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李弘出事了?心儿大惊,连忙推开众人,躺在地上的男孩果然是年仅五岁的代王李弘,额头青肿,神志不清。
几个小太监匆忙将人抬起送往甘露殿,又有宫人跑去请太医,心儿拉住一个年级略长的太监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是代王殿下刚刚爬到假山上玩耍。”那太监身体颤抖,声音里带着哭腔。
“本来今日是中元节,鬼门关大开的日子,很多妖魔鬼怪都在这时候出来作怪,奴才们回禀了上面,正在这边烧些纸钱,祈求平安。结果代王殿下过来了,见我们在纸钱,就嘲笑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神,是我们胆子太小,自己吓自己。”
太监缩了缩脖子,继续道:“这话可不能乱说,奴才吓了一跳,连忙劝说,‘代王殿下,可不兴这么说,小心鬼王听到会生气的,你看见那座假山了吗,二十年前太宗皇帝的一位小公主就在那上面被吓死的。’结果,结果……”
“结果怎么了?”心儿急道。
“结果殿下他不肯相信,坚持要上山去看看。奴才们本想拦阻,可殿下坚持爬了上去,等爬到了山顶,也不知怎么了,殿下忽然惊叫一声,摔了下来。”说完,太监又哀求道,“奴才等真不是故意撺掇殿下的,掌司明鉴啊。”
顾不上听他辩白,心儿来到假山前,太湖石堆砌的假山有四五人高,嶙峋突兀,一侧栽了植株,葱绿茂盛,一侧凿了水道,水流淙淙。心儿一直爬到顶端,俯瞰下去,中间果然有一处孔洞,勉强能容一人通过。
心儿沿着空洞跳下,慢慢下了假山,从后面洞口走出。视线落到地上,她却忽然怔住了:整齐的地面上连一个脚印也没有。今日黄昏下了一场雨,遍地都是湿土,如果真的有人从后洞爬上假山,在顶端扮鬼惊吓代王,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她重新回到孔洞顶端,从假山俯瞰四周,一片空荡荡,只除了山脚下一个秋千架外什么都没有。
这么长的距离,要跨出去除非有绝妙的轻功,可是即便有轻功,至少也会留下蛛丝马迹吧?怎么什么都没有呢?
沉吟片刻,她叫过一个宫女,命令宫人将这附近严加看管起来,便返回了甘露殿。
武媚娘饮了一口酒,忽觉心口一痛,手中的玉杯险些跌落。她捂住胸口,长吸一口气,慢慢恢复常态。中元节宫中也有祭祀,晚上是家宴,各宫妃嫔齐聚在甘露殿,身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她不能在妃嫔面前失了仪态。可是这种无来由的心慌是怎么回事?窗外的月色清冷通透,仿佛在不知道的地方正发生着什么。
她面色有些不好,坐在下席的李才人眼尖看见了,连忙道:“娘娘,可是身体不适?”
“无妨,不过是有些烦闷。”武媚娘强压下不安,笑道。
“也难怪娘娘烦闷,要臣妾说,这玄美人也未免太不识抬举了,娘娘召集的宴席,她竟然胆敢缺席。不过是仗着皇上略宠爱几分,就如此不知轻重。”自以为了解武媚娘烦闷的根源,李才人连忙道。
“就是,不过是个舞姬出身,竟敢如此嚣张,娘娘可要出面好好管管她,让她明白这宫里的规矩。”
四周几个妃子也纷纷点头,恨之入骨地盯着末席空空的位置。
武媚娘嫣然一笑,只是略宠爱几分吗?这些日子,李治几乎日日宣召玄美人陪伴,连自己这个皇后也逊了一筹。
那个叫玄鱼的女子确实生得极美,但也仅此而已,他从来不是沉迷美色之人,为何会对这个女子如此迷恋呢?还有最近几次朝堂上的任免……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清他了,今晚一定要找机会问一问。
批斗完了千夫所指的玄美人,李才人又道:“别说玄美人,今日怎么连淑妃娘娘也未至呢?”
旁边的王美人笑道:“玄美人要忙着服侍皇上,淑妃娘娘吗?自然是忙着教导雍王殿下了。”
“听闻淑妃娘娘对雍王殿下的功课抓得很紧呢。”沈宝林插嘴道。
李才人嗤笑一声,望了台上的武媚娘一眼,恭声道:“太子之位自然归皇后娘娘所生的代王殿下,怎么轮得到她的儿子?”
武媚娘神色不动,笑道:“妹妹们说笑了,本宫对自己的孩子没有那么大的憧憬,只希望他每天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不要辜负了童年才好。至于太子之位,应该有德者居之,各位皇子都有机会,怎么就一定落在他身上呢?”
李才人一愣,连忙低下头,“娘娘教训的是。”
武媚娘又淡然道:“玄美人忙着服侍皇上,淑妃忙于教导皇子,都是为皇上尽心尽力。虽然今日推辞未至,本宫和众位姐妹也应该体谅她们的苦心,勿要以此为念。”
殿中诸妃都有些尴尬,连忙站起身来,齐齐应是。
宴席继续进行,话题重新换过,围绕着长安城最流行的衣服首饰,众人兴致勃勃。
忽闻殿外一阵喧哗,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娘娘,启禀娘娘,代王殿下他……”
“弘儿怎么了?”武媚娘刷地站起身来,长袖带翻了酒杯都不自觉。
“代王殿下刚刚在假山上被鬼神冲撞了!”小太监喘息着说出了这个让人惊惧的消息。
宣政殿内,李治正在桌案前作画,一个身材修长的女子亭亭玉立在他身边,手持墨条,不紧不慢地磨着,挽起的长袖下露出一对欺霜赛雪的藕臂,正是近来宠冠六宫的玄美人。她果然生得极美,腰肢纤细,双腿修长,一身金线菊纹的鹅黄色高腰长裙更衬得她身姿曼妙,秾纤合度。
李治画了片刻,玄鱼偏着头,好奇地问道:“皇上,这画真好看,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微微睁大的眼眸如明月般动人,天真懵懂的模样格外引人心动。
李治情不自禁地伸手揽住她的腰,动情地道:“这画叫良禽择木而栖。”
玄鱼纳闷,“好奇怪的名字。”
李治长笑一声,“其实一点也不奇怪……”他顺着玄鱼的脖子慢慢往下吻,目光扫过她腰间,那里悬着一块雕琢精美的云纹玉牌,隐有光华流动。
李治一把握住,笑道:“比如你身上这块玉牌。它又代表着什么意义呢?”
“也许它能带给你金银珠宝,华衣美服,也许能带给你整个天下,也许……”李治凑近了她耳边,“它是去地狱的令牌。”
玄鱼打了个哆嗦,勉强笑道:“这只是一块玉牌而已,怎么可能有这么神奇。”
“朕说它神奇,它自然能够神奇。”李治笑起来,“告诉我,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个东西?你们入宫的有多少人?”
也许因为李治的话音太迷离,语意太深奥,玄鱼睁大了眼睛,“皇上,这块玉牌是臣妾捡来的。”
“捡来的,呵……”李治冷笑一声,忽然升起一种愤怒,几乎想要把眼前的女子生生撕碎的愤怒。哪怕是在长孙无忌的手下,他也从未感受到这种憋屈和怒意。身为九五至尊的他,在扳倒了长孙无忌之后,竟然要受这种小人的挟制,这让他感觉到无比的屈辱和愤怒。
眼前满脸无辜的女子,轻易就挑起他压抑良久的怒火。他的手抚上修长优美的脖颈,猛地收紧,玄美人惊叫一声,那惊叫却很快被扼在了喉咙里,她剧烈挣扎起来,像一只被钉住身体的蝴蝶。
扼了片刻,李治却忽然松开手,对上她惊惧交加的视线,温柔地笑道:“爱妃,吓着你了吧?朕开个玩笑而已。不管你是什么来历,朕怎么舍得离开心爱的玄美人呢,朕还希望看到你的歌舞呢。”
“皇上……”瑟缩在他的怀中,闻着龙涎香的气息,玄鱼又是惊恐,又是迷醉。眼前的男子,无与伦比的俊美,举世无双的高贵,她这辈子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被他揽在怀中的幸运。
她恋恋不舍地拉住他的衣襟,“皇上想看什么样的歌舞?”
“今晚月色这样美,倒让朕想起初见面的那一晚。”温柔的语调,轻缓的爱抚,让玄鱼几乎以为刚才的杀意是错觉。
她点点头,站起身来,走到宣政殿中央,长袖一挥,纤细的腰肢折下,仿佛水面上盛开的白玉莲花。
辉煌的灯火中,清幽的歌声荡漾开来,“北方有佳人,傲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再难得?”
李治眯着眼睛,似乎是在入神地欣赏着歌舞,视线落在她腰间回荡的玉牌上,却逐渐变冷。
忽然,元修急匆匆步入殿内,“皇上,代王殿下刚刚在御花园受惊。”
李治神色大变,“什么?怎么会这样?可有叫了御医?”他快步走下,一把拽住元修的胳膊。
“已经传了数位御医,皇后娘娘也在甘露殿照顾着。”
“朕这就过去。”不等元修说完,李治快步向殿外走去,经过舞蹈的玄鱼身边,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玄鱼已经惊慌地停止了歌舞,拉住李治的衣袖,“皇上,臣妾还……”
根本没兴趣听她说话,李治袖子一甩,像是甩开什么不干净的垃圾,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玄鱼摔在地上,愣愣地看着他消失在殿外。
甘露殿里,李弘正躺在**不断地抽搐着,双目紧闭,满头大汗。武媚娘站在身边担心地看着。一群太监、宫女围在四周,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终于,御医将搭在腕上的手指放下,武媚娘迫不及待地问道:“御医,怎么样?”
御医连忙起身道:“回皇后娘娘的话,代王殿下是受了惊吓,以致昏迷,臣施针之后能够醒来,只是精神还会惶恐无措。”
武媚娘咬咬牙说道:“你施针吧。”
御医领命,坐在床前捻起银针,聚精会神地扎向几个穴道。
随着银针收回,**的李弘忽然剧烈挣扎起来,手舞足蹈,“有鬼,有鬼,有鬼……”终于一骨碌翻身而起,缩到了角落里。
武媚娘心痛不已,扑上去紧紧抱住他,“弘儿别怕,母后在这里,别怕……”
李弘缩到武媚娘怀中,面色苍白地哽咽道:“假山上有鬼,有鬼……”
武媚娘拍着他肩膀的手一顿,“鬼?”
李弘的贴身太监齐齐跪了下来,领头的硬着头皮回道:“都是奴才不好,今天是鬼门关大开的日子,奴才没看好代王殿下,让他遇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奴才该死。”
一众宫人纷纷跪下请罪。武媚娘慢慢地皱起了眉头,感受着怀中颤抖的幼小躯体,她神色变冷,“胡说,这世上哪来的妖魔鬼怪,定是代王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迷了心智,来人,传司膳房贺兰心儿!”
只听外面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话音未落,李治一把掀开珠帘冲了进来,“媚娘,弘儿怎么了?”
“皇上,弘儿受了惊吓,刚刚才醒来。”
看着瑟瑟发抖,面无人色的儿子,又看着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李治眉宇间满是怒意,“你们这些废物,连皇子都看不好,来人……”
“皇上,此事缘由不明,不如等查明真相再做处理。”武媚娘连忙阻拦。虽然这些宫人有亏职守,她也很愤怒,但眼下将李弘身边用惯了的人手全部处置,反而不便,更何况这起撞鬼事件,尚不知内幕如何。
御医开了安神的汤药,服侍着李弘喝下,年幼的孩子很快陷入了沉睡。急切的父母终于松了一口气,李治和武媚娘离开寝宫,回了正殿。
忽然,李治脚步一个踉跄,武媚娘连忙扶住,“怎么了?皇上。”
“有些头疼,可能刚才走得太急了吧。”
武媚娘扶他坐下,道:“臣妾给皇上按按吧!”
李治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武媚娘问道:“皇上,臣妾听说您最近连续宣召了一批外省官员进京任职,这些人可靠吗?”
李治身形一僵,似乎跟不上话题的转变,静默了片刻方道:“朕也不知道他们可不可靠。”
武媚娘动作一顿,“那怎么可以,他们的职位可是关系着民生大计。”
李治皱起眉头,“媚娘,朕想放松一下,先别一口一个民生大计的。”
武媚娘话语一滞,还是继续道:“皇上,朝政大事岂能轻忽,还是……”
“够了!”李治忽然睁开眼睛,看向武媚娘,“媚娘,你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多了吗?”
武媚娘整个人愣住了,李治很久没有同她这样不客气地讲话了。“皇上,臣妾也是为了皇上着想,这不也是皇上的心愿……”
“好,好,好,朕娶了个贤内助真好。”李治神态焦躁,“朕原本觉得你替朕分担政务很好,但是现在看来,女人还是应该相夫教子才对。你看看弘儿,朕原本还想过了年立他为太子呢,如今却弄成这个样子,你这个当母后的难道就没有责任?”
“先把你放在民生大计上的心思收一收,分一些给你的丈夫和儿子吧!”
武媚娘呆呆地看着李治,几乎不相信这些苛刻的指责是从他的口中吐出的。
似乎不满武媚娘的反应,李治索性长袖一甩,起身向外走去。
一直到他消失在门外,武媚娘都没有回过神来。
站在角落的心儿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低呼道:“娘娘……”
“你回来了。”武媚娘回过神来,掩去眸中的伤痛,笑道:“刚才本宫怕一闹起来人心惶惶,生出更多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拿你做一下挡箭牌,让你受委屈了。”
刚才武媚娘斥责代王昏迷是因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责令她严加清查。跟随武媚娘这么久,心儿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诚恳地说道:“娘娘是想驱除谣言,心儿明白的。再说这点儿小委屈,比起娘娘来算得了什么呢。”
武媚娘苦笑了一声,“本宫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皇上他……”她摇摇头,暂且放下这个问题,转而问道,“弘儿这件事,你怎么看?宫中皆说他是冲撞了鬼神,连他自己刚才也哭诉,他爬上假山就看到浮起一张鬼脸。”
“奴婢已经探查过出事的假山了,上面有一处孔洞,极有可能是有人装神弄鬼。可是假山周围都是湿土,却连一个脚印都没留,实在让人费解。即便有轻功,至少也会留下蛛丝马迹,可是奴婢一点儿都没有找到。百思不得其解,还真的活见鬼了。”
听完心儿的探查结果,武媚娘皱起眉头,静默不语。
心儿又说道:“娘娘,奴婢觉得,如今查出凶手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查出幕后的主使。娘娘请想,代王殿下年纪那么小,又养在深宫,不可能与人结怨,想置他于死地的只有一个可能。”
武媚娘目露寒光,冷然道:“嗣位之争。”这一次李弘只是受到惊吓,休养一段时日就能恢复,并未伤及根本,若幕后之人是为了太子之位,势必不肯善罢甘休,必然会有第二次出手……
心儿低声道:“如今皇宫里有子女的,除了您和萧淑妃,还有王美人,李才人……”
武媚娘幽深叵测地望向殿外,视线所及,沉沉的暗夜正笼罩住整个宫廷,似有森冷的风从阴暗的角落里吹起。
“无论你是谁……”她慢慢地握紧了拳头:“都别想动本宫的儿子!”
秀美的容颜上闪现的决心,比任何恶鬼都决绝。
心儿告辞出来,走在回司膳房的路上。
经过宫女寝舍,一个低低的声音传来:“其实哪有人啊,根本就是鬼嘛!”
“可不是嘛!听说娘娘还指责是贺兰掌司准备的膳食不对呢。”
“唉,今日是鬼门关大开的日子,每年这一日,宫里或多或少总会发生一些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想当年……”
心儿苦笑着摇摇头,宫廷这种地方,永远是谣言最肥沃的土壤,虽然武皇后推出她做挡箭牌,只怕也只能在明面上压下去。
无心细听,她快步走过回廊,一阵秋风吹过,凉意彻骨。真的是秋天了,仰头看向天空,一轮圆月悬在天边,孤单的飞鸟掠过高空。
心儿一愣,飞翔?等等,她怎么忘了这个法子!眼前顿时浮起一道亮光,“俨哥哥……”
从甘露殿出来,李治气冲冲地走入御花园,走到一棵树下终于停了下来,恨恨地捶了一拳,“你说,皇后怎么变成这样了?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元修一路小跑跟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皇上,兴许……近日国家大事比较忙碌,皇后娘娘也是分身乏术。”
李治摇摇头,“国家大事本来就不是她一个女人应该管的。”
“这……”元修眼珠一转,“皇上既然心烦,不如去玄美人那边看看歌舞,消遣一番,或者去萧淑妃那边看看雍王殿下……”
“够了,朕暂时谁也不想见,回宣政殿去。”
回了宣政殿,李治屏退众人,孤身坐在殿内。
欲看奏折,却赫然发现一本奏折里露出一点白角,他的目光骤然收缩。
咬着牙从奏折中抽出那张白纸展开,纸上写着“请皇上为崔元、彭家其、吴亮等人加官晋爵。”信笺的末尾依然是那句“我知道皇上的秘密”,旁边还画了一块玉牌。
用力捏着信笺,发白的指节昭示着愤怒纠结的心情。终于,他猛地将奏折推开,站起身来,叫道:“来人。”
殿前服侍的太监跑了进来。李治问道:“玄美人什么时候走的?有没有动过朕的桌子?”
太监连忙道:“玄美人在中庭站了片刻就离开了,并未上前,也不曾碰过龙案。”
李治烦恼地皱起了眉头,“难道真的不是她?”
已经是第五封了?朕是天子,难道就这样一直受其挟制?
心中的烦闷难以言喻,李治来回走动着,终于还是坐回椅子。
“媚娘……”他低呼了一声,疲惫地按住额头。
也许必须求助于她了,她总是那么聪慧……
拿起信笺,秘密两个字刺痛了他的眼睛。不行!那个秘密,绝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他眯起了眼睛,无论你是谁,想威胁朕,都要付出代价!
那一瞬间,眼中闪过的狠戾,比任何恶鬼都可怖。
宣政殿外,换了一身浅碧色束腰长裙的玄美人正焦急地等待在那里,见到元修出来,连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元总管,皇上没有召见我吗?”天真妩媚的眼眸中满是期盼,显得楚楚动人。
“皇上在处理政务,谁也不见。”见玄鱼还是恋恋不舍,元修又补充道,“看皇上的意思,想必今晚不会召人侍寝了。”
玄鱼顿时一阵失望,“皇上真的不愿意见我?”
元修有些不耐烦,“玄美人,该说的话我也说过了,皇上今晚并没有兴致看歌舞,我能有什么法子?”
玄美人只得走下台阶,失魂落魄地向寝宫走去。她这些日子深蒙圣宠,尤其是李治留居宣政殿的日子,几乎日日侍寝,想不到今日却遭如此冷遇。尤其想到李治离开的时候绝情地一甩手,她心中一阵黯然,是为了代王殿下吗?倘若我也能有幸生下一个孩子……
经过宫中西长廊,她失魂落魄地走着,全然没注意面前,终于与一个身影撞到了一起。
一声娇柔而又威严的呵斥传来,“什么人走路不长眼睛,敢撞本宫?”
玄鱼一惊,抬头望去,是一个盛装高髻的丽人,桃红色齐胸襦裙上绣着大朵的盛开牡丹,织金锦缎束着纤细的腰肢,容姿清丽如出水芙蓉,明媚的双眸中透着长期身居高位才会养成的威严。
玄鱼愣神的功夫,那丽人身边的宫女已经上前一步回禀道:“回淑妃娘娘话,这是皇上新纳的玄美人。”
淑妃娘娘?她就是后宫里曾经圣眷仅次于武皇后的淑妃萧绾绾?
萧淑妃上上下下打量了呆立原地的玄鱼一番,冷笑一声,“玄美人?美则美矣,却不懂规矩……”
玄鱼这才醒悟过来,以自己的位份,此时应该立刻退避行礼,躬身请罪才对。可是……
她忽然抬起头,“娘娘,皇上说了,我不用懂宫里的规矩。”也许是今日的冷遇让她太憋屈,萧淑妃挑剔的话语轻易点燃了心头的苦闷。
料不到玄鱼如此嚣张,萧淑妃一愣,随即不怒反笑,她忽然伸手摸向玄鱼的肚子。
玄鱼惊得后退了一步,“你想干什么?”
萧淑妃冷笑道:“本宫刚进宫的时候,皇上也让本宫不用懂规矩,等到有一天,妹妹这样的花容月貌进来了,本宫才发现不懂规矩、得罪人有多么可怕。不过还好,本宫有个儿子,将来好歹还有一线生机,不知道妹妹有什么呢?”
萧淑妃一番话正戳中了她的痛处,玄鱼脸上一红,“我……皇上日日宠幸我,自然会有。”
萧淑妃笑道:“只怕晚了。”
玄鱼愣住了,“什么意思?”
萧淑妃从容地笑道:“听说皇上已经决定立代王为太子了,代王殿下是正宫嫡出,可谓名正言顺。倘若代王做了皇帝,皇后娘娘成了太后,如我这种早就失了圣宠的倒无所谓,但是妹妹就……呵呵,提醒妹妹一句,在你之前,皇后娘娘可是专宠啊,正是妹妹来了,才夺了她的宠爱,哈哈哈……”
萧淑妃爽朗地笑着转身离去,不去看玄鱼惨白的脸色。
陈安走进院子,一股刺鼻的油烟味传来。他脚步一顿,那管家不会是引错路了吧?前面怎么看都是厨房啊,自家统领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然而走近几步,无情的现实粉碎了他的疑惑。那个一手抓着青菜,一手拿着锅子的身影,不正是自家统领吗?什么时候玉统领有了做菜这个爱好了?听着锅碗瓢盆发出的叮咚碰撞声,陈安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此时的玉麒麟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翻滚的油锅,“不知道他喜欢的口味是什么,咸的还是甜的,清炒还是煲汤……大不了都做一些,总有一样是他喜欢的吧?”
正想得入神,忽闻背后一声呼唤,“将军……”话音透着犹豫不决。
玉麒麟回头一看,皱起眉头,“陈安,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盯着明大人,倘若他有需要,就帮助他吗?”
陈安为难地说道:“我……我没带银子,也没换衣服……”
玉麒麟大手一挥,“没带银子我马上支给你,可是,你换衣服干什么?”
陈安搓着手,不好意思地说道:“逛青楼当然得穿光鲜一点,不然人家不让进啊。”
玉麒麟动作一僵,“什么?他去青楼了?”
没有注意到顶头上司刷白的脸色,陈安露出一个“你懂的”笑容,“是啊,男人嘛,难免的……”
乒!玉麒麟将手里的炒锅狠狠一扔,“你,你竟敢……”
油花四溅,陈安吓得险些跌倒地上,“将军,您怎么了?”
玉麒麟冷冷瞪了他一眼,“你立刻去给我召集兵马,我要杀光那些妖魔鬼怪。”
玉麒麟带着一队禁卫军冲入沉香阁的时候,正看到明崇俨坐在大厅里。
这个人似乎天生就有一种魔力,无论在哪里,都能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而一个身材丰满,腰肢纤细的红衣女子正坐在他身边,整个身体像没了骨头一般软软地靠在他身上。
明崇俨一挥手,凭空出现一枝百合花,在一片惊呼声中,他将花朵递给红衣女子,笑道:“正合姑娘的名字。”
“好高明的戏法!”红衣女子忍不住赞道。
“呵,只是雕虫小技而已,刚才我提的建议,不知姑娘考虑得如何?”
玉麒麟看得眼珠子冒火,手一挥,带着手下风风火火地闯了进去。
见到官兵闯入,厅内众人大惊。老鸨尖叫一声,“官爷,这是干什么啊?我们可是老老实实的生意人啊!从不……”
话未说完,就被玉麒麟一把推开,她径直来到明崇俨身边。
明崇俨看到她,皱了皱眉头,“你怎么来了?”
玉麒麟心里一疼,终于咬牙道:“我来这里是搜捕逃犯的,跟你没关系。”
老鸨大惊,“哎哟,天地良心,这位将军,我这里可没有逃犯。”
玉麒麟冷笑一声,“有没有,得搜了才知道。来人,搜!”
官兵们如狼似虎地冲了上去,嫖客们见情况不妙,纷纷开溜。老鸨拉都拉不住,捶胸顿足,“天啊,天啊,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将军……”
看着立在厅中,环抱双臂的玉麒麟,老鸨眼珠一转,悄悄拉住她,塞了一锭金子,“将军啊,我们只是小本生意,求您高抬贵手……”
玉麒麟将金锭一推,“钱我是不要的。”
听她话中似有松动,老鸨连忙道:“那您要……”
玉麒麟回头看了明崇俨一眼,压低了声音,“你后面那个男人,是我姐姐未来的夫婿,我不希望他出入风月场所,以后只要他在,我就来查,你懂怎么做了?”
老鸨恍然大悟:“懂懂懂……”
她连忙走到明崇俨面前:“这位公子,小庙容不下大菩萨,我忽然想起有个杂耍班要来搭台,我已经答应他们了。您看……”
玉麒麟一愣,搭台?难道他是来谈正事的,不是嫖妓?
明崇俨对玉麒麟一笑,“没关系,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以后还有机会的。”
说完,他起身离开。玉麒麟也冲厅里的手下喊了一声“收工”,之后也不等他们,直接快步追了出去。
“明崇俨……”玉麒麟跟上他的步伐,紧追不舍。
明崇俨皱起眉头,索性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小时候我爹逼我念《诗经》,我宁可挨打,也不肯念;长大了,师傅要把师妹许配给我,我一听就吓跑了,再也没回去过……”
玉麒麟愣住了,“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我只想说,我是个自由惯了的人,不喜欢被束缚,更不喜欢有人左右我的生活。”
玉麒麟低下头,“我……我只是气不过……”
“你有什么气不过的,我不过是去搭班演个戏法而已,又没别的事。换言之,就算我真的是来寻快活的,也是我的自由,你管得着吗?”
玉麒麟脸色一变,“你……”
不等她说完,明崇俨伸手一挡,正色道:“你我萍水相逢,能结这次缘,我很高兴。倘若你肯放过我,以后大家还是朋友,不然,我可就要吓跑了。”
见玉麒麟还要上前,明崇俨迅速后退几步,手中出现一块幕布,信手一挥,布幔飘过,原地已经空无一人了。
玉麒麟气得直跺脚,“明崇俨,我不会放过你的!”
明崇俨一直到回了百戏班,才松了一口气,推开房门,却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坐在房中。
“心儿,你怎么过来了?”他惊喜地问道,“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
心儿笑道:“还好了,皇后娘娘很信赖我。”当初王霓君她们逃离宫廷,独她一个人被留下,明崇俨很是担心。之后明崇俨借入宫表演的机会专门找她询问,见她确实过得不错,又升任掌司,才放下心来。
“我这次出来是因为前几天中元节宫中发生一件事。”心儿将代王遇鬼一案讲述了一遍。不等她发问,明崇俨立刻明白,“你是想问空中悬浮的戏法吧。”
“不愧是俨哥哥,一点就透。”心儿拍手道。
“如果现场如你所说,恐怕你要失望了。”明崇俨却皱眉道。他拉着心儿来到戏法台上,指着一个木床,道:“这个悬空的戏法你曾经看过吧。”
心儿点点头,人躺在这张**,明崇俨抽走支架,之后人就像是躺在一块悬空的木板上一样。
明崇俨将支架撤出,向床底下指了指,“你仔细看看。”
心儿弯腰观察,终于发现,原来悬空的那部分有支架撑着,只不过支架上套了跟崇俨一模一样的衣服,当明崇俨站在支架旁边时,双方重叠了,所以看不出来。
“这是一种方法,还有一种法子,你早就知道,借助悬空的钢丝凌空飞起。”
心儿点点头,这个法子从她第一次见明崇俨就见识过了。
“那样岂不是更无法解释了?假山周围并没有可以悬挂钢丝的大树,而且如果真的是凭借钢丝,事后需要时间收回,出事之后宫女太监很快围拢了上去,不可能有那么长的时间。这个凶手究竟是怎样离开假山,而没有在湿地上留下脚印的呢?”
明崇俨也想不出头绪,却坚持道:“这里面一定有奥秘,就跟所有的戏法都是骗人的一样。多看多想,周围一定有蛛丝马迹。”
心儿“嗯”了一声,“我再多想想。俨哥哥,多谢你了,我先回宫了。”
不等她离开,外面传来一声呼喊,“明崇俨……明崇俨……”
素来从容的明崇俨脸色变了,“糟糕,缠人鬼又来了,我先走一步。”说罢取出布幔一挥,消失在当场。
推开窗户向下望去,果然是禁卫军统领玉麒麟。心儿忍不住笑出声来。
回到了宫里,已是傍晚时分,交上令牌,心儿又一次来到假山前。
多看多想,周围一定有蛛丝马迹。围着假山团团转了一圈,又走到外围仔细观察,走过一处草丛,心儿停下脚步,这里的草有很多折断的,似乎被什么东西压过了。
站起身来,心儿的目光终于落在山脚的秋千架上。
倘若从这里跳到秋千架上,再从秋千上荡出去,脚印不就没有了吗?而且时间短暂,在太监宫女围拢上来之前就可以完成。
心儿立刻坐到秋千上,握住绳索晃动,借力跃了出去。
凌空跃下,落脚点正是对面的草丛,再俯身一钻就可以进入小树林,隐匿形迹。凶手果然是用了这个法子!终于揭开了谜底,心儿一阵狂喜。
继续蹲下查看,心儿目光一顿,落到几片草叶上。暗褐色的斑点是……血迹?
对了,自己有武功在身,落地很稳,但若是没有武功在身的人,从秋千上飞那么高荡过来,一定摔得很重,难免会被地上的硬石块擦伤。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可是后宫里那么多人,怎么才能知道究竟是谁呢?心儿苦苦思索着,她离开假山,在林中漫步而行。
路过河边,忽然一个矮小的黑影从林中闪过,心儿一愣,那是谁?看身材似乎不像是宫人。
她连忙跟了上去,那黑影跑得很快,一路向北。心儿不敢过分逼近,一直走到北边一处破败的宫室,黑影才消失不见了。
心儿停下脚步,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大明宫里会有这样残破的地方。墙皮晦暗,廊道满是灰尘,半扇窗户悬在窗台上摇摇欲坠。而这样四面漏风的地方,竟然还隐隐透出一线光亮。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殿下,您又给老奴送药来了。这可不行,不是跟您说了,不能再来了吗,若是让娘娘见到,又要生气了。”
“红袖嬷嬷,你咳嗽又重了?是不是母妃又打你了?都是因为我,母妃她不应该打你。”
“不可……”急切地打断了殿下的话,嬷嬷咳嗽了几声,才回过气来,“殿下,娘娘她一心都是为了您,千万不要这么说。”
心儿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透过敞开的窗户缝隙,房内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站在她身边的是一个眉目秀气的男孩,只有七八岁大小,深紫色的圆领袍服上绣着银色祥云纹,听到嬷嬷咳嗽,他连忙上前,体贴地替她捶背。
昏暗的灯光下,暖意在两人之间流淌。
想起前些天听到的传言,心儿顿时了悟,想不到雍王殿下如此依恋这个叫红袖的嬷嬷。
红袖嬷嬷拉住他的手,低声道:“使不得啊,殿下是人之龙凤,怎么可以总帮老奴捶背,早些回去吧,若是让淑妃娘娘发现了,只怕又要生气了。”
雍王抱住红袖嬷嬷的胳膊,“嬷嬷,我不想回去读书……”
没有继续听下去,心儿悄悄退了出去,心中又有几分心酸,这个宫里,谁都不容易啊!
往外走了没几步,前面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心儿警惕地退到树后,不一会儿,几个宫女围着一个盛装丽服的女子行色匆匆地向这边走来。
那女子满面怒容,气急败坏,正是雍王素节的生母萧淑妃。心儿一愣,不禁转头望向灯火细弱的小木屋。
萧淑妃一行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而是飞快地冲进了房里。
房内响起稚嫩的惊叫声,“母妃!”
还有老嬷嬷颤抖的声音,“娘娘,您……您怎么过来了?”
“本宫若是不过来,只怕连儿子都要被人拐走了!”萧淑妃的呵斥伴着清脆的掌掴声响起。
心儿心里一紧,但是在宫里这么久,她早已明白,有很多事情不是她能管的。
咬了咬牙,她转身离开。
回到甘露殿,看到她的身影,殿前服侍的芽儿匆忙迎上来,“心儿姐姐,你可算回来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大事不好了,代王殿下刚刚吃了司膳房的东西又晕过去了!娘娘正要我们找你呢。”
心儿大惊,“什么?”
匆匆踏进西偏殿,武媚娘正坐在榻边抱着李弘落泪。四周宫人面露惶恐,几个御医围在桌前小声议论着,面色沉重。
心儿心里一沉,也顾不上行礼,连忙问道:“娘娘,代王殿下怎么了?”
武媚娘转过头来,面上满是疲惫,她示意一个御医端着一盘糕点上前,道:“经过这几天静养,弘儿本来已经有起色了,可是吃了这糕点之后浑身抽搐,病情更加严重了。”
心儿死死地盯着银盘,“这些糕点都是我亲自准备的,不可能有人下毒!而且这一笼糕点同时送给了几位皇子和公主,倘若有人下毒,都应该有事,怎么单单只有代王殿下有事呢?”
御医禀报道:“刚才臣等验看过了,糕点之中并没有下毒,而是下了五石散。此药只用少许一点于常人无害,可是对心悸迷乱的人来说就是致命的毒药了。”
心儿皱眉道:“涉及代王殿下的饮食都是我亲自选材,做好了放在厨房蒸,整个过程都有专人看管,没有人能轻易接近的,除非……”
武媚娘连忙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水!”心儿恍然惊醒,转身向外跑去。
一口气跑到司膳房,负责皇子膳食的小厨房里,几个宫女正在忙碌,见到心儿进来,连忙行礼。
心儿摆摆手,来到水缸前,看着剩下的水,问道:“这就是今日做点心的时候用的水吗?”
宫女点头道:“就是用的这些水。”
“有人接近过吗?”
几个小宫女摇摇头。
心儿皱眉道:“你们再好好想想。”
几个宫女思索片刻,终于有一个惊呼道:“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新近最得宠的那位玄美人来过。她说想熟悉一下宫中的环境,就四处看了看。因为口渴,还从水缸里舀了一口水喝,奴婢曾提醒她水没烧开,喝了不干净。她说她本就是农家出身,不碍事。”
心儿目光一闪,这就对了。
匆匆返回甘露殿,将线索禀报给武媚娘。
很快,拿着搜查宫禁的皇后令牌,心儿来到了司刑房。
杨女史客气地迎了出来,验看过手令,她皱眉道:“你是说皇上新宠爱的玄美人想毒害代王殿下?”
“是否是她还未定,所以才要你去玄美人的房间查一查。”心儿着急地道。
“这……”杨女史有些犹豫,下毒这种事儿,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毁灭证据,依她之见,就算真是玄美人下毒,这一趟搜查也不可能有收获。反而平白得罪了正得宠的玄美人。
看出杨女史的犹豫,心儿果断地点明:“这可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杨女史无奈,只得道:“我知道了,你先去,我换身衣服,随后就到。”
心儿站起身来,“那你快点,我在外面等着你。”早去一步,就能早些阻止玄美人毁灭证据,早一分真相大白的可能。此番事态紧急,她也不想过来与杨女史扯皮,但搜宫是司刑房的职权,她身为司膳房掌司,不好越俎代庖。而且玄美人如今深得圣眷,她单独行动,必要连累武媚娘受人非议,说她争宠陷害。
待心儿离开,杨女史回到后院,几个手下的宫女还押着一个老嬷嬷候在那里。
宫女询问道:“掌司,怎么处置?还是像上次一样二十板子吗?”
杨女史看了老嬷嬷一眼,随口训斥道:“红袖嬷嬷,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怎么还不懂规矩呢?又得罪了萧淑妃,你说你是第几次了?看在你年老体迈的份上,我们也不好太惩处,只怕再来个几次,你这把老骨头要撑不住呢……”这老嬷嬷正是与雍王素节交好的红袖,刚刚被萧淑妃派人押送到这里,要求杨女史“好好”惩处。她年老体迈,杨女史也觉得棘手,处罚轻了,萧淑妃必然不满,若是罚得重了,万一出了人命,她倒是不在乎,但这个嬷嬷与雍王殿下交好,万一被殿下记恨……
杨女史满肚子火气,红袖却忽然大笑起来。
杨女史一愣,皱眉问道:“你笑什么?”
红袖笑道:“我虽然总是得罪人,但顶多也就是挨几下板子,杨女史你马上就要人头落地了,还敢在这里训斥人?”
杨女史脸色变了,怒喝道:“你说什么?”
红袖压低了声音,笑眯眯地说道:“刚才我都听见了,司膳房的贺兰掌司要你去搜玄美人的房间。呵呵,你也明白吧。玄美人如今可是皇上的心头肉啊,你要去搜呢就得罪了玄美人和皇上,你要不搜呢就得罪了皇后娘娘,你说我跟你之间谁更危险一点?”
“你……”杨女史死死盯着红袖,心念电转,忽然诡异地一笑,“对了,红袖嬷嬷,我记得早年你也曾经在司刑房当过差吧?”她捂住肚子,“哎哟,我这肚子好像有点不舒服,这件事恐怕是做不了了。红袖啊,本司就把这件事交给你了。”
红袖脸色一变,“杨女史想找奴婢做替死鬼?”
杨女史板着脸训斥道:“本司抬举你,赏你这个差事,让你将功赎罪,你还不服?当然,你可以不去,不过要罪加一等,你自己选吧!”
红袖的脸色反复变化,权衡利弊,终于咬牙道:“好,只是去了这一趟,二十杖可得免了。”
“那当然。”杨女史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吩咐左右道,“给她一身司刑房的衣服换上,别丢了我们司刑房的面子。”
心儿和红袖带着一众小宫女闯入的时候,玄美人正坐在屋里拿着药擦手上的伤。见到一群人蜂拥而入,她大惊失色,“你们干什么?”
心儿目光落在她手上,正色道:“玄美人,我们奉命彻查代王殿下被害一案,请您恕罪。来人,搜!”
宫女们四下搜查起来。心儿走上前,拉住她的手,笑道:“玄美人,手上怎么受伤了?可有宣召御医?”
玄鱼像触电一般,猛地甩开她的手,“我手上有伤关你什么事?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乱搜别人的房间?我要告诉皇上去!”
话音未落,一个小宫女从后殿跑了出来,手里高举着一个瓷瓶,“贺兰掌司,这是枕头底下搜出来的药。”
玄鱼脸色变了,“怎么可能?这是陷害我,我枕头底下根本没有五石散。”
“不过是一个瓷瓶,玄美人怎么知晓里面一定是五石散呢?”心儿冷笑一声。
玄鱼顿时发觉失言,脸色惨白,“我……我……”
这时殿后一阵惊呼,不一会儿,几个小宫女颤抖着拿着几样东西出来,“贺兰掌司,我们还发现了这个!”
心儿接过一看,竟然是一件纯黑的斗篷,还一个妖异的鬼面具。
“这是什么!怎么会有这个?!”玄鱼猛地尖叫起来。
心儿目光收缩,一把抓住她的手,展开上面的伤痕,“这下可证据确凿了,来人哪,带下去!”
宫女们一拥而上,押着玄鱼往外走去。
玄鱼拼命挣扎起来,“不,我没有,这不是我做的,你们陷害我!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但依然抵抗不过众人的力气,还是被拖走了。
心儿盯着手里的面具,就这么顺利地真相大白了?她总觉得有些意外。
宣政殿的夜晚总是灯火通明,李治埋首案牍,却不是处理政务,而是在下棋。
独自一个人的棋盘,他似乎很入神,直到另一个人进来。
不必回头,能够这样不经通传而擅自走到他身后的,这个天下也只有一个人而已。
“媚娘,你来得正好。来,陪朕下棋。”
武媚娘躬身行了个礼,笑道:“皇上还有心情下棋吗?”
“为何没有?”李治扔下手里的棋子,站起身来。
“臣妾刚刚抓了皇上心爱的玄美人,臣妾以为皇上会很伤心呢。”
李治长笑一声,定定地望着她,“媚娘,你错了,朕很高兴,因为对朕来说,这是一件好事。”
武媚娘眉梢微挑,“好事?”
“倘若她真的对弘儿下此毒手,那就是罪有应得。朕又何必过问?倘若是皇后你陷害她的,那朕就更高兴了,说明在皇后心里朕还有位置。”他走上前,拉住武媚娘的手。
武媚娘皱起眉头,“皇上,臣妾从来不冤枉好人。”
李治笑道:“好啦好啦,朕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她不重要,咱们下棋吧。”
武媚娘坐到李治对面,跟他下起棋来。
落了没几个子,殿外元修急匆匆走入,跪伏地上,禀报道:“皇上,娘娘,不好了,那玄美人竟然从大牢里消失了。”
武媚娘手一颤,一颗白子掉在棋盘上。
李治却神态淡然,吩咐道:“消失了就加紧搜查。媚娘,咱们继续下棋。”
武媚娘举棋不动,李治问道:“怎么了?”
武媚娘勉强一笑,“臣妾输了。”
“这棋才下了一半怎么就认输了呢?”
“皇上天威难测,臣妾眼前如坠迷雾,几乎一点赢面都没有,何必再垂死挣扎?”
李治笑起来,将手里的黑子随意地扔下,拉住武媚娘的手放在脸颊边,“媚娘你聪明绝顶,心怀天下,是当世一等一的高人。朕若不神秘一点,那咱们夫妻之间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呢?”
武媚娘眼神复杂,难以言表,“皇上……”
李治却哈哈大笑起来。
心儿拿着面具走在回司膳房的路上,暗夜笼罩之下,面具上发出莹莹绿光,宛如活物,难怪代王殿下以为是鬼怪呢。这面具做得真是精巧,上面还涂了磷粉。
只是这件事情真的是玄美人所为吗?虽然证据确凿,但她总觉得,事情不会是这么简单。
前面一个人影闪过,她停下脚步,喝道:“谁?”
一个小宫女畏畏缩缩地从树后探出头来。
有几分眼熟,是自己司膳房的人。心儿诧异,“你找我有事情吗?”
“贺兰掌司,”小宫女低着头,声音颤抖,“奴婢是想跟您说一件事,昨天晌午奴婢因为没有剥完菱角被责怪,是玄美人路过看见,过来帮奴婢剥好了,还剥了一手的伤。玄美人她人很好的,奴婢想说,她应该不会去害代王殿下的。”
心儿愣住了,玄美人给宫女剥菱角,那她手上的伤是被菱角刮伤的,而不是摔伤的?难道扮鬼吓人的不是她?那么五石散呢?心中疑窦重重,她叮嘱道:“你先回去吧,我会继续查明的,此事你不要对别人说。”
小宫女行了个礼,跑开了。
心儿转过身,往玄美人居住的含冰殿走去,因为玄美人涉及谋害太子的重罪,她的居所已经被封了起来,几个司刑房的宫女看守着。
见到心儿这么晚过来,几个人有些惊讶,行礼道:“贺兰掌司。”
心儿点点头,来到寝殿之内,问道:“当时是在哪里找到的五石散和鬼面具呢?”
宫女指点着,“五石散是在枕头底下,而鬼面具是红袖嬷嬷找到的,记得好像是在这里。”
顺着宫女指点的方向望去,那是寝殿柜子后面的一个角落,确实很隐蔽。
“红袖嬷嬷?”心儿心神一动,“我记得她是萧淑妃那边的人,并不在司刑房。为何会让她前来搜查呢?”
“这个……好像是我们掌司身体不适,正好红袖嬷嬷在旁边,便委托给她了。”
这个理由她昨天已经听过了,她自然明白,这是杨女史推诿避祸之举,当时并未疑心,但今日听来,这个红袖嬷嬷也未免太凑巧了。
“当时红袖嬷嬷是和谁一起搜查的?怎么发现的鬼面具?”
“这个,好像是她一个人搜查那边,奴婢们正在床边搜五石散呢,就听到她惊叫一声,从柜子后面拿出了这个面具。”
心儿盯着柜子后,若有所思,终于吩咐道:“你们继续好好看守这边,我去天牢一趟。”
疑点太多,不如见一见玄美人,问个清楚。
刚踏出宫门,却见十几个宫女太监匆匆往这边赶来。
“怎么了?”心儿脚下一顿。
一个太监回禀道:“贺兰掌司,那玄美人竟然从天牢里逃走了,极有可能逃到这里。皇后娘娘严令搜查呢。”
玄美人竟然逃走了?心儿心里一沉,这样一来,线索岂不又断了?
武媚娘已经离开,李治坐在棋盘前,心不在焉地摆弄着剩下的残局。直到元修急匆匆跑进来,他淡然问道:“怎么样,看到她跟谁接触了吗?”
“皇上……”元修畏惧地低下头,不敢看李治的脸色,“玄美人是真的不见了!”
“什么?”李治猛地站起来,怒视元修,“什么叫真的不见了?”
“是奴才等无能,根据狱卒所说,本来他们已经按皇上的吩咐放了她,悄悄跟在她后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人突然就不见了。”
李治狂躁地来回踱步,“废物!都是一群废物!朕本来想借皇后的手吓她一吓,这才故意安排狱卒受她蛊惑,放她出来,没想到居然会出这种乱子……”
元修连忙道:“皇上,宫里就这么大,她一个弱女子想来也不会跑太远,奴才一定尽快将人找到。对了,皇上上次要奴才去司乐房打听玄美人的事已经有消息了,那块玉牌果然是她捡来的,据说她捡到的时候还欢喜了好一阵子。”
“真是捡来的?”李治抬头死死地盯着他。
“这……据那些人说,确实是。”
李治只觉全身无力,倒在御座上,喃喃道:“这样一来,线索又断了。”
元修一愣,“什么线索?”
李治冷冷看了他一眼,“你很好奇吗?小心好奇过了头,把自己的脑袋也赔进去。”
元修慌忙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李治冷哼一声,仰望着盘龙金柱,静默了片刻,他站起身来,“摆驾,今晚去皇后那里。”
甘露殿距离宣政殿不远,李治未乘御辇,带着几个宫人走过回廊。
经过一处拐角,一个小小的人影从前方跑来,一头撞到前面提灯的太监身上。
元修立刻上前一步,喝道:“谁?”
小人影停下身形,看清楚是李治,吓了一跳,连忙跪下道:“参见父皇。”
竟然是萧淑妃所出的雍王素节,本来李治对这个儿子还有几分爱怜,但此时他心情烦乱,看谁都不顺眼,当即没好气地问道:“慌慌张张的要去哪儿?”
素节缩了缩脖子,“回父皇的话,是红袖嬷嬷的旧病又犯了,儿臣去司药房帮她拿点药。”
李治的目光落到掉在地上的玉瓶上,皱眉训斥道:“你虽贵为皇子,却有悲天悯人之心,这是一件好事。但你身为皇子,就这么亲自跑去司药房找药,身边一个宫人也不带,成什么体统?”
素节低头道:“父皇教训的是。”实际上他哪里敢让宫人过来,一旦被萧淑妃知道,又是一场风暴。
“起来吧。”见他态度恭顺,李治火气略消。
素节站起身来,李治目光扫过,忽然死死盯住他的腰间。一枚色泽温润的玉牌正悬在那里,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动。
李治脸色变了,“这是什么?”
素节低头看向腰牌,有些犹豫,“这个……”
李治弯下腰抱住他,同时拿起腰牌,细细抚摩着上面的纹路,柔声问道:“乖,告诉父皇,这是谁给你的?”
素节摇摇头,“儿臣答应过不说的。”
李治脸色一变,“不说朕可要生气了。”
素节被吓得一哆嗦,颤声道:“是……是在红袖嬷嬷那里看到的,儿臣看了喜欢她才送给儿臣的,她说不能告诉任何人,也不能给任何人看到,连母妃也不可以。”
“红袖?”李治慢慢地眯起了眼睛。
素节被他看得一阵不舒服,扭动着身体道:“父皇,红袖嬷嬷还等着儿臣的药呢,儿臣先告退了。”
看着地上撒了半瓶的药丸,李治笑起来,“这药掉在地上脏了,会吃坏肚子的,父皇叫人去拿些新的给你。”
素节又惊又喜,拽住李治的衣襟,“谢父皇。”
李治顿了顿,嘴角边露出了一丝微笑。
晨曦从天边泛起,心儿来到甘露殿,杨女史比她还早一步,已经在殿内回禀事务了。
“还是没有找到吗?”武媚娘头疼地按住额头,问道。
杨女史惭愧地答道:“回娘娘的话,从昨天下午开始搜查了一整夜,六宫中全部都找遍了,就是不见玄美人的踪影。”她眼圈发黑,显然是一夜未眠。
武媚娘有些烦躁,“这人难道还会插翅飞走了不成?”
心儿上前道:“玄美人在宫中并无依仗,若是逃出去,多半是去找皇上求情。但宣政殿周围警戒森严,她不可能靠近,那么极有可能回自己最熟悉的含冰殿。这两处地方都没有,她还能去哪里?”
杨女史欲言又止,偷偷看了上面一眼。
心儿立刻察觉,“杨掌司,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但凡有一点线索也是好的。”
见武媚娘也望着她,杨女史只得硬着头皮道:“回娘娘话,昨夜里发生了一件特别奇怪的事,有几个住在北头偏殿的宫女说听到了很凄惨的叫声,还有东西烧过的味道。可是今天早上一查,却什么都没有。”
武媚娘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这是什么缘故?”
杨女史低头道:“奴婢也说不好,但奴婢怀疑,玄美人极有可能已经遭了毒手。可是想想又不合常理,一个人被烧掉得需要很长的时间,不可能一下子就处理得干干净净……”
心儿灵机一动,插嘴道:“不,有可能,只要有磷粉。”
“磷粉?”武媚娘问道。
“娘娘,上次我们在玄美人的房间里搜到的那个面具上沾了好多磷粉,磷粉能在幽暗的地方发出耀眼的光芒,同时也可以促使火烧得更加旺盛。”
武媚娘问道:“你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关联?”
心儿推测着缓缓说道:“很有可能是凶手戴着沾了磷粉的面具吓唬代王殿下,然后又嫁祸给玄美人。昨晚玄美人忽然跑了,却被凶手发现。凶手怕自己暴露,所以就把她害死了。”
武媚娘点点头,“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心儿慢慢地皱起了眉头,大明宫最北边,不就是上次看到红袖嬷嬷和雍王素节温情一幕的地方吗?
也许,她应该去问一问这位红袖嬷嬷,究竟是怎么发现的鬼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