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半夏才缓过神来。
她设想过种种,却惟独没有想到会如此,跟她猜测的相差甚远。
一个人从小没了母亲,跟已经活着当自己死去的父亲,他活着,怕也不会轻松吧。
也难怪当初见他的时候浑身戾气生人勿近的模样。
“张叔,至少,现在你还在,木大夫还在,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包括我们,之前发生的事情,怎么允许再发生。”半夏说这话的时候,隐隐下了决心。
命运兜兜转转,总是公平的。
连苏老爷子跟苏钱氏,甚至苏有礼几个兄弟都是从那乱世之中活过来的,也自然是得了木将军的恩,如今自己有什么呢?不过就是一个作坊铺子之类的买卖,哪怕散去,也是值得的。
听得半夏如此说,张留回过神来,赶紧摆手,“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们哪里能要铺子的东西。”
半夏却想着,这要真的到了那一日,多少银两都填不满的窟窿,“张叔你也不要多虑,我们以前苦日子也是过来了的,不说爷爷跟爹,就是我奶怕也是不会阻拦,何况我们还能重头……”
“半夏!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你把东西全部卖了,也不够一个窟窿的,何况还是无底洞!”
半夏回过神来,这倒是,自己倒是自作多情了。
“那?”很多问题想问,那么多的人,是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开支,又是怎么做到的?这要真的乱起来,这边要派上用场,那粮草,那供给……能够有?
张留摇头,“这些你就不要担心了,我们虽然在个地方,却并不是跟外头脱离的,木大夫是个了不得的人,盛京城里的人,谁能想到一个世家公子,却在这个地方如此凄苦呢,只当他逍遥自在游山玩水。”
不好说,半夏也不问了。
“半夏,我这一说,人也松快了些,这倒是跟当年,他们把我找到的时候一般。”
“找?”
“你是不知道,仗打完了,我去干什么自己都不知道,不过是行尸走肉一般,有一日过一日,从来不去想以后会如何,当时我是没能想到,还能再见到将军。”
这事情,谁也想不到。
“我还算是好的,至少手脚齐全,但……很多兄弟在战场之上残了身子,回来废人一般,家人好一些的还有一个地方养着,家里人要苛待一些的,恨不得早死了,活着跟死了倒是没差别。”张留说着说着又有些激动。
半夏思忖一番,“找到那些人,然后呢?”
“一开始是很难的,后来慢慢地就能够送去一些东西,至少能够有一口饭吃,但堂堂男儿,靠着别人如此养着,又有什么意思?早一阵我们才知晓,以前跟我一处的黑子,把这些东西又都送了回来,自己喝醉之后跳了山崖……”
“他就是为了这个,十分为难吗?”半夏想着狄彦的脸色,说道。
就连木将军那般坚韧果敢的人,伤了腿也变了一个人,狄彦由他带着,自然对这样的后果有了阴影,这里头的痛楚他十分明白。
但战争无法避免,从战场上下来的人要如何,自然也成了问题,别人或许不会觉得太过为难,这不是谁的错,他肯定不会如此想。
这种时候,他还有这些顾虑的话,又岂能……
半夏简直不敢想下去。
她走动了一番,“张叔,可不知我们的铺子有多少处了?”
“两百二十六。”张留很是肯定。
半夏神色却是一变,瞪圆了眼睛,摇摇头,“不对,这不太可能啊,这县里头镇上倒是都有,加上县城里的,也不到三十处,城里的作坊当初是迫不得已开起来的,剩余那么多……”又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张留却很是肯定,“这边是三十七处,但城里的不止,当初城里作坊是我跟彦哥儿一并去的。”
听话听音,有些话听到这为止。
半夏讶然起来,她想着当初李氏对狄彦,先是当救命恩人,后来当儿子一般,她当时还有些提防,万一这人厉害得很,在城里把那作坊弄没了,她找谁诉苦去。
如今看来他的确是藏了私,但铺子却遍地开花多了这么多!
“那些铺子一开始的确也是跟城里的铺子有些瓜葛,后来都跟这边差不多,半夏你放心都是干干净净的。”
半夏原来想着的不过是一步一个脚印,这样稳稳当当地走下去。
看来男女处事方式上的确存在差别。
至少两百多处铺子,就让她始料未及。
张留见半夏脸色奇怪,赶紧解释,“这些原本是不打算现在说的,你既然问了也没有必要骗你,我们各个地方都有铺子,那些掌柜也都是信得过的人,我依旧会留在这,既然你知道了,这账本跟收益我放在县里头的铺子上,你随时可以看,这……是彦哥儿给你留的路,怕真的有那么一日,还能一路……”
不声不响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做成了这样的事情。
半夏摇摇头,“不,不会有事,我哪里都不去。”
张留笑着点点头,脸上有了笑容。
既然有了这么多铺子,也就好办了许多,“张叔,既然我们有了这么多的铺子,还担心什么呢?”
“半夏你知道的,铺子赚钱是没有问题,但要真的打仗起来,能帮忙的时候却不多。”张留实话实说。
半夏笑着点点头,“能帮忙的时候不多,帮到恰巧的,也就是了。”
张留有些不懂。
半夏细细跟他解释,“我现在想的也不够成熟,只不过是个粗略的想法罢了,既然这大部分的东西都是他赚来的,我总能用这些帮帮他。”
张留瞧着半夏的样子就很是欣慰,见她一脸的笃定,似乎很多事情,就能够这般过去。
一个姑娘家,能够有这份心,又不被那些东西迷惑,可见是个难得的。
何况他没说的是,要不是城里那些作坊,要不是当初提出的那个种黄豆一般的模式,甚至没有当初的木薯,他们不能说一定会饿死,但却要多走很多弯路。
时机不等人,到今日能不能准备好还是另外一说。
如此,怕也只有她,才配得上站在彦哥儿身边罢了。
“半夏你也不要逼迫自己……”
“张叔,你想过吗?这么多铺子,大概需要多少人手?且不说我们是靠着地里的东西,铺子里有多少人?那些帮着种东西的人呢?如此我们这头要教会多少人,才能够用?要以后我们更加好,铺子更加多,需要的人手岂不是越发多了?”半夏说道。
张留还没有反应过来半夏说的是什么,掐着手指却也算不出来,就比如在这附近的几个村,种黄豆的人家也特别多,当初城里的作坊才刚刚开始有的时候,东望村的人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来干活。
这样算起来滚雪球一一般。
半夏又道,“如此,我也不知道能有多大的力,但我想,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从战场之上下来要真的没有出路,即便能够养着也还是会出黑子叔这样的事情的,要能让他们自食其力呢?”
张留蓦然站了起来,但又坐了下去,有些颓然,“说来容易,也是能够去种地,却总比人家慢上许多,被嘲笑的滋味……”
“张叔,现在,并不是只有种地才能活下去的。人只有有用,才能有活下去的意志,我不敢保证什么,但到时候真的有那些人,我们至少可以让他们来干活,你瞧着,伤了腿的人不是也能够当掌柜?缺了手自然也没有问题,再不济,还能学会了当先生教别人,种黄豆种木薯不需要人指导就直接能够种了?很多时候,并不是有手有脚才能好好地活下去,你瞧我们作坊,两百多个铺子,该是能够养活多少人?我们就先用他们,不足的又再说,岂不是更好。”半夏一口气把这些说完。
见张留一动不动地站着,她想自己究竟是不是有些莽撞了,“张叔,这个也不一定真的那么好,但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我们总能慢慢找到一个平衡点……”
啪嗒一声,张留跪了下来,唬了半夏一大跳。
赶紧去扶,“张叔!你这是要折我的寿吗?!”
张留瞧着一脸又哭又笑的,“一个大男人倒是让你见笑了,要早能够如此,黑子或许就不会死,我们真是笨!”
半夏扶着他,心里却想着,她不是聪明,她只是从现代来的,站在别人的肩膀上,看得更加长远一些罢了。
“或许,还有赵扬在,不仅仅是我们的地方,别的地方能够率先用这些人,到时候可以减轻赋税或者如何,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朝上也少了压力,对以后怕也是好的。”
“不管如何,我先代弟兄们谢谢你了!”张留说完,“我这就去告诉彦哥儿,他怕是高兴得睡不着了。”
说完就匆匆出门。
半夏见他激动的模样,也没阻止。
“对了,你们先准备着,我连夜赶回来,明早就能一并出发。”张留深吸一口气,这才又跑了出去。
半夏望着他的背影,想着那不声不响多出来的那么多铺子,依旧惦记着以后的事情。
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