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元宝儿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吃过别人吃剩下的东西。
尤其,还是这种黏黏呼呼,从别人嘴里淌下的。
对上伍天覃那张带笑的脸,元宝儿蔫巴了好几日的脸,隐隐有些抑制不住的扭曲变形。
一连着几日被那伍天覃活整,又是射箭,又是骑马,怎么吓人怎么来,怎么危险怎么来,伍天覃这人素来知道怎么整人,杀人是杀人,可伍天覃杀人却还要诛心。
元宝儿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早前的小打小闹在那伍天覃眼里压根就不够瞧的。
所以,元宝儿认命了,他听话了,他乖觉了。
他也破罐子破摔了。
他指东,他便往东,他指西,他便往西,他让干嘛,他便干嘛,横竖命被旁人拽在了手里,你越发倔强顽固,他便越发兴致盎然,你越发尖锐刺骨,他便越发来了精神,他兴致勃勃,得意洋洋,站在权势和财富的顶端,欲亲手一根一根折断你的一身傲骨,拔干净了你一身的刺,所以,元宝儿还抵抗个啥劲儿,他早该自断筋骨,跟着院子里那些人一样,日日低着头,哈着腰,如此这般,才能混入队伍,跟旁人一样,淹没在人群里了。
不想,他已在如此卖力为奴为婢,卖力哈腰低头了,那逗弄猫狗似的主人还不满意似的。
他到底要作甚?
不听话不老实,便治你。
听话了老实,还要羞辱你。
元宝儿那黯淡无光的眼眸里便又渐渐蓄起了一丝狠意。
伍天覃原本歪在软榻上的,看着那小儿垂落在双腿处的两只手一点一点便要握着攥紧了,看着他丧眉耷眼的双眼便要再次恢复敞亮了,伍天覃心头一跳,眼中精光一闪,总算是来了精神似的,只半倚起了身子,用手臂枕在了腰下,撑起了身子,眼看着那小儿便要跟个刺猬似的炸起了一身刺了,却不想在马上要开炸的那一刻,远远只见那两只小手微微一松,只见那双葡萄似的大眼珠子里窜起的那一抹亮光嗖地一下火速熄灭了,再次恢复了满眼的死鱼眼。
伍天覃眉头一皱。
这时,只见那小儿弯腰过来,双手一抬,朝着鸳鸯手中一接,便将剩余那半碗肉粥接了过了,嘴里讷讷说了声:“谢主子。”
话一落,捧着半碗粥便要往外去了。
伍天覃眯了眯眼,忽而冲着那哈腰歪脑的背影淡淡道:“就在屋里头吃。”
话一落,便见那小细瘦的身影微微一顿,而后不过片刻便又一脸乖觉的点头称了句是,然后捧着那碗肉粥蹲在了门口,举起勺子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每吃一口,元宝儿都在冲着自己咬牙道:不要吐,不要吐。
可是一想起手中的这碗粥方才被鸳鸯一脸媚眼如丝的一勺一勺送到那伍天覃嘴边的画面,元宝儿便胃里翻腾,娘的,勺子是他嘴上碰过的,如今又被送到了他的嘴里,元宝儿每吃上一口都恨不得骂娘,然而面上却依然恹恹地,一副有气无力地丧气样。
伍天覃见了,嘴微微一抿,复又歪到了软枕上。
鸳鸯见他面色不睦,一时打起了精神,只忙在一旁给他捏腿捶腿,不敢作乱,眼睛却一时看了看远处那吞吞吐吐吃粥地小儿,一时又偷偷朝着主子脸上瞄了一眼,心里不由染起了一丝怪异。
具体何处怪异,她也一时辨不出来,只觉得这两日爷将大部分目光都投到了那元宝儿身上,虽是折磨刁难居多,但是总归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鸳鸯难得见爷这两日留在了府里,不曾外出,本打算好生讨好勾引一番,却多数投奔无门,不是领着那小儿去了马厩,便是在院子“教”他射箭取乐,就连往日用膳时,以往都是由她亲自伺候着,这几日也多使唤那小儿忙前忙后,人虽在院子里,但是给她献殷勤地机会却反倒是更少了些似的。
得亏是个奴才,若是丫头,鸳鸯一早将她碎尸万段了都。
话说元宝儿慢吞吞的吃完了半碗粥,一口不剩,吃完后见那伍天覃依然歪在软榻上由鸳鸯伺候着,外间还有云裳和翠桔二人守着,便借故将这些脏乱的碗碟送回厨房,悄摸退出了正房。
临走前,只忽而闻得游廊一侧的东厢房那头响起了争执喧嚣声,依稀听到“我没偷”“她偷了”“遭了贼”“问玉姐姐做主”之类的尖锐声音,引得满院子的人全都围了过去探头探脑,元宝儿只当作没听见似的,无精打采的出了院子朝着厨房方向幽魂了去。
话说元宝儿前脚刚走,后脚便闻得后头声音越来越大,鸳鸯闻言立马起了身,打发了云裳外出瞅瞅,这时伍天覃缓缓睁开了眼,问了声“外头怎么了”,话一落,他翻身起来,懒洋洋的摇着朝着院子外头踏了去,一出去,正好见大丫鬟问玉正在拐角处安抚欢儿绿莺等人,远远的只见桃欢小胖脸胀红,仿佛跟人吵了嘴,对面绿莺亦是一脸愤愤不平。
“怎么了?”
伍天覃便摇着扇子立在台阶上问了一嘴。
他话一落,只见游廊拐角处的几人神色一变,而后小丫头桃欢怼着小脸便朝着伍天覃这边冲,问玉拉了她一手没拉住,转眼便见桃欢如同鼓胀的小河豚似的,闷头冲了过来便朝着伍天覃脚下的台阶下一跪,随即朝着他狠磕了两个头,便一脸愤愤不平道:“爷,绿莺今儿个说梅见姐姐屋子里丢了东西。”
桃欢朝着身后绿莺身上一指,绿莺神色慌乱,立马也几步小跑了过来朝着伍天覃脚下一跪,正要开口不想被桃欢一口抢了先,只见小丫头气鼓鼓的便又朝着他的身后鸳鸯后头的云裳身上一指道:“前儿个云裳姐姐也道是鸳鸯姐姐屋子里头丢了东西,丢了东西查便是了,可一问丢了什么东西一个个却都支支吾吾的说不来,再问又推诿道不算什么贵重东西算了算了,可嘴上说算了,背地里却编排说这两日就奴婢去过她们屋子,竟背地里嚼舌根说是我偷的,呵,简直是笑话,我可是伍家家生子,打小被训着规矩长大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可比谁都门清,何况我来了这凌霄阁足足两年了,十岁就来了这儿,比她们所有人来得都早呢,我偷东西?哼,我眼皮子可没那么浅!”
桃欢一边说着,一边气得浑身鼓胀,末了,又朝着伍天覃磕了个响头道:“横竖我没偷,求爷给奴婢做主。”
欢桃气鼓鼓道。
她话一落,问玉赶忙跟了过来,冲着伍天覃道:“这小丫头年纪小,说话没个轻重,又被我给惯坏了,就是心直口快,没个坏心眼,若冲撞了爷还望爷见谅。”
伍天覃却不慎在意道:“这胖丫头并无错处,哪儿来的冲撞。”
边说着边扫了她一眼,依稀觉得她气鼓鼓又横冲直撞的性子与那个刚来的元宝儿好似有几分相似,这样想着,伍天覃便又抬着目光朝着整个院子巡视一圈,最终搜寻无果后重新将视线落到了问玉身上,道:“她说得对,既然丢了东西,查出背后的贼人便是。”
说罢,伍天覃眉头一皱,道:“偷东西都偷到爷的院子来了,查了出来后便将人打死了扔出去便是了,劳什子拖拖拉拉牵扯了这么久。”
伍天覃漫不经心的说着,语气好似并没有十分严重,然后话里的内容却——
问玉闻言心头一惊,她是院子里的大丫头,不过一桩小事却闹到了主子跟前,总归是她失了职,问玉立马也朝着伍天覃脚下一跪,嘴上却似有些深意道:“原是想查,还特特去梅见姑娘和鸳鸯姑娘的屋子里问了,可二人又道罢了罢了,便也无从查起,原以为不过闹出了顿误会,直到刚刚欢儿跟绿莺两个在廊下吵嘴了起来才知事还未全了,都是奴婢的疏忽,奴婢这便立马查起。”
问玉忙解释说着。
她这话回得滴水不漏,一为自己开脱,二则表明失主不曾追究便也无从查起,许是小事一桩不值一提,三则是她虽是大丫头,可低下两个二等丫头,一个鸳鸯一个梅见二人却身份不同,隐隐有压她一头的架势,故而她这个一等丫头不过是空有其名罢了,不一定能够使唤得动二人。
果然,话一落,便见那伍天覃蹙眉片刻,便朝她抬了抬扇道:“你起罢。”
话一落,扭头看向身后鸳鸯道:“到底丢没丢东西,丢了何物?”
鸳鸯闻言,脸色忸怩支支吾吾似有些难以启齿。
这时,梅见从游廊后头来了,远远道:“丢的不过是些小物件,但是物件虽小,此行迹却不可纵容。”
话一落,梅见几步便走到了伍天覃脚下,只冲着他福了福身子道:“爷,奴丢了两身贴身体己的衣物,东西不算贵重,却是私密之物,这等贴身衣物哪日若落到了旁人的手中,往小说不过几块破布,可往大了说奴婢的家生清白便再无可依了,还望爷彻查。”
梅见话一落,便见鸳鸯立马附和道:“爷,奴婢……奴婢丢的亦是几身贴身小衣。”
说着,面上似有些忸怩羞涩。
伍天覃闻言瞬间双眼一眯道:“哼,爷的院子看来是进了采花大盗了。”
说罢,大手一挥道:“给爷搜,爷倒要瞧瞧究竟是哪个大盗跑爷院子采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