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房的门吱嘎一声推开,老太太毛许氏在前,长媳和两个儿子在后一同走了出来。
云想容发现毛刘氏的脸色很是难看。大约那句“不生蛋的母鸡”伤到她了。可她身为长嫂,惧怕婆婆不说,为了家里的团结也不好发作。看来这样的事情已经稀松平常了。
那丫头见了老太太,瘪了嘴:“姥姥,二舅母不给我吃饭。”
“娘,英姿明明才吃了半拉饼子,还来偷我给客人预备的菜。”
“我真的没吃,菜我也没吃到!”叫英姿的丫头红了眼,委屈的憋着嘴:“姥姥,我到厨房的时候饼子都叫二舅母就着豆腐乳吃光了,炒豆腐干里的肉,她还挑出来放在小碗里藏起来,我……”
“英姿!”毛许氏沉下脸:“不许跟大人顶嘴!”
英姿低下头,肩膀开始**。
毛许氏眉头紧锁,毛刘氏则是面露不舍。
毛二忙去拉着毛江氏:“你还杵着干啥,还不去给英姿端碗饭吃。”
“没有!”毛江氏抱着肩膀,瘦长的脸上三角眼瞪的只剩下白眼球:“一天要吃几顿啊!一个丧门星,要多少饭来喂!活做那么一丁点,还要吃饭!”
“你!”毛二看了看哥嫂,觉得媳妇这般真是一点脸面都没给自己留,气急了,狠狠的甩了毛江氏一巴掌:“你个败家的娘们!还不滚去把饭端来!”
“你,你打人!”毛江氏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这日子没法过了,没法过了!”
院子中这一吵嚷,引得孟氏、孙妈妈、云娘,以及护卫、婆子们和对面屋住的中年文士都出来看。
李氏就在一旁,眼看着毛许氏脸上过不去,身为外人还不好多劝说。
毛许氏气的险些晕过去,连声呵斥:“老二媳妇,你还不住口!英姿,还不给你二舅母赔不是!”
“凭什么要我赔不是!你们欺人太甚了!”英姿瞪着眼,不屈服的看向毛江氏:“姥姥每个月给你贴补的钱,你从来没有给我花过一分,大舅母对我好一点你就冷嘲热讽,我要是丧门星,你就是虎姑婆!”
“英姿,你怎么跟二舅母说话呢!”毛许氏训斥。
英姿看向毛许氏,眼泪流了下来:“姥姥,你也嫌我是丧门星吧?养活我,是看我娘分上,没办法吧!”
“胡说八道!”
“好了,不要吵了!”上房屋门再次推开,村长毛力夫走了出来,沉声道:“在客人面前,像什么样子!老大家的,你去帮老二家的做饭,英姿去吃饭。多大一点事,就这么响铃打鼓的折腾!”
公公发话了,毛刘氏连忙去拉毛江氏的胳膊。
谁知毛江氏却不干了,也不管大雪的地凉不凉,坐地上大哭了起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这个死丫头片子谁爱要谁要,我不养了!我倒搭进去不知多少银子钱,她反倒诬赖我不给饭吃!今日要是没个说法,我明儿就带着大虎二虎回娘家去!”
毛力夫和老婆就这两个孙子,哪里舍得让媳妇带走?毛许氏就瞪了毛二一眼。毛力夫被儿媳妇哭的头疼,哀声连连,连声对李氏和那位中年文士称“失礼了,见笑了。”
李氏也有些尴尬,客套了一番,拉着云想容往东边的厢房走去。
云想容则是回头看着英姿。
英姿脏污的脸上被眼泪冲出两道白色的痕迹,身上穿的是粗布夹袄,头发凌乱,身形干瘦。
没了娘的孩子,就是这样的。
她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又想到她去了,八岁的珍哥儿落在云明珠手中,不知道会不会像英姿这样。
才刚这么想,却见英姿一抹脸,大步绕过马车往远门走去。
“英姿,你干什么!”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姥爷姥姥和大舅母的恩我长大再来报答!我走了!”扔下这么一句,竟然飞身跃起窜上了孟氏那辆朱英华盖马车的棚顶,灵巧的转身借力,掠过了院墙出去了!
云想容目瞪口呆。
八九岁的女孩,竟有如此厉害的功夫在身!
西边厢房住的中年文士和叫昆仑的男孩,同时“咦”了一声。
“英姿!英姿!!”毛刘氏跌跌撞撞追过去:“英姿,回来啊!”
“让她滚!”毛许氏气的倒仰,“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说走就走,像她那个死爹!让她滚的越远越好!”
毛力夫则是用烟袋锅子敲打着板车:“老大,老二,还不去追啊!冰天雪地的,别闹出人命!”
“知道了,爹!”
毛大和毛二,回屋去拿了羊皮棉袄裹上就往外走。
云想容蹙眉,吩咐在一旁看热闹的徐默:“徐侍卫,你带何护卫和陈护卫出去寻找,务必将英姿带回来。付护卫和曾护卫留下。其余几位妈妈,吃了饭就轮流休息吧。”
“是,六小姐。”徐默带着人追了出去,四名粗使婆子也行礼下去了。
迅速做了安排,云想容拉着李氏进了东厢。孟氏、孙妈妈等人也进了屋。
对面西厢房的文士又看向了东厢,目露沉思。
毛力夫和老婆以及两个儿媳,看着东厢房时就有些忐忑不安起来。连个孩子都有这种派头,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家。
毛力夫绕着马车转悠了两圈,拿着灯笼那么一照,一下子看到马车背面云家的徽标,“济安侯云”的字样,太惹眼了。
毛力夫汗都下来了,“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预备饭啊!”他们家就他一个识字的,多亏他出来仔细看看,否则岂不是怠慢贵人了!
两个媳妇听公公那么一说,连忙听吩咐去了。
毛力夫则是领着老婆回了上房。
等院子里安静下来,西厢房的文士才带着昆仑出来,绕着马车查看了一番。
昆仑咦了一声,仰头望着文士:“褚先生,这不是四少爷住的……”
“嘘!”楮先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文士,正是沈奕昀的幕僚,姓褚名平,字天青。而男孩,则是沈奕昀的乳兄卫昆仑。
“别给四少爷惹是非。回去吧。”
两人回了西厢房,卫昆仑才低声问:“刚才我听见那个姓徐的侍卫称呼那个小姑娘六小姐。当初娘和四少爷不就是被云六小姐的奶奶收留的吗?我娘还说,要不是有六小姐和三夫人,他们入府当日都要被乱棍打出来。这么一说,咱们该去道谢才对。”
楮天青点小孩的额头:“鲁莽。”
卫昆仑揉了揉额头,他自然知道楮天青足智多谋,自己竟然班门弄斧乱出主意,赧然的笑了。
楮天青也笑:“咱们此番来京都是秘密的,且四少爷未必会与人说起咱们,咱们去道谢,以什么身份?”
“倒也是。褚先生,的确是我鲁莽。”卫昆仑认真的道。
楮天青抱着肩膀,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起来:“四少爷的描述中,云三夫人温柔懦弱,云六小姐人小鬼大。现在看来,的确如此,发号施令的是六小姐,而且三夫人和别的大人都没有异议和惊讶。”
“是啊。我觉得六小姐有点像四少爷。”
“哦?哪里像?”
“眼睛。”卫昆仑咬着下唇,一时半刻想不出恰当的形容,许久才说:“四少爷平时看人,也是那样的眼神。”
“你呀。”楮天青揉了揉小孩的头发,“走,咱们端了菜,和云家留下的两名护卫一起吃饭去。”
卫昆仑重重的点头,随着楮天青出去了。
云想容这边却是在说服孟氏:“娘亲,我想要英姿给我做丫鬟。”
孟氏和李氏都惊讶。
云想容道:“香附和香橼我不喜欢,柳月伺候的虽好,可多个人总好些。那个英姿的脾气我很喜欢。而且她也怪可怜的。”
“你呀。女孩子家要温和柔婉,你不是觉得英姿有功夫在身,以后打架有帮手了吧?”孟氏掐了下云想容的小鼻子。
云想容摸摸鼻尖儿,嘿嘿笑了起来:“对呀,我怎么没想到,有了她,打架更不会输了!”
孟氏闻言和孙妈妈、云娘对视一眼,都是无奈的笑。
李氏奇道:“什么打架?”
孟氏不想在娘家人面前提及此事,便支吾了过去,转而道:“卿卿这是心善,娘赞成,规矩也可以慢慢学起来。不过英姿有家人,未必就肯卖身给侯府。”
云想容道,“也未必要她卖身,”小大人似的叹气:“哎,问过英姿的意思在说吧。”
几人用过晚膳,就在烧的温热的通铺上和衣躺下了。云想容担心英姿,一直都没睡。她翻来覆去的烙煎饼,孟氏自然也睡不着,李氏也一样,两人就低声聊起孟家这些年的情况。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说话声,明显是英姿被找回来了。
云想容轱辘爬起身,“堂舅母,咱们去看看!”
李氏掩口笑:“这孩子,那是个活人,又不是玩具,看你兴奋的。”
两人一同来到院子里,正看到徐默等三名侍卫,和毛家兄弟一同领着英姿回来。
英姿脸上还有泪痕,大冷天里,都哭的皴了。
徐默见到云想容,忙行礼:“六小姐,幸不辱命。”
“有劳几位了。”
云想容走到了英姿面前,随手拿出帕子递给她:“呐,擦擦脸。”
英姿望着面前才道自己肩膀搞的小女孩,犹豫着没有接过帕子。
云想容也不介意,收起帕子,却冷了脸训斥起来:“你敢反抗,说明有勇气。可你勇气可嘉,却无智慧!”
“你,你说什么呢!”英姿炸毛,插着腰不服气的道:“你凭什么说我没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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