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明月高悬。
清风苑内,房氏以帕拭泪,可委屈的泪珠儿不停滚落,让心疼母亲的守拙静妍看了,气愤异常。不好容易忍住心伤,房氏红着眼,推着丈夫顾祈恩,“夫君,且不要管我,先把元元接回来是正经。不然……可真让外人看了笑话。”
落地绢纱灯里的蜡烛爆了两爆,顾祈恩皱着眉,浑身散发着冷气,“无法无天了!是好是歹也分不清,夫人,为夫就去接她回来好生与你道歉。”
“道歉?”房氏的笑中带泪,看得让人格外同情,“妾身不要,元元这孩子从小不在我们膝下,养成古怪性情。说起来,也是我们亏欠的孩子,没有教她辨别是非道理。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有什么坎儿过不去的?妾身、妾身会和她慢慢说。”
“只怕说也说不清吧?”这时,顾守拙突然插嘴。被父亲瞪了一眼,气呼呼的转过头去——孝道大过天,他和二妹小弟平时都不敢惹母亲生气。可元元,居然把母亲气的掉眼泪!不孝,太不孝了!
他已经想好了,等父亲把大妹妹接过来,就要以兄长的名义好好教训她一顿!
不提顾守拙心内的小盘算,很快,顾祈恩带着两个小厮就往金风送爽斋一行。顾祈瑞一家正好在花厅晚餐,一张长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而元元呢,堂而皇之坐在左首第一的位置,仅次于她大伯父顾祈瑞。身后有两个美婢侍候,想吃什么,嘴一努,连说都不用说的。翁氏还特意把她爱吃的两样菜放在她面前,嘘寒问暖,注意力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这待遇,比最受重视的顾守拙和最受疼爱的静娴还要高几分。
看着大女儿美滋滋的啃着猪蹄,而翁氏慈爱的让人帮她把鱼里的刺挑了,嘱咐“慢慢吃,别卡到喉咙”,顾祈恩不由得一阵头疼。他宁愿兄嫂对元元态度差一些!不然,以后孩子一和父母有了争持,就跑到伯父家里算怎么回事?
“大哥大嫂。”
顾祈瑞邀请他一道用餐,不过来时已经用过了,就拒绝了,直接道明来意,“有劳嫂嫂代为照看小女。不过嫂嫂事情也多,族里、家里,这些时日怕没有停歇的时候,元元只会添乱,房氏不放心,所以……”
翁氏立刻道,“这话听得就不入耳了。我们元元最乖的了,哪里添乱?叔叔别怪我话说得难听,孩子这么大了也有感觉的!你把她当成累赘、拖累,怎么能抱怨她不亲,不听你的话?”
“呃……”
顾祈恩没有和女人辩论的经验,看了一眼兄长,顾祈瑞居然撇过头去当没听见!没办法,他只能低头,
“嫂嫂教训得是。”
翁氏其实是希望元元回到清风苑,跟她自己的亲生父母在一起。不然,亲生子女不跟父母住在一块,跟伯父伯母住一起是怎么回事?外界猜测起来,对元元的名声也不好。她打算“指点”几句,过后跟房氏拉拉家常,帮小叔子一家扭过这道弯来,一家子骨肉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可惜,她的打算很好,但有人不领情啊!
“爹爹,我回去后还要抄写佛经吗?”
顾静媛吃得满嘴流油,睁着漆黑如墨的眼眸,含糊不清的问道.
这模样,你就是想抄写佛经,还怕你亵渎佛祖呢!
顾祈恩忍着怒气,“你不想抄,就不抄了!”
“哦!”
顾静媛继续低头跟猪蹄“奋战”,表面一副乖巧可人模样,谁知道她心底转悠什么念头!回家?家里只有嫌弃她的父母,和没什么交流的兄妹,干嘛要回去!回去受气啊?
从平洲到京城,她最大的变化不是自身,而是周遭环境。曾经的高家长房,现在的顾家四房,就是她的大本营啊,顾祈恩过来接女儿,长辈们顾忌孩子的名誉,只有“劝和”的,可下一代不一样。
顾静娴是第一支持者,靠近堂妹身边,轻轻的道,“没关系的元元,叔叔婶婶让你抄写,你只管拿过来,我帮你呀!抄多少都行。”
顾守拙呢,想到那句“我救了伯父一家,成了满身罪孽,那眼睁睁看着亲人死掉,成了什么?”对他的影响太大!最最讽刺的是,外人还没评论什么,自家亲人反倒认同后者。这让他情何以堪?
“元元抄写佛经的时候,恩叔也在场吗?是不是说,恩叔您也认为元元手上沾染鲜血,必须抄写佛经才能化解的‘罪孽’?”
翁氏瞪了一眼儿子,“守礼,不要乱说话。你叔父婶子也是为元元着想。抄写佛经是坏事吗?人家教育女儿,还轮不到你插嘴!”
“娘,这不是教育方法的问题,是原则性问题!叔婶让元元抄写佛经,就是认定她有罪!可她做了什么?瘟疫大灾,整个云阳都被封闭的,儿子在外听说消息,飞奔赶来,就只能在外围着急上火。儿子每天做梦,都梦到爹娘跟儿子诀别!一想到爹娘,还有弟妹生死不知,那心情……想来恩叔是不能体会了!”
顾守礼说着说着,有些动情,眼眶都红了,那几个月谁知道他遭受了什么!让一个青涩的大男孩飞快的成熟起来,眼角都带着坚毅。
“元元她到底做了什么?她唯一的错,就是不该把我父母爹娘的性命放在心上。如果她什么都不做,跟其他人一样等着朝廷赈灾,等着别人研究出治疗瘟疫的良药,等着别人来收尸……她现在还会被叔婶逼着抄写佛经吗?”
“不会吧?”顾守礼反问完了,笑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什么是罪孽?什么又是恩德?外人如果认为元元她脏,她沾满血腥,她叛逆不顾伦常,守礼能理解。可是恩叔,你凭什么也这么认为?您这么想,当我爹娘是什么?又当我的弟妹是什么?”
“恩叔可知道,像现在我们一家其乐融融坐在一起用晚饭,曾经是侄儿做梦都不敢想象的?”
顾守礼说完,翁氏和顾祈瑞都震动了。
顾祈瑞还想责骂儿子两句,怎么能让长辈下不了台?可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翁氏也是,一想到瘟疫肆虐的那几个月,她的心跟浸了黄连水,苦透了。她担忧外出的大儿子,可大儿子何尝不是担忧父母弟妹?
“我的儿!”
翁氏流着泪,抱着大儿子痛哭。
娴儿、守智也是忍不住泪花汹涌,靠在父亲顾祈瑞身边。
好么,好端端的晚餐改成家庭lun理剧了!
元元垂着头,看着猪蹄上已经没什么能啃的了,眼角的余光撇到亲爹的脸上有些尴尬不自然,抿了下唇,等长房一家的情感发泄得差不多了,咯咯笑了两声。她满手都是油啊,但是毫不避讳的拽着顾守礼的衣角,
“大哥哥,以后你可以天天做梦啦!”
顾守礼顿时哭笑不得,摸着她的头,又看了一眼活生生的父母,弟妹,感觉可不是跟重获新生一样喜悦?
“是,大哥哥可以天天活在梦里!”
……
这顿晚饭,元元是用得有滋有味。关键不是在于吃了多少,而是看到亲爹略有愧色的表情,十分难得啊!侄子顾守礼指出,他压根没把兄长嫂嫂的性命放在眼里,他当然要解释了。
听完解释,元元点点头,终于了解父母的思维逻辑了——那就是他们夫妻两个,压根没有逻辑思维,也不懂什么叫因果。
事情都是有因有果啊,但人家两夫妻不理会,他们只知道大女儿犯了忌讳,碰了死人尸体。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居然跟死人啊,肠子啊,扯上关系,那将来能有什么好?婆家不忌讳么?所以才想到抄写佛经的办法。如果不是刚刚认祖归宗,条件不允许的话,他们还想把大女儿送到佛堂里待上几年。
至于救了长房一家,在他们的眼中,是完全另外一回事。
两码事,不能归为一谈啊!
这个解释,至少顾祈瑞翁氏接受了,作为父母长辈,他们能体会那份对女儿前途的忧虑。可顾守礼、守智,还有娴儿,却越听越皱眉了。
抄写佛经就已经难以忍受了,怎么,还要送到佛堂里待上几年?因为大姐姐静娟的缘故,长房几个孩子没有一个对佛堂有好感的。
“元元,你别担心。不会有那种事情发生的。如果叔婶再逼你,你……就来我这住吧!”娴儿拉着堂妹的手,有些忧心的说。
“呵呵,好!”元元笑得没心没肺,谁知道她的内心已经彻底对父母死了心。
或许,她的父母是“疼爱”她的,关心她的前途,也是认真为她考虑的,但很可惜,她不需要。不仅不需要,还异常反感!
把人送佛堂的“关心”,谁稀罕啊?还不如陌生人呢!
晚上,快宵禁关门的时候,顾家二房的人忽然派了个管家娘子来,说到三天后要进宫面见,要二十六娘、二十八娘准备着。
二十六娘是静娴,二十七是娇娇,二十八是元元,二十九是静妍。
未来一场争奇斗艳、绚丽夺目的“妃嫔”之战,悄悄的拉开了序幕。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