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元宝儿同长寅二人在客厅稍作休息,一连等了许久,始终不见人主人露面。
时间一长,长寅忍不住着急开口道:“宝儿,你说,你说,该不会是柳家人不想见咱们罢?”
长寅忧心忡忡的说着。
元宝儿方才虽没有直接表明来意,可是那个定亲信物却是俞氏亲手交给他的,乃当年大公子伍天瑜和柳家姑娘的定亲信物,实打实的,也算是隐晦表明来意了。
不过,如今伍家处在风口浪尖上,所有人恨不得急急跟他们撇清关系,生怕被牵连上了,便是柳家不想触碰这个霉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毕竟据说柳家跟伍家因这门亲事曾一度闹得不可开交,甚至断了多年的关系。
元宝儿一度怀疑太太为何让他来找他们。
不过太太的吩咐,必然是有太太的道理的。
“不急,慢慢等着便是。”
元宝儿淡淡说着。
嘴上虽这样说着,心里却也着急烦躁。
说不着急是假的,必定三日后伍家人便要被砍头了,这偌大的京城,他连东南西北都还没有摸透了,一时像是无头苍蝇似的,眼下除了等便唯有一个等字了。
便是柳家不愿相助,至少也得从他这里打探到一些有用的消息,或者指点几条可走的路不是?
元宝儿难得挺直了腰杆,耐心等着。
约莫等了小半个时辰,忽见外头响起一声:“老爷,就是他们,信物就是他们给的,说是跟姑娘定了亲。”
听到这道声音响起,坐在椅子上的元宝儿立马起了身,然而还没来得及往外踏去,这时,便见一道老者身影一晃,出现在了门口。
对方约莫五六十岁,头发已见了白,一身深紫色华服气派又威严,他此刻背着手立在门口,朝着屋内的元宝儿直直看了去。
他目光犀利,一双微微凹陷的双眼精悍又锐利,看人的时候仿佛能够一眼看入人心,又见他眉毛颀长,两尾垂落到眼下,微微发白,看上去仿佛带着某种智者的睿智之感。
不过眯着眼,扫了屋内之人一眼,下一刻便见他将袖子一甩,转身冲着方才看门的人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赶往府里领,我不认识这黄口小儿,将人立马轰走咯!”
说完,便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了。
看门人闻言吓得脸色一变,立马过来要来轰人。
然而还不待对方轰人,便见被轰的元宝儿早已五作三步的追了出去,冲着那道离开的背影急急喊道:“柳相,俞夫人有东西让我捎给您。”
只见那道匆匆离去的苍老身影衣袂飘飘,步履毫不见停歇的意思。
元宝儿见状,一时又咬咬牙继续道:“是一本名册,一本真正的名册,里头有一百多个人的名讳,您当真不感兴趣么?”
元宝儿绷紧了腮帮子,扯着嗓子吼着。
终于,这话一落,只见走到拐角的那道身影动作一顿后,终是停了下来。
书房里。
仅有元宝儿和柳相二人。
案桌上是一本合上的册子,确切的说是一本书册,已经合上许久许久了,柳相背着手,立在窗前也站了许久许久了,一动不动,俨然成了一座雕塑。
元宝儿坐在一旁的交椅上。
他这人最是个没耐心的,可今日却是打起了十二分耐心,一直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等着。
一直等到头发都发白了,终于,见那柳相背着手走到了案桌前,将那份册子拿了起来,紧紧攥在了手指间,良久,良久,眯着眼看了坐在下头的元宝儿一眼,道:“这份名册你……看了么?”
老人家的眼锋利无比。
元宝儿却若无其事道:“没有。”
柳相显然是不信的,不过扫了元宝儿一眼,片刻后将名册锁进了一旁的抽屉间,随即淡淡的冲着元宝儿道:“这件事老朽已然知晓。”顿了顿,看了元宝儿一眼,道:“好了,你可以回了。”
元宝儿噌地一下蹿了起来,直直盯着柳相的眼睛,道:“相爷预备如何?”
柳相只淡淡摸了摸长眉道:“此事事关重大,你等小儿莫要多问。”
说着,便要叫人,将元宝儿送出府。
不料,元宝儿却咬咬牙,不依不挠道:“怎么,相爷是打算不管么?”
说着,元宝儿又将脖子一梗道:“还是因事关太子,涉及赵家,相爷就不敢了?”
元宝儿抬着下巴,怼着柳相的脸,冷冷质问着。
他这话一落,瞬间只见柳相将横眉一竖,朝着元宝儿怒目而视道:“你个区区黄毛小儿,胆子不小,竟敢如此口出狂言,你难道不怕祸从口出么?”
说着说着,柳相越说越急越说越气,一时抬手怒指着元宝儿的脸面,气得脸面骤变。
顿了顿,又将手用力一甩,气得背着手转过了过去,背对着元宝儿,长长吁了口气,这才稳住心神道:“你个区区小儿知道什么,朝堂之事岂是尔等小儿胡乱胡诌的。”
说着,又叹了口气,道:“你不过伍家一奴仆,将事情做到今日这份上对伍家已是仁至义尽了,走罢,你年纪还小,应该远离这是非之地才是,走得远远地才是你如今该做的,不然,这天子脚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待得下去的。”
柳相稳住怒火,难得耐心劝解着元宝儿。
不想,元宝儿对他的劝说充耳不闻,反倒是义正言辞道:“我才不是你这等倚老卖老的缩头乌龟!”
元宝儿气得龇牙咧嘴道:“早知道我就不该来寻你这贪生怕死的老祸的,哼,逃?我元宝儿岂是尔等贪生怕死之辈,我只知道这个世道上苦难人多,而好官却不多,伍老爷就是这世上位数不多的好官,我只知道若是有朝一日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好官全没了,当鼠狼当道的那一日,那么你这相爷头上的乌纱帽怕也戴不稳了,又或者还是你其实跟那些贪官们也是一伙的?哼,是啊,以后太子登基当了皇帝,你只怕还要辅佐罢,你们不是一伙的又是什么?哼,将来太子这样的人当了皇帝,赵家那样的人只手遮天,我元宝儿第一个揭竿起义,我元宝儿第一个摇旗造反,哼,第一个打倒就是你这样道貌岸然的老贪官,老货,伍家白信任你了,我呸!”
话说元宝儿气红了眼。
忍不住脏话连天,连跳带骂。
恨不得将眼前这老者祖宗十八代都给一一问候了。
他本就不是什么和善人,农村里打滚长大,难民堆里苟且偷生的人,本就一身桀骜不驯,又加之伍家之事儿迫在眉睫,一颗心正油锅里煎着了,见这相爷遇到这么大的冤情竟不管,当即气红眼便不管不顾了,只指着堂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爷骂急眼了起来。
柳相乃一介襦生,素来只会朝堂辩论,连架都不会吵的人,哪里听过这般污言秽语。
当即气得脸都绿了,只噌地一下转过了身来,抬手哆嗦着直指着元宝儿,气得神智丧失,气得连连拍桌道:“你个粗鄙竖子,粗鄙竖子——”
他气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元宝儿却轻蔑地瞪了他一眼,道:“哼,你若不管,便将名册给我还回来,你不管,敢明儿个我就去皇宫外告御状去,告的头一个便是儿等昏庸无能之辈,哼!”
元宝儿气得跳起来找柳相讨要名册。
气得柳相连连拍案,粗红着脖子大声喊道:“来人呐,给我将这竖子扔出府去。”
话一落,立马冲进四人,将翻上案桌跟柳相叫板的元宝儿一把拖了下来,四人一人抬着一只手脚,将元宝儿一把扛出了书房。
“老货,贪生怕死的老货——”
被扛走时,元宝儿还在骂骂咧咧。
刚出书房时,正好遇到位十七八岁的姑娘候在门外,对方相貌绝美,气质如兰,举止优雅,非寻常女子能及,不过眉间残存着一面淡淡的郁结之气,似有心事缠身。
被扛在头顶的元宝儿冷不丁见到这名女子,神色一愣,一时停了嘴上的咒骂。
两人擦身而过间,四目相对,远远对视了一眼。
元宝儿猜出了此人身份,怕是柳家独女柳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