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潺溪而去,到了仲夏时分,蝉鸣鼓噪,天气越来越炽热,玄凌的脾气亦见长,前两日为了些许小事斥责了随待的汪芬仪与穆良媛,连性子最温厚的福贵嫔亦被呵斥了几句,后宫不免人心惶惶。
李长在我面前诉苦时,刚因茶水稍热而被玄凌将茶水都泼在了身上,伴随圣驾数十年,李长大约也是头一回受这样的委屈,我只得好言抚慰。
蝉鸣一声接着一声,仿佛要刺破人的耳膜,花宜轻轻打着扇子,我心口烦恶,起身往后堂去午睡,吩咐道:“用粘秆将那些蝉都赶走,仪元殿也是。”
如何可以不烦忧呢?
暮春时,赫赫的摩格大汗趁着万木竹影乱复生,水草肥美之时,自恃粮草充足,率二十万铁啼自都城藏京直逼距上京只有八十里地的“雁鸣关”。
雁鸣关西昨喜陵江,南接阳京北界,北有指仙关紧接落铁山栈道,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落铁山是赫赫与大周北疆临界之地,而雁鸣关恰如一道铁锁屏障,一旦被赫赫冲破,旧都上京便如铁齿被断,连如今的京都中京亦会暴露在赫赫铁蹄骁勇之下。
自赫赫英格大汗与大周“河池会盟”之后,太祖又遣嫁宗室女茂成宗姬封为“金山公主”嫁于英格大汗为正室大妃。赫赫与大周边境久无战事,一向多“互市”买卖,以牛马换取大周茶叶、丝绸、米粮。多少年来相安无事。偶尔小占,亦不过是赫赫抢些银钱就离开。因而百姓安居,多年不习兵刀之事。
而如今赫都摩格可汗乃英格之子,一向野心勃勃,这些年来厉兵抹马,不断吞并赫赫周边的一些弱小部落,壮大自身,而玄凌这些年一直把精力放在西南战事上,力图收复疆土,后又为平定汝南王费了不少精力,难免对赫赫有所放松,因而在赫赫大军率狼烟南下之时,雁鸣关将士不由得乱了手脚,抵抗不及。好容易勉强守住了雁鸣关。玄凌一怒之下派大周口十五万大军远攻赫赫京都藏京,然后大周将士生长于富足之地,不习惯沙漠苦热,加之今年天气炎热难当,士兵中暑昏厥之人不少,尚未开战已节节败退。
玄凌气急交加,不由大汉。“军中无可用之人,若是齐不迟尚在在多好!”
可惜齐不迟只有一个!大周多年来崇文薄武,朝中将才凋零,已是无可挽回之事。
国势危急。连太后也跟着已而忧虑交加,再度牵动沉阿,终于在五月二十七那日崩于颐宁宫西殿,驾鹤西去。
举国哀痛,太后送入榇宫那一日,孙姑姑触柱而亡,陪着太后一同去了。
玄凌痛不欲生,极尽孝道,为太后上谥号“昭成”,全号为“昭成孝肃和睿圣皇后”。先帝废皇后夏氏之后并无再立后,最后唯有昭成太后相伴同葬“礼陵”。有命大臣隆重治孝。自己则着重服为太后戴孝。并辍朝一个月不去正殿。
内忧外患。玄凌难免肝火旺盛。
丧仪之后,玄凌整个人瘦了一轮,嘴唇也因旺盛的内火干裂而焦灼。我不免心焦,端着煎了一早上的莲心薄荷汤往仪元殿去。
案头奏拆堆积如山,玄凌坐在蟠笼雕花大椅上,北窗下凉风带着树叶草木清新自他面上抚过,那种欲结之气便如山雨欲来时的重重乌云凝在了他眉心,久久不肯散去。
他的声音有无限疲倦与懒懒,连眼皮也懒得抬,随口到:“你来了。”
我款款温言道:“温了些凉茶,与皇上静心平气的。”
他轻轻嗯一声,道:“搁在那里吧。”
向午时分,一缕太阳从长窗里透进,夏日的暑气如温泉执汤,蓬蓬过过的洒落下来,更叫人觉得紧闪的殿内窒闷异常。
我索性打开长窗,顿觉得视野开阔,所见之处,风动长林,满眼蔬朗青碧,顿觉心胸畅然。
玄凌蹩一蹩眉,“关上窗,朕不喜欢听那风声。”
我清淡一笑,伸手在错金小盒子里蘸了些薄荷油为他轻轻揉搓太阳穴,“雁鸣关虽已风声鹤唳,但皇上天赋英明,自可呼风唤雨。”我柔声询问,“将帅的人选,皇上可还要更改吗?”
他神色苦恼,“除了朕的姐夫附马陈舜和抚远将军李成楠,再无他选。”
我试探着道:“皇上何不让六王与九王一试?听闻两位王爷还领着京城铁骑营的差使,还是有些担当的。”
他焦黄的面孔透出暗色的潮红,手指“箸箸”扣在桌上有沉闷的声音,迟疑道:“老九年青未见过世面,老六么,……”他思量片刻,沉声道:“亲王不可握兵权,你忘记了汝南王的旧事了吗?”
我只得敛声:“臣妾不敢忘记、”
他沉吟道:“你兄长他……”
我心中一沉,忙道:“哥哥为着昔年之事身子坐下了病,他日夜想着为皇上尽力杀敌。奈何身子大不如前,他也是忧心如焚,眼下只好先在附马手历练,实在当不得大任。”
他点点头,颇有愧色:“当年你兄长之事,是朕莽撞了,嬛嬛,你怪不怪朕?”
若有愧意,何必到大敌当前之时才萌生?我竟然想起哥哥昔日之言。“我即便有心旁骛,也只是尽副将之责。若要在皇上手下保全满门平安。谁敢统帅万军领将帅之命?前事不敢追,我也只能如此了。”
我转瞬的沉思并未逃脱玄凌的目光,他再次追问,我眸光流婉,轻轻道:“臣妾想起来了。荣嫔,若非皇上宽厚,臣妾一早便容不下这慕容家的余孽。”
他不易察觉的松了口气,:“这些事莫要再去想它了。”他抛出一卷秦折到我手中,闷声道:“你看看这个。”
我去过展开一看,不觉失色,“摩格要上京拜会皇上?”
玄凌哼了一声道:“他敢这样肆无忌惮,还不是因为粮草充足之故。赫赫南下每每败于粮草不足,此次摩格早有准备,他厉兵秣马多年,蓄有不少粮草,又在雁门关外大四收掠,才敢放出这等狼子野心。”
我心底一沉,,急忙问:“他既粮草充足,此刻入京又意在何为?”
“名为拜见,实为向朕夺取幽州,云二州,又要朕每年封赏,已金银各三百万两,绸缎百万匹赏赐,而他只以劣为每年的贡礼,起飞可恶之极
我忿然道:“摩格这何当是纳贡秋赏,分明是要皇上的颜面。”他所要求的赏赐那大周每年税共得三分其一,长久下去,大周根基自动动摇,皇上不可轻易答应。
玄凌目阴沉,闪烁着幽暗的火苗,“它是狮子大开口!只是封赏也罢了,但幽、云二州向来易守难攻,是何等兵家要地,朕怎会拱手相让!他现在攻至雁门关外,如此苛求是一为探大周虚实,二是借此出兵占地,也好师出有名,胡虏蛮夷,难为他这样心思!”
我满意焦虑,试探着问:“皇上,他敢如此前来,恐怕早有防范吧。”
“在城外驻守两万精兵,这是扈从,朕原想不许,但京师已报有不少细作混进,一动不如一静,先静观其变。”玄凌冷笑一声,“太后新表,人心不安,他此刻倒要来了。也好,他既然敢来,朕就等着他。”
我不语,只是撩起袖子为他细细研着砚中墨汁,“摩格觊觎大周已久,如今粮草丰茂喂养着他数十万大军,虎视眈眈,咱们实在不能坐以待毙。”
玄凌长长叹了一口气,“朕何尝不知道,与赫赫铁骑相比,大周兵力并非不及,即使兵士中暑体弱,如有良将也非难事,只是眼下良将难求,戍边大将不过是苦撑局面,而士兵病倒之人有一日多于一日,难道真的是天不佑大周么?”
玄凌忧心的是国事,而我在国事之外又得多思虑一重家事,他只求良将勇兵,而我如何要避免哥哥成为炙手可热的良将,又能免去战祸连年,心中太多的牵绊与顾虑,将一副心肠逼得如此时手底墨汁一样漆黑,我侧手含着如烟笑意,“怎会?皇上是天子,上天不庇佑您还能庇佑谁?譬如那年时疫,皇上正一筹莫展,就有了温实初研习出治时疫的方子,中暑哪里是什么不得了的病,哪像那年的时疫那样难医治,说起来宫里一个接一个,染上了那么多,若无温太医的方子,可不知要赔上多少的人的性命了,到底温太医有心,后来把引起时疫的病症和解方都保留了下来……”我絮絮叨叨,似与他聊着家长里短,寒暖温凉,他只静静听着,手指比在案几上浅浅的一划又一划,似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日影在朱壁上渐渐淡了下去,那暗红的颜色浓郁的似要滴流下来,生生倒灌进眼睛里去,我暗暗想,一个人若是杀红了眼,那眼睛可是这样的么?顾着日光的影迹,我的心绪随着蓝天越飞越高,满腹忧愁之余,我亦不免好奇,这位挥军雁鸣管的可汗摩格,会是个怎样的人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