”孔守正大喝一声。
十六名赤着膀子的大汉,身上肌肉盘根错节,手握鼓槌,擂动战鼓。鼓声由缓变急,回荡在天地之间。
大宋将士一声呐喊,齐齐向前进发。年轻的脚步坚定不移;明亮的铠甲在这阴郁的天空下就像一道厚实的金属长城;闪烁着寒光的刀枪倾斜向前……
辽军阵中号角连连,黑压压的骑兵阵缓缓的踏动脚步,迎面冲了上来,速度越来越快,就像一片遮盖天地的乌云卷向宋军。辽军铁骑,向来是一人三骑,虽然只有不到两万大军,但是战马足足有三四万,密集的马蹄声就像雨点一样敲打在地面上,广阔的大地都仿佛摇晃了起来。
听不到大宋的鼓声,听不到契丹的号角……
那连绵不绝的马蹄声就像一道轰鸣不绝的惊雷,在燕赵大地上回荡。
辽军冲锋的速度越来越快,万马奔腾,马刀挥舞,狰狞的面孔已经渐渐清晰,他们大声呼喝,旋风般的杀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