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徐恩给我打电话了,整整十八通。我不接,说什么也不接。我想:他应该已经回到了洛杉矶的旅馆,应该已经看到了我给他留下的纸,看到了我小青青对他小恩恩的告别。那么南茜呢?她上路了吗?她正在去往另一个美丽的花园吗?不,她还在我心上,在徐恩心上,在我和徐恩的中间,一动没动。十八通电话后,徐恩留了言。他说:“你他妈的别让我再见到你。”圣地亚哥这个火炉熄了火,越来越冷,冷得像个冰窖。我不住地抖。
彭其坚持住进了我住的那个旅馆,住进了我的隔壁。
我继续留在圣地亚哥,因为每每我想离开的时候,无论我怎样用力,我的塞金砖箱子都纹丝不动。我沮丧地把自己摔在**,自言自语:“真是越来越有女人味儿了,手无缚鸡之力。”彭其对我说:“青青,别再瘦下去了。”我反驳:“没有啊,我没有瘦啊。”
海洋世界里卖爆米花的大胸脯姐姐已经认识了我,于是总是在给我把爆米花盛得满满的基础上,再送我一杯果汁。姐姐让我自己随便挑,可我一看见她的大胸脯,我就说:“木瓜汁。”彭其一见我挑木瓜汁,就笑。大胡子蝴蝶见了我和彭其,说我们天造地设。我对大胡子解释:“这是我哥。”我忽略掉彭其的尴尬。我把所有事情一分为二,有些不可以被忽略,有些可以。我不可以忽略南茜那戛然而止的美丽,但我可以忽略我的爱和我的被爱。又或者,这不是可以不可以的问题,而是必须。
海豚天天尽职尽责地折腾着,它们把水掀到看台上,我和孩子们一起湿淋淋地笑着。世界在水花中变得灿烂,我也要在这世界上像这季节的花一样灿烂地活下去。
彭其不再问我关于徐恩的任何事了。他明白。我也明白,他明白。只不过,他明白的是结果。
我问彭其:“什么时候回华盛顿?”彭其反问我:“你什么时候回去?”“后天。”我又骗彭其了。我还不能回去,还不能回去见徐恩。我和徐恩那两颗血淋淋的心加在一起,只能等于两颗血淋淋的心。但我要让彭其走,让这个也在我心上的男人,去找他自己的幸福。
我和彭其订了后天的机票,他回华盛顿,我回芝加哥。他那班航班比我的早两个小时,我会在这两个小时中,把芝加哥改成西雅图。我决定了去西雅图。
我随口说的这个“后天”并不明智。我应该说“明天”。因为在“明天”,在我去海洋世界和大胡子蝴蝶还有大胸脯姐姐道别时,我竟在看见彭其的那块广告牌下看见了徐恩。我像广告牌上的我一样,一动不动。我看着徐恩的背影,看他慢慢伸出手,想摸照片上的我的脸。我想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问:“需不需要梯子?”但我不可以。我一步一步往后退,撞进了刚刚买果汁回来的彭其的怀里。果汁洒了。等我再看向徐恩时,徐恩正在看着我,不,他在看着彭其。
徐恩离我们越来越近,他憔悴的脸变得越来越清楚,我的心就像一张没有用了的草稿纸,被三把两把团成个团儿,紧紧的皱巴巴的。我向徐恩笑:“哎呀,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徐恩的脚停下了。他不得不停下了,因为他的脚尖已经抵上了我的。
这是一个拥抱的距离,但我们没有拥抱。我又往后退了一步,退进了彭其的怀里。彭其扶住了我的肩。徐恩一把把我揪出来:“人生何处不相逢?别告诉我你和他也是这样相逢的。”我挣开:“当然不是。”“那是?”“你看不出来?”“我要你亲口告诉我。”“好,我告诉你,我要和彭其在一起。”
我又退进了彭其的怀里,而徐恩,又把我揪了出来。我尖着嗓子笑:“别跟我拉拉扯扯的。你也看见了,我在圣地亚哥也有头有脸了。”徐恩也笑:“我是看见了,我一出机场,就在广告上看见了你这张笑得没心没肺的脸。”我没心没肺?那我那撕心裂肺的感觉从哪儿来的?我说:“我们朋友一场,别结束得太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