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停歇,换成了淅淅沥沥的毛毛雨。
不过,纵使下着小雨,大街小巷上依然满是人山人海,无他,今日菜市口有砍头的大案可以看。
天子脚下,皇城里多是非,虽杀头砍头并非什么新鲜大事,可今日不同,今日被砍头的不是旁人,可是赫赫有名的伍家人,可是贵妃娘娘的母族,可谓是正经的“皇亲国戚”“王权贵胄”,尤其,伍家的二位公子,一位翩翩公子宛若谪仙,一位混世魔王宛若修罗在世,这二位,当初在京城时,可谓如日中天,如今一朝败落,如何不引得世人感慨垂怜?
横竖,看热闹的心极为迫切。
一个个挤破了脑袋,都想亲眼目睹这一罕见盛事!
尤其,听闻那个混世魔王伍天覃此番还逃脱了,到了行刑这一日还未曾被缉拿归案,于是,七嘴八舌,兴趣盎然地八卦议论更盛了。
按照往昔惯例,犯重罪者需要游街示众,伍家贪污赈灾银两两百多万两,这可是近十余年来京城查获的最大贪腐案了,百姓们历来最是痛恨贪腐,痛恨权贵了,要知道这些银两可是一分一毫从百姓身上收取的赋税,或者直接压榨过去的,如今,竟被这些贪官污吏们尽数贪污了,二百万两,足足二百万两,这是什么概念,这是落在老百姓的耳朵里,都想象不到的数字啊!
而伍家并不曾在京城任职过父母官,伍家大老爷虽官拜一品,却早已经脱离群众百姓了,伍家二老爷任职过的地方虽有口皆碑,得百姓爱戴,可京城百姓到底不知,一听说贪污如此巨大,便必不可少的引发了部分百姓群情激愤。
于是游街时,免不了被周遭百姓们扔了烂菜叶,丢了臭鸡蛋。
“狗官,贪官——”
人群里,有人气愤怒骂着。
不过,伍家在京城虽如日中天,到底不曾干过哪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不像赵家,或者其他权贵那般惹过众怒,虽偶有百姓激愤,却也未曾形成一边倒的讨伐和谩骂,大多数人还是看热闹居多。
游行队伍从刑部大牢出发,绕三城,过九街,临近中午时抵达菜市口。
行刑之处设了高台,高台上,三座半人高的虎头铡整整齐齐的摆放在那里,虎头铡刀口已被拉开,半人长的刀口锋利又尖锐,斜斜拉开斜插入老虎头上,只见刀背约莫有两指宽厚,随着一点一点变薄,至刀刃时已锋利如薄片,却看着刃如秋霜,可削铜剁铁,一块铁石放上去,怕都能顷刻间将其削成两半,何况,区区一颗人头。
怕是咔嚓一下,眨眼间便能让其轻易人头落地。
往年杀头都是由侩子手拿刀亲砍,据说只有重大案件,类似造反等谋逆大罪才动用虎头铡,用来警示众人。
不想,今日竟亮出了虎头铡,故而邢台下的百姓们见状,一个个缩头缩脑,吓得呵退三步。
主要是那虎头铡着实太过森严瘆人了。
光是一动不动的摆在那里,都叫人看了见之胆寒。
“这虎头铡瞧着威武霸气啊,瞧瞧那刀口,瞅瞅那刀刃,这一刀下去,怕是人头嘎嘣一下准能落地,不知血会不会飞溅三尺——”
“啧啧啧,这玩意儿太过瘆人呢,人一凑上去,头还没砍了,指不定就被吓得尿裤子了……”
“不过有一点倒好,应当会死得利落,听说七八年前有个行刑犯被砍头时,侩子手手里的那柄刀钝住了,一刀下去头竟没断,一连砍了三刀人头这才落地,可瘆人呢,那犯人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临死了都比旁人多遭了两回罪——”
邢台底下,百姓们议论纷纷。
因虎头铡摆上了,一个个既惶恐,又兴奋。
元宝儿匆匆赶来,与黑娃等人在菜市口汇合,菜市口距离邢台远近各处已被黑娃派人埋伏了,他们在元陵城时已召集了一群人随着此番一道入京,都是当年流落在元陵城外的难民们,受过伍家的救助和恩惠,得知伍家遭此大难后,一个个义愤填膺,纷纷站出来要为伍家冲锋陷阵。
来之前,元宝儿已替他们安顿好了家人。
来的人,都是不打算拿命回去的。
不过,不到那一步,元宝儿并不愿出此下策。
他最大的希望仍放在了柳相和谢执身上。
如今,他要做的,便是拖延时间,等柳相来救。
“那些丐帮的兄弟们呢?”
元宝儿往脸上抹了些黑灰,做了一番乔装装饰后在黑娃的护送下,一路钻入人群。
黑娃道:“本来行事还算顺利,不料昨日下了一场大雨,风声瞬间叫停了,那些乞丐们被惊得四下躲蹿,今日一早加了价钱才重新召集了来,如今都分散在人群里了。”
黑娃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元宝儿查看。
元宝儿看去,果不其然,只见人群里处处混迹了不少乞丐,以及一些眼熟的兄弟们。
原来,为了造势,元宝儿曾让黑娃在京城满街寻觅乞丐,然后将名册上那一百多个真正涉事的官员名册一个一个的刻在乞丐头上,准备一不做二不休,彻底在京城搅他个翻天覆地不可。
不想,此番伍家一案判得实在太快,他们来京太晚,只有三日时间,许多事情布置不过来,那些头上刻了字迹的乞丐们不过在京城大街小巷蹿了一日而已,事情还没来得及发酵,便被一场大雨给冲散了。
不过,虽说不过才一日功夫,却也惊动了官府,据悉,这两日官府派了人在大街小巷各处逮捕乞丐,于是,京城的乞丐们这两日四处躲蹿,一个个全不见了踪影,今日伍家被问斩,街上人头攒动,人山人海,官府的人管束不过来,乞丐们这才趁乱混迹其中。
当元宝儿挤到人群最前排时,只见高台上行刑的监官们已经入座,因事关重大,伍家并非普通刑犯,故而此番主事判官一人,旁边还设有监官二人,判官乃伍敏之曾经的下属如今的刑部尚书,监官一人乃当今国舅赵大人,当今皇后的胞兄,一人乃陛下堂弟,曾经不问世事的逍遥王宁王。
赵国舅身侧赫然杵着洋洋得意的卫狄。
这时,官兵开道,将囚车里的刑犯们押送到了邢台上。
卫狄上前,气焰嚣张的亲自安排。
伍家大老爷伍敏之,二老爷伍秉之,大公子伍天瑜依次押上邢台,卫狄一脚,直接踹在伍天瑜腿上,伍天瑜身子不敌,直接哐当一下双膝跪在了地上,身子一歪,头直接撞到了虎头铡下,赫然惊得百姓群里发出阵阵惊呼之声。
“哼,上赶着投胎?想死?还早着呢?”
卫狄一把揪住伍天瑜的衣领,将他从虎头铡下揪了出来,随即,凑到他的耳边阴恻恻笑道:“伍天瑜,你说,你弟弟伍天覃这会儿会不会躲在暗处看着?”
说完,他又嗖地一下,松手,随即抬脚一踩,直接踩着伍天瑜的后背,将他整个人踩在了虎头铡下。
从前芝兰玉树的清俊公子一朝成了阶下囚,只有任人欺辱,任人宰割的份。
不过,虎口下的伍天瑜神色并不见慌乱,刀口森森,透着白光,他似并无任何害怕恐慌,反倒是淡淡勾唇道:“卫狄,你从来不是天覃的对手,我不爱赌博,不过临死之前我倒是愿意赌上一把,我就赌你,这一次依然不是天覃的对手。”
伍天瑜淡淡笑着说着。
虎口下,他依然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像是身处在水榭上饮茶那般自在淡然。
他这副淡然却极度自信的姿态无疑是对卫狄最大的挑衅,只见卫狄闻言,面色渐渐扭曲,一时咬牙将虎头铡往下一拉,只咬牙切齿道:“好,你不怕的话,老子成全你,老子这就提前送你去见阎王爷!”
话一落,他将虎头铡嗖地一下往下一斩。
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瞬间吓得百姓们纷纷尖叫,抬手遮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狄儿,休得胡闹!”
这时,只见身后高座上赵国舅怒斥一声。
卫狄手一停。
那锋利的铡刀正好压在了伍天瑜脖颈上,压出一条浅浅的血痕来。
卫狄咬牙将铡刀一抬,眯着眼抬眼朝着人群中犀利看去,却见并无人任何异动,这才将脚一抬,冷哼一声转身回到了赵国舅身侧。
他一走,侩子手立马将伍天瑜从铡刀下扶了起来。
伍天瑜微微抿着嘴,脸上并无多少神色,然而百姓们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提前吓破了胆。
伍天瑜一抬眼,正好对上了人群中一张煞白的脸。
两人四目相对。
伍天瑜神色一紧,悄悄摇头,用眼神示意人群里的人不要乱来,速速离去。
然而人群中的元宝儿绷着小脸,早已气得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