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元宝儿出了北院后,见四下无人,当即撑在一株大树后,将满嘴的粽子悉数吐了出来。
他娘的,元宝儿并不讨厌吃粽子,相反,他是极爱吃的,儿时每年端午,他娘都会专门给他包粽子吃,旁的人家粽子里不过半颗枣子,可他家粽子里却满是大肉,肉乎乎的粽子一口下去,满嘴冒油,可任凭再怎么爱吃,也没有一股脑全往嘴里塞的,差点儿卡住他的喉咙眼,一口呛死他了去。
何况,在伍家两年多来,他在厨房,在那崔老头手底下当差,早就将这张小嘴给养叼了。
便也不觉得这八宝斋的粽子如何美味不已,也就还凑合罢。
何况,还是他娘的从那大鳖怪嘴里吃剩下的。
当即,越想,元宝儿便越发觉得胃里翻滚,恨不得把不小心吞进肚子里的那些全都给吐出来。
也不知那姓伍的有什么毛病,专赏旁人他吃剩下的。
上回吃他吃剩下的半碗肉粥,他便恶心得好几日没胃口,这会儿,这粽子定又要恶心他好几日了。
元宝儿边吐,边清理着嗓子,作势要把喉咙眼里的,气管里头,嘴巴里的每一寸都吐得个一干二净,只见他夸张得又咳又吐,好是折腾一番后,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了什么,当即躲在大树后,飞快将手中的荷包打开了。
只见荷包里有三四两散碎银子,两颗金花生锞子,几片金叶子,那金花生锞子不过小脚趾头大小,可元宝儿却两眼冒光似的,飞快朝着嘴里一扔,一咬,实心的?
当即,元宝儿小脸上的不满转为了双眼冒光,欢喜不止。
光是两颗金锞子花生加在一起,就比上回伍天覃赏给他的那锭金锭子还要大上少许,再加上这几片金叶子,三四两散碎银两,竟足足有十七八两的进项?
“这……这老太太能处——”
“是个好老太太——”
“这般大方的老太太,怎地生了那般个混账玩意儿——”
待元宝儿挨个将所有带金的全部咬了一遍后,当即开心得恨不得原地打转了起来。
以往逢年过节时的打赏不过一二两三四两,最多不过四五两的样子,不想,这一回,竟翻了好几番。
这一个荷包沉甸甸的,竟将上回被那伍天覃罚没的,讨要回了七八分,不枉他今儿个费心费力的谋划一番。
不枉他忍气吞声的塞了一整个粽子下去。
他娘的,值!
元宝儿一时高兴得朝着林子里头吆喝了几声。
不过,一想起方才他戏耍那伍天覃的情景,虽心里头舒畅,可他是快活了,他是将银子弄了回来了,可那伍天覃便是要遭殃了,回想起他方才哭哭啼啼被金兰搀下来时那老太太的脸色,那大鳖怪少不了被一顿叨唠了。
他受了气指不定回来后会悉数回报到他的身上,要从他身上悉数找回来,又或者……会重新将这笔赏银给抢夺了回去?
不成!
他得赶忙回去将这笔钱藏严实了。
若被那大鳖怪搜到,一准没了他半毛钱的份了。
这样一想,元宝儿当即神色一凛,只板着小脸一脸凝重的便从大树后头冲了出来,闷头便往回冲,不想,刚闷头冲了两步,身子骤然一停,一个紧急刹车,整个人差点儿闷头撞上了一座大山。
元宝儿起先吓了一大跳,还以为那大鳖怪追上来了,正埋伏在那大树后头要逮他呢,正张牙舞爪的梗着脖子要跟他“拼了”时,这时,一抬眼,却见眼前这人穿了一袭浅蓝色的锦衣,并非伍天覃今儿个身上那一身骚包的金色。
再一抬眼,只见眼前这人并非伍天覃,竟是一张大生脸。
只见这人与伍天覃年岁相仿,二十来岁的模样,只见他面如冠玉,相貌俊美,丰姿雅量,似一块安静美玉般,气质如兰,是的,兰花多形容女子,可眼前这人竟俊美如兰,儒雅俊逸。
又见他身着一袭浅蓝色衣袍,乌黑的头发整齐的绾到头顶,用一根玉簪别着,他衣袍不见半分华丽奢侈,半旧的锦衣看上去缎子平平,仿佛浆洗过了无数回似的,衣裳边角毛毛起球了,又见腰上挂着个寻常的香囊,脚下亦是双普通面料的布面靴子,一眼看上去作书生打扮,虽俊美,却清贫,不是个富贵体面人扮相。
这气质相貌看着倒以为是哪家府上的贵公子,可穿戴扮相,实在是不敢恭维,就连大鳖怪跟前的常胜,都体面过了他去。
“你……你是哪个?新来的么?怎么满府乱窜?吓了小爷一大跳。”
话说元宝儿将冷不丁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这么一个人从头到脚扫了一眼,又从脚到头看了一遍后,只微微皱了皱眉头,一脸的狐疑的开口问着。
好家伙,这人闷不吭声的,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他背后,吓了他一跳,大白天的,他差点儿以为撞见鬼了,怎么悄无声息的。
元宝儿略带着几分埋怨似的,将人一连瞪了好几眼。
大抵是见这人面相平和,看着像是个老实人,不待对方反应,元宝儿便又嚣张的继续发问道:“新来的还是族里头哪一房过来投亲的?怎地鬼鬼祟祟的杵在这儿?你是迷了路还是怎地呢?”
说着,元宝儿四下扫了一眼,朝那人微微喝斥一声道:“前头是老夫人的院子,再往前便无路了,你快回罢,老夫人喜欢清净,甭凑过去将老人家惊扰了。”
话说元宝儿朝着这人吆五喝六了一番,心里头在大鳖怪那里受的满肚子的气便也消散了些。
叭叭叭一顿疯狂输出后,却见那人依然立在那里,只淡淡笑着看着他,神色温和,笑容淡淡的,那笑容像是春日里和煦的阳光,有些如沐春风的味道。
对方一直静悄悄的看着元宝儿说完,期间也不插话,一直待元宝儿叭叭叭说完后,看向元宝儿的双眼,眼里的笑意仿佛更加深邃了些,良久,忽而缓缓朝着指了指元宝儿,又朝着自己脸上指了指。
元宝儿一脸狐疑的看着他打着哑谜的动作,顿了顿,人还没反应过来,手便下意识地顺着他的指向朝着自个儿嘴角处一抹,瞬间指尖上头一黏,原来,方才塞那粽子塞过了头,小脸上已沾满了粽子糊,方才随便用袖子抹了一番,没有擦干净来着。
元宝儿当即复又抬着袖子朝着脸上胡乱蹭了一阵,边蹭着边将眼睛朝着这人脸上看着,道:“喂,你是哑巴么?不会说话吗?”
元宝儿歪着好奇问着。
却见对方依然浅浅笑着。
少顷,忽而从怀里摸出了一块帕子朝着元宝儿递了来。
元宝儿挑眉瞅了一眼,方方正正的一块帕子,洁白无瑕,上头没有任何花色图案,看着倒是干净。
正犹豫要不要接时,这时,忽见对方举着帕子朝着元宝儿凑了过来。
元宝儿吓了一大跳,正欲龇牙咧嘴朝着他瞪眼,这时,却见那人忽而缓缓弯着腰,捏着帕子一角,轻轻的,朝着元宝儿小脸上一下一下轻轻的擦拭了起来。
擦拭的却不是元宝儿的嘴,而是他的脸上。
原来,元宝儿方才抽抽嗒嗒,哭哭啼啼,哭得满脸泪渍,这会儿脸上又是泪痕,又是粽子糊,整张脸跟个小花猫似的。
对方动作极轻,一下一下,仔仔细细的替元宝儿擦着脸。
元宝儿顿时蹙着眉头。
他素来不喜欢旁人靠近他,更不喜欢陌生人随意触碰他的身体,像今儿个这个动作,除了爹娘外,也就允许过厨房的小六子和小荷花二人这般做过。
这会儿冷不丁冒出了个陌生人,动作如此亲昵,元宝儿下意识地便想躲闪,换了其他人,怕是一早开骂了,然而,不知是对方动作太过认真虔诚,还是手上的动作过于仔细轻缓,有那么一瞬间元宝儿神色有些缓不过神来,竟一时呆呆地杵在那儿忘了反应。
许是对方靠得太近,他的脸凑了过来,挨着元宝儿挨得极近,便觉得凑过来的这张脸落入元宝儿眼里,他的眉眼,他的五官,他的轮廓,便一丝丝清晰无疑的展露到了元宝儿的眼里。
方才不过略一扫了眼,只觉得是个美男子,这会儿,他整张脸凑过来,只觉得视觉冲击一下强了十倍,百倍似的,只觉得这张脸眉眼如画,俊美如斯。
近得,元宝儿能够看到他鼻尖冒出的稀薄的薄汗。
近得,元宝儿能够清晰无疑的闻到一股淡淡的,好闻的木兰香气。
元宝儿这人这会儿对相貌其实没多大概念,无非就是有人生得好点儿,有人生得差点儿,没入太守府时,他见过最好看的人是他自个儿,入了太守府后,那大鳖怪成为了他见过最好看的人,一个大男人,生得比二小姐还好看了千百倍,自打见到大鳖怪后,日后所见的任何一人,其实都没多大感觉,因为都难以与那伍天覃匹敌。
譬如那赫三公子,也难以及伍天覃左右。
也包括眼前这个不会说话的?
这人相貌已是上乘中的上乘了,不过,说实话,依然逊色了那大鳖怪少许,不过,也不知怎么地,日日看到那大鳖怪,元宝儿是恨不得对他骂爹骂娘,没有半分感觉,可是,对着眼前这张骤然出现的脸,如此近距离的脸对着脸,看着看着,元宝儿忽而慢慢觉得有些呼吸急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