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圣不要

　　前注：唐僧被如来佛封为“旃檀功德佛”

　　孙悟空为“斗战胜佛”

　　白龙马为“八部天龙广力菩萨”。

　　佛界终日明亮，夜白如昼，那里区别清晨与夜的方法，大概就是界中那一口洪钟。当钟被敲响，翁鸣声传到佛界每一个角落，这就是佛界精神抖擞的清晨。

　　这不仅仅是个报时器，它还尽职尽责地提醒身在佛界的每一尊佛，不管你在哪里，给劳资马上滚过来中央佛堂上早课！

　　旭日初升之时，以诵佛经为始，沐圣贤佛光，洗污浊尘埃。这是早课。

　　说通俗一点，就是每天把大家聚集起来，第一天念大悲咒，第二天念六字大明咒，第三天念无量寿经，第四天念金刚经……念完了就再轮一遍，像中学生上早自习，有感情地朗读课文并背诵。

　　有佛兢兢业业地上早课，也有佛兢兢业业地逃早课。

　　斗战胜佛表示，劳资不上早课好多年。

　　中央佛堂里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佛习惯性地无视了那两个空座位，一个是中央的如来佛祖座，另一个就是位置在前排的斗战胜佛座。原本如来不在就够呛，没人管的斗战胜佛在如来离开后的第二天就将逃早课进行到底了，弄地那原来座无虚席的前排佛位这么多年来都空着一个，像是被狗啃了一口。

　　不过今天不一样，逃课的佛又多了一个——旃檀功德佛。

　　座位在他旁边的无量掬光佛一副想笑又不敢笑憋出内伤的样子，只好频率极快地敲动着手里的木鱼，不过要是细心一些，也能听出他到底在念什么经文。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上梁不正下梁歪啊上梁不正下梁歪……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佛堂里佛陀菩萨罗汉齐聚，没人关注他说了什么。佛家虽没有职位的高低，但悟道程度却分明，莫说如来，连三十五佛里的两个不来这佛堂，也不是他们可以置喙的。

　　逃了课的斗战胜佛在离中央佛堂不远的云层里发呆。

　　悟空在成为佛界正式编制内的员工之后，闲得每天都在掉毛。不需要打打小怪兽，不需要和各路神仙死磕，佛界又不允许网络接入，他在打麻将打遍三界无敌手之后，又只能靠数自己身上的毛过日子了。

　　我为毛这么闲？

　　他目光空洞地望着远方的天空，间歇性地叹气，偶然抬手把远方的云打散。

　　旃檀功德佛在他旁边煞有其事地打坐，被他的叹气声打扰地心烦意乱，睁开眼睛微微瞥了他一眼，道：“悟空啊，你不要这么暴躁，你要学我，你看我多端庄……”

　　悟空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明显是不想说话。

　　可是唐僧絮絮叨叨的功能一旦开始就没法停下来，他把悟空掰过来面对着他，极其严肃地教育着：“你看你明明这么闲，怎么不去上早课呢？如来不在就这么懈怠，这怎么行呢？做佛要有自制力，不可以这么任性的。悟空你怎么不听师父的话了呢？你以前多乖多可爱啊，这么现在就变成这样了呢？”

　　悟空抬起手来训练有素地捂住了他的嘴，烦躁地用另一只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道：“我不去上早课最多是闲得发慌，要是去了那叫脑袋有坑！嗡嗡嗡地吵死了……再说了，师父你不是也没去么？”

　　唐僧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那怎么能一样？我是为了看着你不闯祸，顺便感化你。我是带着使命逃早课的！”

　　悟空挑了挑眉，黑地发亮的眼眸带着一点压迫性，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说实话。”

　　“……这样的悟空一点也不可爱！”唐僧负气地一甩袖子，怒道，“我才不要和那不守规矩胡作非为的家伙站在一个佛堂上！”

　　悟空仰天长笑，重新躺了回去，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又和白龙马闹脾气了。倒也是，如果不是因为这茬，我日理万机的师父也不会有闲心来看我。”

　　旃檀功德佛尴尬地咳嗽了几声。

　　悟空撑着脸看他，笑道：“你说你和白龙马老夫老夫的，置什么气啊？”

　　唐僧收了打坐的姿势，瞪了他一眼，道：“明明是劝和的话，可是为毛你的语气听起来很开心？”

　　“哈，”孙悟空短促地笑了一声，道，“谁叫你们一天到晚秀恩爱，遭报应了吧？”

　　唐僧：“……哼！”

　　“这回你倒是不想见也要见了，他来了。”斗战胜佛努了努嘴，看着不远的佛堂，神情带着几分明显的促狭，还有几分恶趣味转过头来问自家师父，”你要不要躲一躲？”

　　“我为什么要躲？”旃檀功德佛高昂起下巴，“理亏的又不是我。”

　　金光熠熠的佛堂门口突然闪过一道不明显的白光，一匹白马逆着风疾飞到悟空身边，绕了一圈停下，化作一个年轻男子，及地的白色长发亮瞎佛眼。

　　“师弟，你还是这么骚包。”悟空揉了揉眼睛，像是被他反光的头发弄伤了眼睛一样。

　　“他呢？”

　　“我藏起来了。”悟空看着他的眼睛叹了口气，“师父今天逃了早课在我这里念叨了许久，你们又出什么事了？”

　　白龙马扯了扯自己的漂亮的长发，皱着眉头道：“他非要把我的头发剪掉。”

　　“身为一个菩萨，披着长头发走来走去的，像什么样？”唐僧从法阵里走出来，显露出身形，“守着规矩有什么不对？”

　　“佛祖都不管，就你瞎操心。”

　　旃檀功德佛开始不满意地碎碎念。

　　“老规矩了，现在谁还守着这个？”白龙马一步上前把他拉到身边，道，“如来现在都几十年不见佛影，再说，要说真的不守规矩，你和我在一起，岂不是大逆不道？”

　　唐僧撅着嘴不说话了。

　　如今佛界的规矩的确是没有之前这么多，例如白龙马和唐僧之前的关系，并没有做过多的隐瞒，见到的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样过了。

　　白龙马每每用这句话把唐僧的碎碎念噎回去，屡试不爽。站在一边的孙悟空无趣地摸了摸鼻子，得，内部解决，又没他什么事了。

　　“师兄如果真的闲得慌，不妨到仙界桃园去一趟。”白龙马把人带走的时候，顺便丢下一句话，“我刚刚从那里回来，桃树正在开花期，师兄去帮忙也好。”

　　闲得发慌的悟空一听到这句话，眼睛都在冒绿光。

　　走远了的唐僧反而有点担心，戳了戳白龙马的腰，问道：“悟空打架可以，浇水施肥什么的，叫他去有什么用？”

　　“仙界这么多事，哪里只桃园这一件？师兄一时半会儿会不来的。”白龙马的眼睛里射出几道精光，看着唐僧的眼光露出几分玩味，“这段时间你再无理取闹，看你离家出走找谁去。”

　　唐僧不服：“我可以去找悟净！我还可以去找八戒！”

　　白龙马笑道：“你觉得他们两个有闲心理你？”

　　唐僧：“……这几个成佛了就不尊师重道的！哼！！！”

　　斗战胜佛几个筋斗云翻到仙界的时候，就马上乐呵呵地往桃园去了。仙界他最熟的地方，除了天宫和瑶池，就只有桃园了。毕竟他也曾在这里当过差，虽然结局不怎么美好，但还是有一些感情的。

　　斗战胜佛潇潇洒洒地往桃园门口一站，结果守园的老头一看见他就给他跪下了。

　　“大圣呜呜呜……”白胡子老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桃树刚开的花，真的没果子，真的……”

　　悟空揉了揉眉心，道：“我没打算拿你们果子。”

　　“打麻将输的钱我一定会尽快还给你的呜呜呜……”

　　“那点小钱留给你自己养老吧，”悟空把守园老头扯起来，拿亮晶晶的眼睛逼视着他，“你们是不是缺个帮手？”

　　守园的老头吸了吸鼻子，哭丧着脸道：“……是……是的。”

　　于是，斗战胜佛开心地扛着锄头准备去刨土，身后一个年轻的小桃仙，战战兢兢地跟在他后面。

　　悟空开口问他：“现在我们要干什么？”

　　容貌清丽的小桃仙咽了咽口水，开始解释：“首先，不要用锄头，要先……啊！大圣不要！”

　　事实上，斗战胜佛对于园艺业，的确是一窍不通的，他甚至没听小桃仙的解释，一锄头挥歪了，直直朝着桃树的躯干部分去了。

　　造成的结果就是，桃树为避难直接化成人形，斗战胜佛面前，小桃仙和桃树仙瑟缩着抱在一起胆战心惊地看着他。

　　悟空摸了摸下巴，看着眼前的两个小仙，伸出一只手点了点桃树仙的额头，赞道：“哟，许多年没来，桃园的桃树都可以化人形了，这地方灵气不错呀……”

　　就是这小桃树仙化形的时候根基不稳，保持人形估计也保持不了多久。

　　“大圣……不要伤害桃树……”小桃仙颤抖着声音开口，却还是努力地拦在桃树仙前面，“桃树刚刚化形不久，经不起打的……”

　　悟空瞪着眼前两个互相推搡的小仙，感觉到他们两只仙中间，恨不得飘出粉红的心形来。

　　为毛这个世界总是有人在秀恩爱！！佛界是，仙界也是这样！！！上到师傅下到小仙！！

　　马丹！不就欺负他这么多年就一个人么？！悟空恨恨地摔了锄头。

　　孙悟空愤愤然地走人，留下两个小仙仍然坐在原地抱着对方瑟瑟发抖的身子。

　　珍爱生命，远离大圣。只是当他们两个刚刚抱怨完，堪堪站起来的桃树仙，却惊喜地叫起来：“我可以维持身形不用变回桃树了！灵力多了好多！！”

　　两个小仙开心地抱在一起，小桃仙在兴奋之余，也不忘问一句：“怎么回事？”

　　“大概是大圣，”桃树仙摸了摸额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余热，顿时心生感激，“毕竟是成佛的人，普度众生吧。”

　　普渡了众生还被误会的斗战胜佛拖着一颗破碎的心去找太上老君。号称天界心灵鸡汤的太上老君，是他最后的希望。

　　老君府邸门前，两个童子毕恭毕敬地朝他一鞠躬，礼貌地告诉他：“老君不在。”

　　“哪去了？”

　　两个童子频率一致地摇头：“不知道。”

　　斗战胜佛只好撑着脸在门前的台阶上生闷气。

　　那两个童子也和他是老熟人，见他坐在那里，也不害怕，反而壮着胆子开口问他：“大圣可是最近有烦心事？”

　　斗战胜佛托着腮重重地叹了口气。

　　“老君最近炼了一壶清心丹，要不我拿几颗给大圣？”那童子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样沮丧的孙悟空，眼神里露出几丝同情，“或许对您有用的。”

　　“不怕你家老君知道？”

　　“只要是大圣拿的，老君不会说什么的。”那童子手一挥，一个青色的小罐子就出现在他手心，他一边把丹药递给他，一边笑道，“清心丹不算什么少见的丹药，大圣不需介怀。”

　　孙悟空把罐子拿过来，倒出里面淡青色的丹药当糖豆吃，薄荷味的，味道不错，但没有什么用。他心里的郁结之气，从脚底一直冲到头顶。

　　倒是和那两个小仙没什么关系，他就是郁闷。

　　为毛人家都是成双成对的，最不济也有个道友or佛友每天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理想，就他，可怜到师傅和师弟都不爱的。现下，连老君都不在了。

　　两个童子把他引进老君府，小心地盯着炉子底下的火，看着扭曲着脸的斗战胜佛，似乎想起来什么，转过头来问他：“大圣，可否问一事？”

　　悟空瞥了他一眼，道：“你说。”

　　那童子也不避讳，问道：“西天如来佛祖是否长年不在佛界？”

　　悟空点头，这也不算什么秘密，如来这几百年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不着家。不过没有他佛界也照样转，倒也没出什么大事。

　　童子犹豫了半晌，却还是开口接着问：“佛界是出了什么事么？”

　　“为什么这么问？”孙悟空皱眉，他虽然不理很多事，但佛界是否太平这种事情，他长年住在那里的自然是了解的，这小童没事问这个做什么？

　　“老君似乎在找佛祖，也不知道为了什么。”那童子缩了一下身子，突然惊呼起来，“大圣你怎么……大圣！！大圣！！”

　　坐在软垫上的一开始还气势全开的斗战胜佛，突然合上了他暗金色的眼眸，身子一歪软软地缓缓地倒在一边，而尖叫着的童子，却实在做不出任何反应。

　　那可是斗战胜佛，上天入地杀人越货无所不能的斗战胜佛啊，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看起来不堪一击的时候？

　　难道那瓶清心丹过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