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一晃,苏老爷子一脸感慨地从里头走了出来。
李氏几个都双眼灼灼望着他,临安有些欲言又止,倒是赵扬,安然坐在圈椅里,眼神却也是望着苏老爷子的。
他毫不怀疑自己这一次前来的正确性,只不过有些事情要是可以简单,他也不愿意麻烦。
苏老爷子沙哑着开口:“去把老大老二几个都找回来。”
周氏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刚刚大夫不是来过了吗?娘身子骨想来都好,怎么这回……”
屋子里传来苏钱氏恼怒的吼声,“我还没死呢,哭什么哭!”
周氏的声音就生生顿住,方才她也只是知道小大夫来过,倒是被打发了出去,如今苏老爷子如此,她还以为是把几个儿子找回来见那最后一面,听得苏钱氏还有力气骂人,她倒是也顾不得狼狈,用袖子擦擦眼睛,“哎,娘,您要有力气,多骂媳妇两句……”
屋子里传来一阵声响。
李氏在一旁无奈地笑了笑,对苏老爷子说道,“爹,方才他大伯回来过一下,见你在屋子里,估摸着也是出去叫他们了。”
苏老爷子这才没有说什么。
这一等就有些时辰,苏有礼去了镇子上,而苏有义多半还在山上。
大家也就只能等着。
孙氏探探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一时间还真就没有什么话说。
好半晌,人也还没有齐。
苏有才字一旁说道:“爹,这让远雾去找他二伯了,还有半夏薄荷两个也跑了出去,其余的倒是都在,要不要叫人给玉竹带信?”
苏老爷子摇摇头,“把你二哥找回来就成。”
听闻半夏跟薄荷也不知道溜去了什么地方,李氏有些忧心,又听说张留跟新嫂子都在身边,这才嗔了一句,“张兄弟跟新嫂子是有正经事的,整天跟着这两个丫头跑。”
虽如此说,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孙氏吞吞唾沫,也有些忧心,“她三婶,这姑娘大了,总整天在外头跑……”
李氏倒是并没有听进去,就是她自己在成亲之前也是过得十分恣意的,也就对孙氏说道:“有人跟着,她们也不是不懂轻重的,何况还有多少年,再过两年她们想再出去跑怕是也不能了,这女子,也只有做姑娘的时候能够多出去瞧瞧。”
赵扬听得她们说话,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李氏。
这话音落定,门口光线一黯,苏有义从外头晃了进来。
赵扬桌上的茶杯突然一倒,茶水就在桌上奔涌,有些还沾湿了袍子,他也顾不得那么多。
一双眼睛死死地瞧着苏有义。
苏有义有些奇怪,倒是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晃身走到苏老爷子身侧。
临安瞧着这模样,再没有什么不了解的,难怪说是能够一眼认出来,像,太像了。
这虽不能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却像是一个人换了身衣裳般,要不是他知道府里的主子,还真以为自己花了眼。
原以为即便真的找到,怕也是个畏畏缩缩的农夫罢了,要爷真的把人带回去,以后可怎么办……但一看这姿态,他就放下心来。
赵扬却没有想那么多,终于忍不住脱口叫了声,“二叔……”
声音渐渐弱下去。
苏有义这才瞧见眼前这人,看着很是眼熟,但认真想想,真的没有见过,也就没有吭声。
屋子里的苏钱氏问道,“可是老二回来了?”
得到确切的消息,就让人把她扶出来。
李氏几个刚劝。
苏钱氏就恼了,“怎么?我这不过是晕了一下,就以为我老婆子不行了?叫不动你们了吗?哪里死得了!”
听她这中气十足的嗓音,李氏几个哪里还会反驳,也隐隐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事情一般,把苏钱氏搀到椅子上,又在后背放了引枕。就站在一旁伺候着。
苏钱氏瞧着赵扬,“你说吧,你这是干什么来了?”
赵扬见此,自然开口道:“之前就承蒙苏叔相助,想来冥冥之中有缘分,只没亲自前来拜谢,没想到咱们两家还有莫大的缘分在里头。”
苏有礼有些迟钝,他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苏有义沉默着,却多半明白了过来。
而苏有德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之前回来的时候,他才知晓,原来老二还是这么有来头,要当真是如此,远风如今已经是秀才,攀上了这门亲,何愁以后没有前途,一边暗暗悔恨,怎么自己还是晚了一步,让老三跟老二情谊深厚起来。
这般想着,他就眼睛四下转,院子里冒出一个身影,却不是远风,而是一身长袍的苏有文,远风怎么还不见回来?
赵扬的声音带着一丝心急,说到寻亲之后,却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启齿,“那头事情也是千头万绪,如今父亲更是惦记二叔,让我出门相寻,只可惜我是个没有本事的……”
一边说一边瞧苏有义的反应,见他居然完全没有任何情绪。
没有欣喜,没有悲伤,更没有怨怼,就这么平静无波地坐在那,仿佛说的这一切,跟他没有半丝半毫的关系。
赵扬在心里告诉自己,找到二叔,一开始不过是因为他跟父亲的不对付罢了,父亲向来认为二叔已经过世了,那样乱的时候,人都饿死那么多,谁能够有那样好心收留,何况人是看着摔下去的,根本救都不能。
但他偏偏看不惯父亲的惺惺作态,在他看来,只要没有见到尸首,就不能放弃,要不然假惺惺地烧烧香,就能够算慈悲!说这已经是福分吗,要不是寿终正寝是不能得供奉的,真是笑话!
还有族里那些人,更是看中二叔的那一份家业,要做嗣子的人不知道抢得如何了,说出来的话也真真好笑,还能流出眼泪来,本就是一个孩子,就有那么深厚的情分。
倒是自己,在这一次次的找寻中,这想寻见的感情越发强烈起来,到最后他也分不清楚,这究竟是自己想要找到人还是不想让自己所信奉的东西坍塌,抑或心里依旧还是不想让父亲那么为难?
也不是没有想过,要找到了之后是什么场景,要真的大不了台面,这又该如何?自己甚至是想过,到时候大不了就让他好好过日子,或者配几个能干的人在身边。
如今如此坦途就摆在眼前,他却如此安然,是不是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心里明明应该欣慰的,却为何有些难过。
难不成只有自己一心一意地想找人,他却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临安是个能够看人眼色行事的。
他就要开口。
一直在身边守着的苏有德脚底都要磨破了皮,哪里肯错过这样卖弄伶俐的机会,一脸的激动,“老二啊,你这算是苦尽甘来了,没曾想以前过得那般苦,就是以前咱们兄弟几个,什么苦都是吃过的,如今好容易你大侄子考上了秀才,我们大房也算是能过得去了,老三那边做买卖……不提也罢,你这以后回去享荣华富贵,大哥这心里也算是放了心。”
说得多么的大义凛然。
但仔细一琢磨,却不是那么回事,这一开口就是老三是做买卖,他家里却是有秀才,又是自己替苏有义担心,一个好大哥的形象就这般诞生了。
苏有义却仍然沉默。
苏有德怔住,这老二从来就是个傻的!那赵家一瞧就是了不得的,怎么还在这不懂相认,急死个人,这怕是傻了?“老二,等你以后回去认祖归宗了,这要烧瓷什么的,再好不过,又有人帮忙,又有奴仆使唤,出去坐的是好马车,吃的是山珍海味……”
还没有说完,苏有文才一旁很是不敢苟同地反驳,“大哥此言差矣,要成大事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泛其身,二哥如此能有小成,切不可就此入了富贵之地,迷了心智。又说当年颜回居陋巷,一箪食一瓢饮足以……”
苏有德心里已经在叫骂了,这一个两个,就没有一个正常一点的!
苏有义终于开口了,却是对苏有德说道,“那又如何?”
苏有德怔住。
倒是苏有礼明白过来,要真的是如此,他也愿意二哥能够过上好日子,要不然就太苦了,但有些事情还是要弄清楚。
就对那也被“那又如何?”怔住的赵扬说道,“扬哥儿,这莫要弄错了,你还是好生瞧瞧才好,二哥几岁的时候就是在这头过活的……”
即便是认亲,也断然没有一过来就说是的。
赵扬反应过来,连连点头,从贴身的地方把东西拿出来,然后倒在桌上,不过是些金锁片金项圈还有玉佩一类。
“实不相瞒,父亲跟二叔乃是孪生,是以我一瞧就能够认定,这东西当年也是两人一模一样的,不知二叔对此还有无印象……”
虽然没有真正两边相认,赵扬依旧如此称呼,他相信这是再也不会错了的。
说完,见他们没有反应,他像是想起什么,赶紧又把包袱里的东西打开,“那些要都忘记了,还有当初二叔穿的是这样的衣裳……”
他还没有说完,苏钱氏的脸色就突然发红起来。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