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门这个女人,可说是许多妆点长安城的绮丽之一,在这既将繁花开满的城池里,苏白门仿若一枝已盛放出最美好光华的花朵,在暖风未到,料峭生寒的早春时节里,这湖上风光仿有七分在苏白门身上。
沈端言觉得难得,她觉得难得的不是苏白门这个人,而是一众女眷们的态度,虽不免小声言语两句,却没谁说什么难听的话。便是方才说风|流韵事时,用词也不显得如何贬低鄙夷,只是很客观陈述事实的语气,显然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有强大的信心,二是不拿苏白门当回事。
“你怎么不去?”沈端言说着抬下巴往外示意。
顾凛川:“诗词歌赋不过小技,何足道哉,与白门先生唱和,何如回去与岳父大人手谈。”
沈端言:你和沈观潮才是真爱吧!
见沈端言那眼神,顾凛川又加一句:“倘论诗词,她与言言岂能相提并论,如此,我又何必舍近求远。”
这马屁拍的,还挺让人受用的,虽然她什么诗词也不会。沈端言戳戳小红的脸,觉得毒草这样还算不错,至少可以放心使用呐!再给顾凛川添杯茶,这举动的意思是——朕心甚慰,遂赏之。
这时,船舱外的苏白门不知为何挑帘子进来,满座女眷们也并不冷脸相待,每一个都带着笑意,个个都能显示出官太太的气度风范来:“白门见过诸位太太。”
“白门先生不要客气,快快请坐,我们姐妹几个在这喝茶,没叫人侍候,白门先生且也自便。”说话的太太语毕,十分不扎人眼地看沈端言一言,笑得分外具有深意。
沈端言:难不成我没有替毒草挡桃花的机会,反而要替便宜爹挡爱慕者?
那苏白门确实是为沈端言来的,这位起先并不知道沈端言在这里,只是外边有人问及顾凛川,便又有人答顾凛川抱闺女进船舱找媳妇去了。苏白门一心爱慕沈观潮,自然对他的家人有些了解,比如女婿顾凛川,去年秋初才诞生的外孙女顾醒红,以及沈观潮珍而重之的独女沈端言。
既然沈观潮那么不好接近,见个面都难,苏白门这时又恰撞上,当然不肯错过这大好机会。虽说是良妾不通婚,但沈观潮如今已退阁,无爵无职,虽还领着份差事,但只挂名管点闲事,并不管理日常事务,主官虽是他,但主官向来是荣誉高于实权的。当然,沈观潮那个人,只要他愿意,荣誉也一样可以高于实权,谁让人后台够硬实。
“这位便是沈相公的千金吧,旧曾闻名,却不料生得这般清辞丽质。”苏白门智商明显不低,情商看着也偏高,说话间一句不提沈观潮,却显出几分关切之意来。
沈端言虽觉得大白天与个风尘女子唱和太过让人震惊,但对苏白门却没什么,站在女人的立场,这一切岂只能是这个女子的错:“白门先生才是真正才名动长安,至于我那点名声,不提也罢。”
明显的,苏白门看向沈端言时带着几分艳羡,至于具体羡慕什么,旁人就不清楚了。苏白门羡慕什么,苏白门没说,只见个礼就退走,回到她的船上去了。沈端言也没弄明白,不过大的不过那几样,对苏白门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回醒园的路上,顾凛川却颇有兴致地回答了她这个问题:“她日思夜想的人,你想见就见,相亲近就亲近,她自然羡慕你。”
我去,苏白门都爱慕沈观潮到这地步了,真是痴娘呐。
回醒园后,沈端言脚步都不带停的,转个身就去沈观潮那儿,沈观潮刚布置下作业让几个少年去做,沈端言来时他正好得工夫。见沈端言自己来,却没带小红,沈观潮遂说:“怎么不抱小红一块来?”
“她这会儿刚睡下,早上带出去游湖了。对了,父亲,我还在湖上遇着位我们曾谈起过的人。”沈端言嘿嘿呵呵的眼睛乱往沈观潮身上乱转悠。
沈观潮略一思索,能让他这便宜闺女这么兴致高扬的,也左右不过那几个人,最有可能的则是:“苏白门?”
“正是,父亲倒是猜得准。”沈端言说完见沈观潮皱眉,不知道心里在打算着什么,不过看着不像是很高兴的样子。
“这也值得你特地过来说,风尘女子罢了,你如今是一个孩子的母亲,莫要沾染那些人,带坏小红回头我收拾你。”沈观潮对苏白门唯一的印象就是“风尘女子”,除此外连“爱慕者”的标签都没有,因为沈观潮从不以为被风尘女子爱慕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哪怕那个人是许多人交口相传的“白门先生”:“还有,下回遇到苏白门,离她远点。”
而且,那位白门先生的爱慕里还有许多杂质,欣赏生平,爱他诗词固然是真,可渗透到他身边这一条更真。要搁年轻的时候,沈观潮八成能把人弄到外边养起来,就为逗鼠似的逗着玩。可如今,沈观潮才得安稳,又身担重任,哪里有一刻真正的安闲,怎么可能招个天天来玩间客的女谍子。
见沈观潮是真对苏白门一点兴致没有,沈端言也就歇了八卦的心思,凑到几个少年书案边“指点”起作业来。沈观潮在旁边听得直翻白眼,却也不管他,沈观潮这一点尤其好,从来不干涉其他人的思想,哪怕是错的,这世间思想是不论对错的,因为对错皆有其价值,只是他们年少还不能很好的分辨及利用。
当然,沈端言有些话也说得极为具有远见,毕竟来自现代,不自觉会流露出一些现代思想。今天沈观潮留给他们的作业是让他们以自己的观点论述,国之根本,顾汝中写的是礼乐教化,德育天下;晏修棠写的是则参考了先贤诸圣的言论——富国强民;张钧做为天策上将之后,写的当然是以文安邦,以武定国。
沈端言虽然有些话让沈观潮听了直翻白眼,但有一句话,沈观潮再赞同不过:“你们是写治国策吧,这叫国之根本,我看你们这些日子真是白学了。”
“端端姐!”少年们幽怨无比,被学霸王先生和学霸同窗鄙视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被时不时过来窜门的端端姐给喷得狗血淋头。
“端端姐,你都还没看我的。”萧霄举起手来,示意沈端言赶紧过来看他的,他觉得自己写得挺不错的。
沈端言凑上前,看一眼,萧霄的主题思想是——民。果然,不愧是帝王胚子,视线就是比旁人要高一些,固然这也得益于沈观潮的小灶,但如果没这资质,再怎么开小灶也白费不是。从本质上来说,要萧霄从心里认同民本思想,才能在这时候完全出于自己的观点,而不从诸圣求解:“不错,但还是不够火候。”
一旁,比沈端言还长两岁的沈兆麟见沈端言要到他桌前来,既不阻止,也不刻意留出闲来让她慢慢看,他稍稍让让便继续自己的书写。沈兆麟写的也是民,不过,不是从国之宗主的高度,而是从世间一小民的层面来阐述他的观点。沈端言觉得,这个人已经不是她能评定的,因为确实写得非常好,但她仍然觉得不够。
沈观潮见她没摇头,却也没出声称赞,就把沈端言给招到身边来。他们的位置在窗边,如果轻言细语,在写作业的少年们和沈小青年根本听不到:“说说你的想法。”
“不应该说是我的想法。”沈端言看向沈观潮,沈观潮点点头示意他明白,让她继续往下说:“人为本。”
“和民为本有区别?”沈观潮下意识问出来,但问完不等沈端言答就开始深思“人为本”这个“人”字用在这里的深意。
沈端言也不催,凭沈观潮的能耐,断然不会需要她解释就能明白,甚至还能脑补出更多可能她都从来没想过的东西。所以,沈端言静静吃着点心喝着茶,等着沈观潮从他的思绪里回过神来。
“这个人字,别有用意啊,很是不错。”沈观潮没说出他的见解来,只总结一句:“若天下间再无小民,朝圣亦自称为‘我’,当是前古未有,后世难追的大治之世。只是,这谈何容易,知易行难,世间事皆如此。”
“一天不成,一年不成,十年不成,百年还不成,三百年如何,五百年如何?父亲,您应该清楚,世间百姓不会永远如此,总有一天他们睁开眼去看这世界,那时候再作相应改变的话,往前的每一个朝代都是车鉴。”沈端言说完又看向还在奋笔疾书的少年们,明堂之下,他们仿如朝阳一般充满希望:“父亲年岁渐长,尚能饭否?”
“什么意思?”
大夏朝没这典故,沈端言说完才想起来,就翻译了一下:“问您人老了,是不是雄心壮志也一块老了。”
“我还不到五十,没到需要用老这个字的时候!”沈观潮真想把沈端言赶出门去。
“既然都还没到要用老这个字的时候,为什么连这点都不敢想,就算您不敢想,您也要让他们敢想呐。如果您是过去和现在,那他们……就是未来。”
“那是因为,我不确定这是否真的就是那条唯一的正确的路。”
“先走一小段就知道了!”
#小红长矣,还需奶否#
#其实外公最不耐烦我爹了,千万不要误会#
#诶,这个爱慕者都掺假的地儿,还能相信真爱吗?#
#我外公说,真爱跟见鬼是一样一样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