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广山离开得极为迅速,就好似一阵轻风,掠过之后不留一点痕迹。
时映菡的表情渐渐由悲痛,转为冰冷,就好似当年接受了母亲要杀自己的事实一样,她的浑身散发着发自心底的寒。
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她从未亲自对母亲动过手,若真的说起来,也只是出海的那一天,冲动之下,做过恐吓母亲的事情。
她亲眼看到,自己被亲生母亲推入海中,浸泡在海中,入目可及的满满都是湛蓝。海水之内,漂浮着一连串她吐出的气泡。她能够看到自己微微散开的发,漂浮在水中,就好似水藻,向四处延伸。周围没有任何的固定物体,她的身体下沉、下沉……
她挣扎,却只是徒劳。
她有力气,却使不出。
她的心中是无尽的悲伤、绝望、愤怒!
在她发现自己活着,还能够在水中自由的来回,顺畅的呼吸时,她毅然决然地回到了船上。那时还没有人知道她溺水,一切平静得不像话,她找到了自己的母亲,装鬼去吓她,想要问出她为何要杀死自己。
可惜,甄氏就算是吓晕过去,也是只字不提。
这是甄氏最大的硬气。
之后的日子,无论其他人如何与甄氏解释,就算是自己亲自前去,甄氏都认定她是水鬼,不是活人。甄氏又接二连三地派来侍女杀她,也都被她溺死在府中的池塘之中。那个池塘,后来被时家填满,盖了一间祠堂。
甄氏日日惶恐,疑神疑鬼,终究是郁郁而终,也算是自己将自己吓死了。
时映菡曾经内疚过,不过她知晓,如果不是甄氏做了亏心事,她没有必要这般耿耿于怀。
如今,她对自己的父亲,也开始冷漠,因为他已经没有了当初虚假的慈和。
她并非薄情之人,她在乎祖母,在乎四郎,在乎二郎与三郎、六郎。她也有几名朋友,关系要好。就连院子里面的魏妈妈、碧凡、碧彤她也分外珍惜。可那些苛待她的人,她不会无止境地对其抱有期望。
也不知道是不是花少一次性给予她的东西太多,才使得她的脑子里面,久久环绕着花少的影子。在她看来,那一日花少的关心是发自肺腑的,一个与她第一次见面,所谓的“亲情”更是有些漫无边际的人,给予她的,却是她做梦都不敢妄想的。
而自己至亲至爱的父亲,却连女儿之间公平的对待都已经吝啬了,她又如何能够容忍呢?
她要独立。
这个念头越来越分明,她对亲情的定义,越来越模糊。
就在她怔怔出神的时候,院子里面突然吵闹起来,碧彤一边指桑骂槐着,一边进屋与时映菡告状:“娘子,又丢了两罐子酒,都丢四罐子了,这酒可是娘子辛辛苦苦酿的,而且,这罐子也值几文钱呢!真真可恨,他们是盯准我们好欺负了是吧?!肯定是那些贱蹄子……”
时映菡适时地打断了碧彤:“帮我煮水吧,我要洗身。今天就不制墨了,明日我会去学习如何制作。”
碧彤心里还是不高兴,嘟嘟囔囔的:“若是让我逮到那偷儿,我定然骂死她,让她没脸在府里呆下去。”
“行行行,就你厉害。”
时映菡知道,那个偷酒的人是个高手,在时家这样的府邸走动,可谓是来无影去无踪,想抓都抓不到,除非他自己蹦出来。
不过是几罐子酒而已,她还不算在意。
“碧彤,你嘴巴利索,帮我出去问问,有没有什么不错的宅子在出售,最好景色好一点,不是徐州的也成,这样还能安全点。”时映菡说着,还拉着碧彤的手臂,让她靠近自己,“做得小心些,尤其别让魏妈妈知道,不然这事可就不成了。”
碧彤眼珠一转,当即懂了,连连点头应是。
这种事要做得干净漂亮,房契也要做得隐蔽一些,如若被外人知道就是事大了。好在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还真就有专门办这种事情的人,给几文钱就能办得稳妥,且保密性极好。
碧彤知道些途径,所以也算是熟门熟路。
时映菡则是开始思量其他的。
她如今能做的,只是置办几处宅子,找人牙子买些奴仆看着就成。其他的,还真没有途径。
洗身完毕,头发还没梳妥,就有人送来了帖子。时映菡伸手接过看了一眼,看到上面的一行小楷字,不由得笑了起来。
求见“是硬汉”。
——贾十八娘。
时映菡的名字谐音是“是硬汉”,这是她好友贾十八娘给她起的外号。
贾十八娘是个性子爽利的,有些护短,没少为了时映菡与时映蓉吵架,有几次险些动手,时映蓉还摔坏过贾十八娘一个双蝶的簪子,恨得贾十八娘牙痒痒。
她们初遇时,贾十八娘对时映菡是瞧不上眼的,觉得她太闷了。结果,在游玩途中遇到了危险,出手相救的正是时映菡。贾十八娘竟然实话实说:“开始瞧你不顺眼,现在瞧着,你长得也挺俊。”
时映菡很少见到这样的女子,当即也就与她谈得来了。
“她如今在哪?”时映菡一边催促碧彤快些,一边问递帖子的碧凡。
“在新夫人那呢,怕是十八娘来这,就是耐不住性子,想瞧瞧新夫人啥样。”
“我寻思也是。”
贾十八娘一直惦记这事,从时广山定亲时起,就开始帮时映菡打听关于杜氏的事情,却总是只听她的故事,不见她的人。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贾十八娘是耐不住性子的。
杜氏的年纪与圈子,都与时映菡并非是同一个,以至于她也是在时广山成亲之后,才见到的杜氏。
时映菡简单地盘了一个发鬓,便快速去了杜氏的房间。贾十八娘可不是有耐心的,此时定然是等不及了。
进入到杜氏的屋子,就听到银铃一般的笑声,底气十足。掀开垂幔,入目便是贾十八娘微胖,却十分可爱的笑脸。
“呀,三娘,你怎么又瘦了?!可是多日未见我,有了相思之苦?”贾十八娘说着,快速起身,走过来握住了时映菡的手,在她手心捏了捏,这是示意时映菡,快些带着她开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