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魂钟归魂,只有皇帝去世的时候才会被敲响,如今钟声响起,只怕满京城的人都以为皇上归天了!
徐妙筠当机立断,拉着泰宁回了承德殿,正遇上从里面出来的杨敏之,也是听了钟声满面愕然,徐妙筠拦住他:“这个时候你也别想着出宫了,保护皇上要紧。”
杨敏之神色一肃,回了承德殿。
承德殿内空无一人,皇上躺在**咳嗽,脸色发白,而皇后则是神色庄重,这归魂钟被敲响,不用猜,一定是安贵妃的杰作,看到去而复返的杨敏之和跟在后面的泰宁,徐妙筠,皇后不由慌了:“你们两个在这儿做什么?赶紧回去,到太后宫里去。”
若是端王真的有心兵变,他唯一不敢动的就是太后了。
泰宁顿时红了眼圈,跑到了皇后跟前。
本应在西北的端王此刻却出现在京城东城门外,守城门的将士听了那一声声归魂钟,都是惊慌失措,窃窃私语,而端王冷冷一笑,他受够了遮遮掩掩,他要靠自己的实力夺去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对同样戎装整发的王恒道:“你带着人把京城有名有姓的人家都看好了,只许进不许出,尤其是康王府和徐家,不得让他们找到可乘之机。”
王恒抱拳称是,可却不放心端王独自进城,端王却道:“只有我孤身进城才能顺利进宫,到时候你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把皇宫给围住了,不要惊动三大营。”
王恒满面严肃,看着端王独自进了城,这才和手下兵分数路,各自行事。
不出一刻钟,徐静含便在徐家院子里听到了马蹄声,剑戟声还有士兵的喝骂声,神色一肃,和身边的徐润安对视一眼,徐润安道:“家里的事交给二妹妹了。”
徐静含点头:“大哥要小心。”
看着徐润安带着护院悄悄聚集在了前院,她才进了后宅,命丫头扶着徐老太太,徐大太太和谢芝兰晏静宜几个一起进了刚刚修建好的跨院,因为事先有了准备,徐家上下寂静一片,没有人高声说话,也没有人惊慌失措。
大家有条不紊的把厅堂中摆设的贵重器物锁进了库房,然后有条不紊的进了跨院等待,王恒所带领的人马到了徐家时,徐家已经成了一幢空荡荡的宅子。
徐沛凝站在苏家宅院里,也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她回到屋里拿出中秋节时叫人定制的烟花放在院子里,命人点燃,已是黄昏时刻,绚烂的烟花冲上天空,虽然转瞬即逝,可住的不远的唐家,谢家,程家,冯家,张家……都看到了,也开始各自行动。
今夜,注定不眠。
此刻端王已经顺利进了宫,宫门的侍卫虽然见了他跟见了鬼一样,可都沉浸在刚才的归魂钟声里,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端王一路疾行,到了承德殿。
出乎他的意料,整个皇宫好像全无防备,宫女太监依旧低着头在长街行走,承德殿的侍卫也在正常当差,甚至承德殿廊下皇上亲自养的一只鹦鹉还是活蹦乱跳的。
梁公公等在殿门外,见了端王身子一躬:“老奴见过王爷,皇上已经等候王爷多时了。”
故弄玄虚!
端王一声冷笑,进了承德殿,王恒已经把京城控制在手里,三大营也有他的人,只怕一齐喝了掺了蒙汗药的酒,不省人事了,如今只要等去截杀安成郡王和徐景焕的五千死士赶到,这京城,这天下,就都是他的了!
华丽的承德殿如今只剩下一片冰冷,皇上躺在榻上,身边一个服侍的宫女太监也没有,神色憔悴,眼神却十分平静,端王慢慢走过去,看皇上咳个不停,便给他倒了一杯水,服侍他喝下。
做过无数次的事情,十分熟练,却让皇上老泪纵横,他握住了端王的手:“东珍,朕对你还不够好么?”
端王面无表情:“您若是对我好,就该早早的把我立为太子。”
皇上苦笑:“你以为立太子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么?你若是早早的有了儿子,朕十年前就能名正言顺的立你做太子了!”
端王猛地甩开了皇上的手:“儿子儿子!我没有儿子,照样能做皇上,您不帮我,我自己也同样做得到,如今您的长子在古城关,估计早就被宋三奇杀了,至于您的孙子,哼,您不是最以他为傲么,只怕他也早已经被剁成肉酱了,康王府也被我包围起来了,只怕您的孙儿,一个也活不成了!”
皇上气的脸色发白,指着端王,端王的神色却越发残酷起来:“归魂钟已响,不管如何,我都当您去世了,您写下诏书,立我做太子,我保证让您安享晚年,至于太后和皇后,妇道人家,我也绝对不会为难,这笔账,您算的过来吧。”
皇上冷笑:“只怕我一写下诏书,你便会杀我灭口,更何况对皇后太后,你这个孽障,朕真是瞎了眼!”
端王大笑起来:“您不就是看中了我有野心吗?我若是不向您展示一下我的本事,又怎么能让您信任呢?”
他面色带笑,神色却越发冷酷:“我原来没打算这么做的,若是您一早把晏玉成指给我做我的儿子,若是您不查户部的帐,我真的没想过会走这一步,康王,他是我的敌人,也是我的哥哥哪,我还记得,我不懂事的时候,是他带着我玩,我可真没想杀了他,这都是您逼我的。”
皇上说不出话来,眼角流出一串泪水,无声地哽咽,他的儿子,他的孙儿……
端王看着软弱无助的父亲,心里却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那件事别人都忘了,可他记得很清楚。
那时候他只有八岁,是最活泼调皮的时候,有一次他去御膳房拿点心吃,御膳房的太监对他恭恭敬敬的,可背着他却道,不过是个出身卑微的皇子,哪里比得上唐裕妃所出的大皇子,那才是金尊玉贵的人呢,安妃是个什么东西?若不是长了一副好容貌,又遇到了皇上,只怕现在还在种地呢。
他不懂,却听出了话里的讥讽之意,心里很奇怪,为什么别人会说他不如大皇子?
他开始慢慢关注大皇子,大皇子不如他聪明伶俐,却比他勤奋好学,大皇子不如他身强体壮,却比他温文尔雅,越是难分胜负,他越想胜过对方,直到他明白,父皇的皇位将来要传给他们兄弟俩其中的一个,他发誓,那个人一定是他,他一定要把兄长踩在脚下。
可他慢慢发现,这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因为大皇子是长子,又有贤名,很得大臣敬重,尤其是那个一手把大皇子教导出来的徐义臣,是大皇子忠实的拥护者,他怎么能容忍。
他拿徐家开刀,让朝中大臣人人自危,不敢再提立太子的事,他讨好父皇,用父皇赐予他的权威去压制下面的人,他从这里面尝到了权力的滋味,且欲罢不能。
他那个时候还天真的想,只要他登上皇位,他是不会和大皇子手足相残的,可是现实却如此残酷,大皇子的儿子一个接着一个出生,父皇高兴地跟什么似的,一出生就封为郡王,而自己,多年无所出,最后只得一个芳玉。
父皇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失望,越来越焦急,大臣看他的眼神则越来越不屑。
他恨,他无从下手,子嗣这种事全靠天意和运气,不在人为,没有儿子,成为他心里最深的痛。
所以他牢牢抓住手里的权力,尽可能地练兵,敛财,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更富有,可是不管他怎么厉害,大皇子的三个儿子往跟前一站,他就没有立足之地,他承认他被子嗣的事情逼疯了,可是只有疯了,他才能好受一点。
他这个时候开始庆幸,庆幸自己从小习武,学习排兵列阵,庆幸父皇对他的信任,把兵权都交在他手里,也庆幸当初的大皇子,现在的康王仁慈,即便有借口,也从来没置他于死地。
端王看着榻上垂暮老人一样的父皇,心中却涌起了**万丈,这天下,注定是他的!史册,也由他书写!
皇上喘着粗气,望着端王站在书案前写好了圣旨,让他盖印玺,气的抓起圣旨扔在了他脸色,端王没有动,可随着圣旨落在地上的声音,一直躲在后面的杨敏之冲了进来,虎视眈眈望着端王。
端王用看跳梁小丑一般的眼神看向了杨敏之:“留你活在现在已经是对你的恩赐吧,还不快快自行了断?”
杨敏之冷笑:“那在下要谢谢王爷的宽容大度了,能容许在下活到现在,您孤身入宫,是不是太自信了?您就笃定皇上不舍得杀您?”
端王冷哼一声:“没有万全准备,我怎么会随意进宫。”
伴随着端王的声音,是外头梁公公惊慌失措的声音:“皇上,大事不好了!六宫的太监宫女叛变了!现在把承德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杨敏之面色一沉,端王却得意的大笑,宫里的事情自然是由他的好母亲安贵妃一力打点,而母亲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他看向了皇上:“父皇,您盖印吧,何必闹得如何难堪?”
皇上手指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竟然晕厥过去,杨敏之赶忙奔过去,看皇上还有气息,这才松了口气,可心里却一沉。
不说外面的情况不知道,且看如今宫里的情况就极难控制,若是真的让端王得逞,拿到了印玺,那这一切都不可挽回了,不过幸好皇上早有准备,他冷冷看着端王。
端王却没有理会杨敏之,出了承德殿,看到鸦雀无声却把承德殿围得水泄不通的宫女太监,赞赏一笑,大声道:“你们做的很好,待本王登上皇位,第一件事便是封赏你们,让你们想做官的做官,想回家的回家,决不食言!”
这时人群中却传来一声嗤笑,端王色变,望过去,人群缓缓分开,走出一个穿着宫女装束,却难掩傲气的身影:“三哥,你的算盘也打得太好了,若是他们信了你,只怕事成之后会被头一个灭口。”
端王看着泰宁这个妹妹,冷冷道:“你不要妖言惑众,我能杀一个两个,难道能把整个皇宫的人都杀了?泰宁,你还小,识相点,皇兄不会亏待你的。”
泰宁却傲然道:“我们兄妹之间的事何必叫宫女太监看笑话,皇兄,我们进去说话。”
端王惊讶的看着泰宁走进了承德殿,面色沉了下来。
泰宁已经坐在了皇上跟前,握着皇上的手流眼泪,端王道:“你有什么话便说吧,若是要拦我,那就不必了。”
泰宁流着眼泪只是不说话,却从后殿传来一个温吞和软的声音:“我和王爷说两句话如何?”
端王愕然,看着徐妙筠缓缓走了出来。
她面色平静,姿态优雅,若不是此时的气氛,还只当她在逛花园,端王的惊讶一闪即逝:“徐妙筠,你和你哥哥一样有胆量!”
徐妙筠道:“不敢当王爷的夸奖,不过我的确佩服王爷,算无遗策,居然把我哥哥也瞒过去了,我一直以为哥哥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没想到最终棋差一招,败在你手里。”
端王大笑起来:“你哥哥已经很聪明了,不过到底年轻,你是徐家人,我是不可能放过你的,你自行了断吧。”
徐妙筠道:“我早就准备了一把匕首,且没想过苟活,不过临死前,我想问问您,当初您陷害我无辜的祖父和父亲,心中可有一丝愧疚?”
端王好像在看一个白痴:“无毒不丈夫,是你祖父太蠢!是你父亲太蠢!既然拦了我的路,那就得有勇气承担后果!”
徐妙筠脸上没有怒色,也没有不平,反而看向了宫殿门口:“哥哥,他的话你都听到了。”
端王愕然,急急转身看向背后,连杨敏之和泰宁都转头看了过去,可殿门口却空无一人。
端王大怒,话还未出口便觉得身体一凉,顿时怔住了,刚才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的徐妙筠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她的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匕首的刀锋,已经没入了端王的身体。
端王愕然,抬起手指着徐妙筠,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徐妙筠慢慢道:“我说过准备了匕首,可却不是给我自己准备的,端王爷,你逼死了我的祖父,害死了我的父亲,你早该想到今天的下场的。”
匕首名无霜,是父亲留下的遗物,匕首上淬了毒,却是哥哥的杰作。
徐妙筠的声音越发缓慢:“哥哥说,当年你见父亲不肯认罪,便用无忧杀了他,如今,你也死在这种毒下,是不是一报还一报呢?”
无忧最毒,见血封喉。
端王睁大了眼睛,身形却缓缓倒下,面上有惊愕,有不甘。
徐妙筠将匕首拔了出来,上面沾着血,越发衬得匕首如霜,杨敏之和泰宁好像被定住了一般,都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徐妙筠也无知无觉,砰地一声往后摔倒在地上。
后来再次回想起这件事,徐妙筠已经记得不甚清楚了,就像当初和皇上争辩,一时意气,回过神来说了什么却记不得了一样,即便徐景焕问她,她能想起来的不过是端王满脸的不可置信和那把滴着血落在地上的匕首。
千算万算,端王没想到徐妙筠一个弱女子会对他动手,也没想到自己会死在一个小姑娘手上,种种算计,种种阴谋,都在徐妙筠这一匕首下烟消云散。
殿内久久的寂静,杨敏之最先回过神来,迅速的跑到端王跟前去探他的鼻息,真的没气了。
他神色复杂看着晕倒在地的徐妙筠,就像端王选择了逼宫这个最直接的办法一样,徐妙筠也选择了最直接的办法,她杀了端王。
端王一死,叛军群龙无首,京城的危势可解。
是什么样的勇气让她做出了这个举动?养在深闺的女子,别说用淬了毒的匕首杀人了,就是一只鸟儿伤了翅膀都要难过半天,杨敏之没发现,自己看向徐妙筠的眼睛已经多了一份敬佩。
泰宁动了动嘴唇,揉了揉眼睛,却依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直到杨敏之把目光移向了她:“接下来就要靠公主了。”
泰宁这才定了定心神,坚定道:“你说,我该怎么做?”
承德殿长久的沉寂让外头的宫女太监渐渐焦躁起来,被死死按在地上的梁公公已经陷入了绝望,直到泰宁的身形出现在门口,大家都伸长了脖子往她身后看。
泰宁冷笑:“别看了,逆贼已经伏诛,你们若是弃恶从善,本公主法不责众,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若是一意孤行,哼,那就等父皇的发落吧!”
举众哗然,有人高声道:“端王殿下万岁,公主别哄我们了。”
“嘭”的一声,杨敏之冷着脸走了出来,把端王的尸体扔在了殿外:“这下你们可信了?你们在宫中为奴为婢,靠的不过是端王登基后给你们的封赏,如今他已经死了,你们的封赏都打了水漂,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到底是生活在底层的宫女,敢鼓起勇气追随端王逼宫,在看到端王的尸体后这股勇气也慢慢消散了,只剩下无限的恐惧。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