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听阿四讲完，云四儿不知该说些什么。
本来，宗主是她生平最恨的人，但知道他是阿四，她有再多怨气也恨不起来。归根结底，还是要怪她招惹的男人太多，要是不娶这么多夫君，怎么会惹这么多麻烦。
阿四没有道歉。
无父无母，自小生长在密教那种地方，养成他这种乖张狠毒的性格，并不奇怪。他不认为自己做错，自然也就没有必要道歉。
云四儿觉得，阿二应该比较能够理解他的想法，他和阿四是一样的，为了独占她可以不择手段，只是阿二不会直接伤害她。
瞧瞧，她都娶了些什么样的男人。
听到云四儿叹气，两个男人同时看向她。
“身体不舒服吗？”
云四儿摇头，瞅着阿四。“我还会死吗？”
“会。”
皇甫熠怒视向他，正待发火，云四儿拍拍他，示意他稍安勿躁。“你不想救我？”
“不是。”
“那你的意思是，你救不了我？”
阿四看着她，语气没什么起伏。“红莲早已失控，若要医好你，必须将它取出。我想你还记得红莲入体时的痛苦，取蛊，是十倍的疼痛。”
云四儿心有余悸。“不取不行吗？”
阿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看皇甫熠。
皇甫熠领会他的意图，说道：“很晚了，云儿，你该休息了。”
身为密教宗主，阿四有起死回生之术，只要他有心救云四儿，云四儿就不会死。
皇甫熠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情况与他料想的有些出入。依阿四所言，密术可以暂时治愈她，却并没有办法从根本调养好她的身体。尤其，她有身孕。
“阿四的身体很糟糕，轻率取蛊，会直接断送她的性命，但红莲不取，她的身体只会更糟，即使是我，也只能勉强延续她的性命。”阿四低头看着自己的头发，眼底有丝暖意。也只有云四儿会偏执的用蝴蝶结给他绑头发。
“难道没有办法救她？”皇甫熠问。
“有。打掉孩子。”
皇甫熠看向旁边始终沉默的人。这个孩子对她意义非凡，用孩子的性命换她的，恐怕……
莫轩和自然知道他的顾虑。“为什么？”
“胎儿以吸食母亲的精血为生，阿四之所以衰弱的如此之快，就是因为腹中的孩子。只要没有这个孩子，即使不取出红莲，她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我怎么知道，你说这番话的根本目的，不是为了夺走四儿的孩子。”
阿四直视着他，那张清秀童颜冷凝如冰，却又带了几分讽刺意味。“我是不喜欢这个孩子。若只有拿掉孩子，我才肯救她，你又奈我何？”
很少见，莫轩和的脸上出现想杀人的神色。
以三人的立场而言，像这样面对面坐在一起商谈，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尤其，莫轩和与宗主的恩怨，由来已久。
许久。
莫轩和说：“我只要四儿平安。”
阿四又看皇甫熠，他好没有反对，于是——阿四扯唇轻笑。“坏人，我做的够久了，这次轮到你们。”
打掉孩子。
不管阿四所言是真是假，他们都不会为一个未成形的生命冒险。
一早，莫轩和到云四儿屋里，陪她说话。
“你就这么轻易原谅了他？”
云四儿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他变成这样我也有责任，不能全怪他一个人。小花平安，就不算造成实质的伤害，再追究下去，他只会更介意，倒不如借这个引子镇压住他，以后慢慢**。”
“我不赞成你与他亲近。”
“嗯？”云四儿看了看他，一笑。“我知道你和阿四是对头，但是他不是真的坏到没有人性，他只是……没有人教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你太容易心软。”
云四儿不在意的笑笑。“难道把遗憾化成恨，永远仇视一个人，就能得到幸福？”
“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也不会幸福。”
云四儿看着他，忽然搬着凳子凑到他跟前。“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你说。”莫轩和微笑。
“阿二阿三阿四，我都能感到他们对我独占的想法，为什么在你身上，我从来感觉不到那种不安定的危险感觉？”
莫轩和没有立刻回答她。他伸出手，拂开她脸侧的发丝，目光饱含宠爱。
“阿大，你心里藏了太多事，这样也不会幸福。”云四儿微叹，靠到他怀里。“我所能想到最幸福的事，就是跟家人在一起永不分离，不一定最爱，不一定最完美，但一定坦诚相待。”
莫轩和搁在她肩上的手，微微一滞。
云四儿眼中浮现几许忧伤。
正在这时，皇甫熠进来。
他手上端着一碗汤药。
“这是什么？”云四儿坐直，闻到中药的味道，皱皱眉头。“给我喝的？”
皇甫熠迟疑了一下。“嗯。”
“不喝行不行？”云四儿对他耍赖。
“四儿。”
啊，忘了，阿大不吃这套。云四儿看着那碗药，悻悻的托着腮。“好苦……有糖吗？”
“我去拿。”皇甫熠转身出去。
“我要龙须糖，多拿几块。”云四儿凑近闻了闻药的味道，不怎么高兴的看着阿大。“我还要牛奶，阿大，你去跟阿二说说。”
“好。”
“辛苦丞相大人。”
云四儿笑容满面目送他离开，瞬间，冷了下来。
从那天阿四停住不说，云四儿就开始防备。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阿四说她会死，她就猜到是跟孩子有关。
从来没有想过，他们对她的保护，会威胁到她的孩子。也许在他们认为，孩子只要再生就可以，她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但是……她不会再有机会怀上小花的孩子了。
其实，她并不明白自己在坚持什么。小花不想要这个孩子，孩子威胁到她的性命也没有留下的必要，可是她就是没有办法抛弃他。
“你可想清楚了。”
这句话，少年不知重复多少遍了。
知道商队即将到杨柳镇，云四儿给少年写信，请他帮忙带她离开。少年是一百个不情愿，但他是唯一能帮她的人。少年上火连山带她离开，两个人打扮成乞丐，走走停停，也不知要去哪儿。
“有什么不清楚的？”云四儿蜷坐在屋檐下，看着淅淅沥沥的雨幕，神色间难掩疲倦，却是少见的坚毅。
“你的命，孩子的命，哪个更重要。”
云四儿看了他一眼，轻笑。“不是这么比较的。”
“你就这么到处流浪，等生完孩子才回去？”
“嗯。”
“万一你活不到那时候呢？”
云四儿没说话。
“你要是坚持不打掉孩子，他们未必会逼你吧。”
“小兰，你不了解他们。”云四儿叹气。一二三四，哪一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冷血动物？说白了，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她恨不恨他们。只要为她好，再残酷的事都做的出来。
少年瞅了她一会儿，讪笑。“我满同情你的。”
“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活该。”
云四儿深知自家夫君的能耐，只有往没人的地方去才能保证不被抓到。深山老林是安全，但云四儿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天气也一天天冷起来，一直在山中过幕天席地的日子肯定不行。
好在，少年在山中寻了一处破庙，两个人暂时有了安身之所，只是很快，阿四医治的效力散去，云四儿的身体又衰弱起来。少年见不得她半死不活的模样，进城偷了一堆好吃的回来喂她。
“猪蹄，牛肉，麻油鸡……你要吃哪个？”少年把偷来的食物一样一样从包袱里取出来。“人参，鹿茸……这些一会儿炖汤。还有……”
云四儿很久没吃过好东西了，也不管是不是偷来的，用手抓起就吃。“唔，好吃……”
少年瞅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叹气。“吃相比乞丐还难看。你说你怎么混到这份儿上？”
“怀孕的女人就是贪吃嘛。”云四儿撕了一只鸡腿给他。“你也吃。”
少年咬着鸡腿坐下，微蹙的眉心似有忧虑。
“小兰，谢谢你。”
“谢什么？”
“你帮我逃跑，还照顾我。”云四儿浅笑。“以前我只当你是惹人嫌的毛头小子，没想到关键时刻你满靠得住的。”
少年偏头看看她，冷笑。“少来这套。”
“我们这也算相依为命、亡命天涯吧。”
“别感慨了，吃你的吧。”
一个时辰之后。
“云四儿，你是猪啊，这么多东西全吃光了”
“我……还有点饿……”
“……”
云四儿吃的多，肚子鼓的也特别快，到底是做娘的人了，每天无事可做，就抚着肚子跟里面的宝宝说话，神情再不似少女那般青涩。少年每每看到阳光洒在她身上那幅柔和的画面，都期盼就这样平平安安等到孩子出生。但是，蛊毒再次发作，云四儿离死期又近了一步。
“云四儿，这么下去不行。”少年对着躺在草垛上面容憔悴的女人，严肃的说：“等不到孩子出生，你就死了。”
“乌鸦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