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思念成灾
北京的夏夜是非常凉爽的,风从街巷穿过,凉爽异常,与白天的暴热似乎一点关系都没有。
白天过去,属于夜晚的热闹来到,夜市火热起来,不少摆地摊的趁着城管下了班,都纷纷出来打游击,大排档也都纷纷扩张到了人行道上。这个时候,首都跟全国各地的任何一个城市都没有区别。
陈赞和钮茗海在大街上走着,看着不少人光着膀子在烧烤摊上吃烧烤喝啤酒,行酒令的声音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陈赞问:“钮师兄你想吃什么?”
“这片儿我比较少来,你平时都在哪家吃的?”钮茗海问。
陈赞一般不吃宵夜,谈天偶尔会叫着去吃:“就那家罗记烧烤吧,他家的炭烧生蚝不错。”炭烧生蚝是沿海地区的常见小食,到了北京,身价就涨了好几倍,不过偶尔尝个鲜还不错。
钮茗海点点头:“好。”
两人落了座,这个点吃烧烤的人不算太多,老板娘很快亲自来招呼,拿菜单让他们点菜。陈赞将菜单递给钮茗海:“钮师兄,你是客,你先点。”
钮茗海看着三十块一打的生蚝,觉得有点贵了,牛羊肉才一块钱一串,生蚝就差不多要三块钱一个了,本着省钱的原则,点了些牛羊肉。虽然他不在乎那三十块钱,但是请客的是陈赞,不能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不是。
陈赞笑起来:“特意来吃生蚝的,怎么不点?老板娘,上一打生蚝。”
钮茗海说:“别,别,海鲜吃多了也不好,半打吧。”
陈赞看看钮茗海:“行,就半打吧,也是尝个鲜。喝点啤酒吗?”
钮茗海摇摇头:“不用,我开了车过的来。”
陈赞点头:“那先来两罐凉茶好了。”
老板娘点好菜走了,陈赞回过头来对钮茗海说:“他们家的生蚝说是从湛江空运来的,所以卖得很贵。”
钮茗海有点不相信空运来的生蚝会在这大排档上卖,不过生蚝这东西本来是海鲜,北京没有,要吃新鲜的,还多半都是外地运过来的,至于怎么运,谁都没看到,随便老板怎么胡诌。“你很爱吃海鲜?”
陈赞摇摇头:“还好,我朋友喜欢吃,这地方也是他踅摸到的。”想到谈天,不由得微笑起来。
钮茗海心痒痒的,到底是什么朋友,让他一提起就笑得这么开心呢:“你女朋友吗?”
陈赞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钮茗海,摇摇头:“不是,男的。”
钮茗海转着手里的茶杯:“陈赞,有个问题一直想冒昧问你:你处对象了吗?”
陈赞点了点头。
钮茗海转茶杯的手一顿,里面的茶水泼了出来,他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然后问:“你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陈赞继续点头。
钮茗海释怀地笑笑:“有空带他出来一起玩,我请你们吃饭。”
陈赞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这多不好意思,还要让钮师兄破费,到时候我们请你吃饭吧。”
“好。你们相处——有没有什么不自在的?有烦恼可以跟师兄说说,师兄给你解惑,毕竟两个同性相处跟普通男女朋友不一样,很多时候有了迷惑不知道找谁去诉说,憋在心里挺苦的。”钮茗海自认为自己的情感经验要比陈赞丰富,尤其又都是同志。
陈赞愣了一下,才想起应该是自己上次跟虞彦说的话他都转给钮茗海了,而且钮茗海也完全不掩饰自己是个同志,不由得尴尬了一下,原来男人八卦起来也不得了。但是看着一脸真诚的钮茗海,他还是点了点头:“那就多谢钮师兄了。暂时没什么问题。”
钮茗海知道自己现在没希望了,干脆放开了心思,八卦心膨胀:“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陈赞心想,难道现在要跟他出柜吗?他可是连虞彦都没说啊。钮茗海见他不答话,自嘲地笑笑:“对不起,我多事了。”
陈赞连忙摆手:“是我还没准备好出柜,而且我不想让虞哥知道,我担心他跟虞叔叔说,然后又传到我父母耳中。”
钮茗海点点头:“那行,我就不问了,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陈赞犹豫了一下,说:“要是钮师兄能保证不跟虞哥说,我跟你谈谈也无所谓。”毕竟每个人都需要一些倾诉的对象,他和谈天的事,就他姐和谈阳知道,他们不可能给他提供任何客观的建议。
钮茗海举起手:“我保证不跟虞彦说。”说完就笑了起来。
陈赞想着这事虞彦迟早会知道的,到时候得跟他说一声去,省得他八卦给虞叔叔听见了。然后开始说:“我们其实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钮茗海哇了一声:“竹马成双啊,真幸福!”
陈赞听见这个说法就囧了,红着脸点点头:“时髦一点的说法,是这样的。”
钮茗海感叹说:“这样就知根知底了,再好不过了。不过也有一点不好,要是想出柜,两家都知道了,一点缓冲的余地都没有。要是父母反对得厉害,双方父母那边容易生矛盾。”还有一点钮茗海没有说出来,要是他们以后分手了,那才叫尴尬呢。
陈赞没有考虑到那么多,只模糊地知道以后出柜会非常艰难:“谢谢钮师兄指点,我会好好考虑一下这个问题的,找个最合适的方式。”这时候炭烧生蚝已经烤好送上来了,“尝尝,钮师兄。”
钮茗海用筷子夹起一个尝了,点头:“嗯,味道还不错,很浓的蒜香味。”
陈赞说:“北方人的口味比较重一点,所以烤生蚝放很多蒜末,其实原味的更鲜。”
“你吃过原味的?”钮茗海问。
陈赞愣了一下,这辈子还没有吃过原味的炭烧生蚝,上辈子吃过,他给记混了:“嗯,去上海的时候吃过,那边的人口味比较淡。”反正钮茗海肯定不会找谈天去对账。
钮茗海吃着烧烤,喝着凉茶,话渐渐多了起来,说他发现自己的性取向,先后谈了两个对象:“他们都没有跟我长久在一起的打算,都不想跟家里出柜。上一个还想叫我一起出国去,但也还是偷偷地背着我交女朋友。我只想找个人过一辈子,但是——太难了。圈里乱得很,全都是一夜情,混交,骗婚。陈赞,你千万不要混到圈子里去,这样会让你对人生失望的。”
陈赞看着他,不由得对这个男孩同情起来,在同志圈里,找一个真诚的互相喜欢的人太难了,彼此都有着自己的目的,为了性,或者为了钱,也有为了感情的,但是总很难互相撞上,或者撞上了,两个人都不来电,只能继续错开,继续寻觅。
钮茗海又继续说:“陈赞,你知道我多羡慕你吗?居然能有一个人陪着你一起长大,而且这个人又正好喜欢你,你也喜欢他。这简直是太幸运了,为什么我就没有这么好的福气呢?我那些发小,一个个都糙得不能再糙,就没有一个能够让我意**一下的。”
陈赞笑起来,自己是挺幸运的,不过这是重活了一辈子换来的幸运,他举起凉茶罐子和钮茗海的撞了一下:“钮师兄,你别灰心,总会遇到那个命中注定的人的,真的,要有足够的耐性,命运会馈赠努力生活的人的。”
“真的吗?我希望这一天能早点到来。”钮茗海侧头认真地看着陈赞,然后喝了一大口凉茶,明明一点酒精都没有,他觉得自己有点醉了的状态,感觉非常美妙,陈赞是个让人感觉到希望的人。
吃完烧烤的时候,两人又回到网吧门口,陈赞去推车,钮茗海说:“今天不骑车了吧,我开车送你回去。”
陈赞摇摇头:“还是算了,我骑车回去,明天还能骑过来,要不然就得走路过来,大热天的,走半小时路能要人命。”
钮茗海摆摆手:“那好,路上小心。”
陈赞骑着车,才想起来一件事,钮茗海开车到他们网吧来上网,他知道虞彦去九寨沟旅游去了,难道是特意来找自己的?不过今晚上那顿宵夜吃得值,总算让他死心了吧。想到这里,心情不由得分外轻松。钮茗海还是个挺有风度的人,他肯定能找到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吧。
抬头看看天上稀落的星子,谈天和谈阳今天还在苏州,他们晚上在哪里住呢,现在是不是已经睡了?兄弟两个,会不会又生矛盾?
回到家,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明明只有四十几个平方,却觉得空旷得可怕,没有等着自己的那个人,多小的空间都会觉得很空旷,因为心的寂寥。
陈赞洗了个澡,还是没有睡意,大概是吃了宵夜的缘故,胃里胀满的,有点不太舒服,他决定去收拾一下屋子。地铺已经收了起来,客厅里空了一角,陈赞想着是不是在屋里添一张行军床,这样谈阳就不用睡沙发了,毕竟那么大的个子,睡沙发总有些憋屈。
陈赞盘算了一下,又开始去清理自己从宿舍带回来的那个纸箱子,里面都是些书啊、本啊之类的小物件,还有自己的相册、相框,都没来得及摆放出来。
他翻了一圈,将相框拿出来,摆在书桌上,里面是他和谈天兄弟三个的合照,他们三个都笑得有点傻,只有自己一脸的严肃,有点不搭。
这照片是他们小学毕业那年拍的,学校请摄影师来给大家拍毕业照,另外还给大家拍私人照片,当然是另外收费的。当时的彩色照片刚好兴起,谈天非要拉着他一起合影留念,自己将在一旁看热闹的谈阳和谈伟都拉了过来一起照。
时间应该是四五月份,天气不算太热,都穿着长袖。自己穿了件白衬衣;谈天穿了一件红色的棉毛衣,衣服袖子上还有两条白线;谈阳脖子上挂着一根绳子,上面是他家的钥匙,还有一个透明胶带圈,有点傻气;谈伟完全没长开,还挂着鼻涕,是个小不点。
陈赞看着照片,笑了起来,把它摆放在桌上。又看见一个蓝色封皮的笔记本,拿出来一翻,居然是自己当初去一中时写的日记。
陈赞拿着日记本,坐在床边,翻开了第一页“1998年2月6日星期五雨今天是我来一中的第三天,心情很糟糕。中午下课的时候下雨了,没带伞,看了一圈,周围全都是陌生人,他们三两成群,共着伞走了,我没找到那个想看到的人。要是他在,他一定会非常神气地亮出一把伞来,说:‘嘿嘿,看我神机妙算。走,吃饭去!’就算是没有伞,他也一定会扯开自己的外套,将我们两个都遮起来,然后跑去食堂。他不在,没人为我送伞撑衣,我只好自己给自己撑衣,感觉糟透了。有点埋怨姐姐多事了。下雨了,那个傻子自己带伞了没?”
陈赞看着当初的日记,心有点酸酸的,吸了下鼻子,分外想念谈天,可惜他们都没有手机,不能够说联系就联系。手机有点贵,要不还是买一个吧,至少能联系得上他。
陈赞翻了一下本子,每一页都写了,他现在特别想写点什么,站起来往纸箱里找了一圈,没有空余的本子。又看到旁边的一个纸箱,那里是谈天的杂物,不知道他有没有新本子,便去翻看,有一个带了锁的本子,小小的锁旁挂了两片银色的钥匙。陈赞笑起来,谈天还像个小女生一样买带锁的本子呢。
陈赞拿着那个本子看了一下,不像是新的,但也不旧,不知道做什么用的。陈赞看着那片小小的钥匙,犹豫了,开还是不开呢?
陈赞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好奇心害死猫,打开了那个小锁,他心里对自己说:要是真是谈天的秘密,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若是空的,正好拿来自己用。
陈赞打开那个浅绿色的硬皮封面,扉页上赫然写着“和小赞分别的日子”,跟自己有关,陈赞这下心安理得了,挨着床边坐在地板上翻看了起来。
原来也是一个日记本,也是从98年2月份开始写的,不过开始的时间比自己晚了几天,第一页上是这样写的
“98年2月11日星期三 半阴半晴
今天接到小赞的信了,高兴死了。我把信从头到尾看了三遍,就说他在一中挺好的,老师也好同学也好,就不说自己好不好。我知道,他肯定过得不好,没有我在他身边,怎么可能过得好呢。我也过得不好。信里一个想念的字眼都没有,哼,说一句想我会少块肉啊!我想他想得要死,真想现在就飞到他身边去。
今天晚上过节,元宵节,学校又不上晚自习,正好有时间给他回信,我一口气写了五张纸,还想继续写,但是怕他看到我写多了会批评我,说我花太多时间在写信上了,我只好把信上没写完的话写在日记里。
教语文的曾老头说,元宵节是古代情人约会的日子,也就是古代的情人节,可是我和小赞天各一方,连月亮都没有,不知道怎么传递相思。突然有点恨陈巧,真多事,分明就是棒打鸳鸯嘛!”
陈赞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他们两个还真默契呢,居然都把当初那段缺失的岁月都记了日记。陈赞一篇篇翻看下去,直到下半夜,才终于将那一百多页的日记翻完。
看完后不禁心荡神驰,累得眼睛酸涩发胀,但是心却胀得满满的,趴在**,搂着谈天的枕头,嗅着残留在上面的淡淡气息,终于慢慢入了梦乡。
姐姐小学毕业的时候,拉着我照了一张彩照,我脖子上就挂了一个透明胶带,傻死了,哈哈,那会儿那玩意儿可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