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夏后,天气一日比一日的闷热,几个黄包车夫收车回来,虽是打着赤膊,却还热的浑身大汗,一行人刚进了前家湾的巷子,就听得“吱呀”一声响,从靠边的院子里走出来一个少女,周身上下都是用衣裳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却是水意濛濛的,透着温柔与胆怯,刚与众人刚打了个照面,便是低下了头,从几个汉子身边匆匆走开。
“这么热的天,那丫头怎么还包的跟只粽子似的,也不嫌热得慌?”当先一个汉子觉得奇怪,看着少女的背影纳罕道。
“你是刚搬到这,不晓得,那丫头从小就是这幅德行,我在这里住了十多年,都不晓得她长什么样子。”另一个汉子砸了咂嘴。
“这般古怪,怕不是有啥见不得人的毛病?”先前那汉子又是开口,这些话随风飘进了少女的耳朵,只让无暇的步子迈的越发快了,就连手指也是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手中的雨伞,直到拐过了弯,见四下里无人后,才慢慢放缓了步子。
想起那几个汉子的话,无暇心里一阵难受,她微微撸起了自己袖子,就见少女本该白皙的肌肤上落满了红癣,大片大片的,不要说别人,就连她自己看着都觉得恶心。
无暇眼中浮起一丝苦涩,她默默放下了自己的衣袖,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无暇,无暇,多么好听,又是多么讽刺的一个名字。
她看了眼天色,天边乌云滚滚,似乎随时都会下起雨来,无暇攥紧了手中的雨伞,将所有的思绪压下,快步向着圣心女校走去。
圣心女校位于西华路,是教会学校,学校里除了国文与算数之外,还教授学生英文,图画,钢琴,此外,还兼授了政法,体育,礼仪等科目,可由学生按兴趣选择。
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宁无双正安静的看着书,三年前,她凭着优秀的成绩考进了这所著名的女校,在南港城中,能将女儿送到圣心女校的家庭也多是非富即贵的,学校考虑宁家的家境,为她减免了一半的学费,可即便如此,剩余的那一半学费也还是要靠着父亲日以继夜的扎着风筝,母亲为别人盥洗衣裳,一家人节衣缩食才能换来。
宁无双知道,自己是全家的希望,好在她很快就要毕业了,她并不打算继续读大学,而是希冀着能尽快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父母不必再那般操劳,或许还可以为妹妹找个洋人大夫。
想起那一身红癣,自幼便不得不用面纱覆面的妹妹,宁无双微微蹙起眉,低低的叹了口气。
“无双,你在发什么呆,快,陆老师让我们去礼堂集合。”蓦然一道清脆的女声传来,打断了宁无双的思绪,宁无双抬起眼睛,就见一道高高瘦瘦的身影匆匆走了过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带着她离开了教室。
“好端端的,让我们去礼堂做什么?”宁无双不解,看着四周亦是围满了女学生,都是脚步匆匆的样子,向着礼堂的方向赶去。
“学校刚才收到通知,新任的督军要来咱们学校参观,校长刚刚下令,要全校师生都快点儿到礼堂候着。”少女说完,只向压低了声音,与宁无双咬起了耳朵:“听说这位督军的来头不小,还是大总统的内侄呢。”
宁无双亦是早已听闻城中新上任了一位督军,此时听好友这般说来,心中便是一动,她打起精神,温声道了句:“那走吧,咱们快点去。”
圣心女校的礼堂位于学校东首,是典型的西洋建筑,有些类似于基督教堂,待两人赶到后,就见礼堂里已是站满了女学生,几个老师手忙脚乱,在那里将一群女孩子分成了两排,一一站好。
看见宁无双后,魏老师眼睛一亮,只一把将她拉了过来,站在了女生们中间,又从一旁的老师手中取过一束花,十分郑重的交在了宁无双手里,与之谆谆叮嘱道:“无双,今日池督军来我们学校参观,一会儿等他来了之后,你要代表全体同学去为他献花,听见了吗?”
“老师放心。”宁无双的声音轻柔且干脆,一双眸子在灯光下显得分外明亮。
一旁的女学生们听见老师钦点了宁无双去献花,在刹那的失望后,都是沉默了下去。
宁无双功课优异,每次大考都是第一,就连让这些娇生惯养的女学生为之头疼的体育课,她也总是能取得令人称赞的好成绩,她虽出身贫寒,却不卑不亢,每次看见她,她的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微笑,简直无懈可击。
让她去献花,女学生们心服口服。
“无双,待会见了督军,你可不要紧张。”有同学站在宁无双身后,和她轻声开口。
宁无双并没有回头,她的眸光看着前方,静静地吐出了四个字来:“我不紧张。”
礼堂中灯火通明,女学生们安安静静的站着,她们皆是清一色的白衣蓝裙,校服的式样简洁而文雅,这些女孩子都是十八九岁的年龄,一个个犹如雨后新荷,别有一番清新动人之处。
不知过去多久,就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响起,继而就是一记洪亮有力的“督军到!”礼堂中的人都是一震,齐刷刷的向着门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