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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斜阳暮,鸦声无限起(5)

天生祸国 寂月皎皎 2463 2024-10-18 01:35

  

  我慢慢走过去,坐到萧宝溶对面,用宽宽的袖子掩住发白颤抖的指尖,平静地说道:“陛下,我来了。”

  “哦……原来是安平长公主来了……”

  萧宝溶薄醉的黑眸斜斜在我脸上一飘,迅速又回归至他的酒盏。

  明晃晃的酒水**漾在他冰澈冷凝的瞳心,并不能润开其中盛满的尖锐寒意。

  闲适与从容,依然蕴于他优雅自然的动作行止间,却已不能从他的眉宇间看到分毫。

  我不自觉地委屈得想流泪,甚至有种扑到他怀中控诉他的冷淡无情的冲动。但我到底忍住了满怀的酸涩,紧紧攥着自己的长袖,淡然地说道:“陛下的性情,实在很适合继续在这里住着。”

  他清冷地一笑,容颜如雪,寒眸亦如雪,幽暗地盯了我一眼,忽而自嘲叹道:“你当真是我养大的么?我始终不信,你会变成这样。”

  被囚许多时日的悲恨一时控制不住,我猛地双手一拍案面,哑着嗓子叫道:“我也不信,我的三哥会这样对我!我也想问问,你还是我的三哥么?”

  话未了,脸上猛地一阵冰凉,眼睛都给刺激得睁不开来。

  萧宝溶居然将他杯中的美酒泼到了我的脸上,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森寒锋锐。但闻他低沉着嗓音道:“你还要我做到怎样?将南朝江山双手奉上?让你和拓跋顼双宿双飞?行,你还我孩儿。”

  脸上的水滴滑入唇中,不仅有酒的辛辣,更有泪的苦涩。接过一旁侍女颤巍巍递上的丝帕,我努力止了手指的颤抖,擦净满脸的潮湿,吐了口长气,才能忍着喉间的哽咽说道:“三哥,我早说了,孩子掉了只是意外。我不要你做到怎样,只要你容我和我父皇的部属有一处安身之所,不致为人所害,也便够了。我没有背弃我们的感情,是你……是你……”

  “我怎样?”他眼底的尖锐渐渐被朦朦的雾气掩盖,再也看不清晰,只有凄黯的酸楚苦涩,在雾气中如沸水翻滚。

  虽是问句,可那样的眼神,分明将我当作了伤害他的元凶,不愿给我半点解释的余地,让我更是愤怒羞恼,忍不住便将我所有的猜疑指斥出来,“三哥,你真当我是傻子?隐藏自己,示人以弱。伺机而动,一击必中。这样的处世道理,本是三哥教我的,而三哥运用起来,更是炉火纯青了,阿墨甘拜下风!”

  萧宝溶似是怔了怔,才低问道:“你……你说什么?”

  我索然一笑,轻声道:“早有人提醒我,说惠王降天临帝,是在走投无路时的孤掷一注。而那赌注,是我。可我一直不愿相信,我宁愿认为我的三哥志向高洁,宁可自己受苦,不愿生灵涂炭。即便三哥发动宫变,我都不愿去想,去想一向最疼我的三哥,只是把我当作了一枚很好用的棋子。当我这枚棋子堵塞了棋眼,碍着了三哥下一步棋时,便是这棋子该被弃置一旁的时候了!”

  萧宝溶点点头,轻笑道:“原来,你一直疑心我,疑心我利用了你。”

  “难道不是?”

  其实我很想听到他否认,至少希望他能为自己辩白一番,让我能感受到一点温暖,一点关于快要尽数失落的亲情的温暖。

  可是没有。

  萧宝溶听了我的话,紧紧盯着我,居然笑了一笑,“哦,是……是我利用了你。呵……”

  他笑着,姿态优雅地饮完杯盏中最后一点余沥,摇摇晃晃站起身,依然是那样琼姿玉立清逸出尘的身影,如一片即将消逝的云朵,踉跄从我跟前飘过。

  我忽然便心虚般慌张起来,高声冲他叫道:“你还要否认吗?在搬入颐怀堂以前,你囚困于上阳宫时,便和外界有着联系,甚至能及时通知母亲赶过来确认我和梁帝的父女关系,又怎会窘迫到连一口水也喝不上?你……你只是故意让我见到你的惨况,好尽快与梁帝相认,确立自己的地位以保护你和你的部属,好成为你日后东山再起时的最大助益!还有……那年除夕夜的杜蘅香气,是你暗中布置的……你根本就是清醒的,你只是怕我忘怀了你这个和你没有血亲关系的哥哥,逼着我用这种方式记住你……”

  萧宝溶走得很慢,我连珠炮般一口气指责了他这么多,他才不过走到了门口,穿过珠帘,在那沙啦啦乱响的珠玉轻磕中,疲倦地问道:“我倒不晓得,你有这么聪明!你还想到了什么?”

  我愈加地不肯低头,迸着泪珠叫道:“还有……还有,你收养我,不过因为我是你倾慕的女人的骨肉;你占有我,不过因为你可以借此占有我手中的权势。在你的心里,到底我算是什么?我算是什么?”

  “你算是什么……你算是什么……”

  萧宝溶重复着我的话,哑着嗓子,仿佛在笑着,忽然便掀开了外屋厚厚的棉帘,沉重地迈向他的卧房。

  随侍在他身侧的随从尚有韦开等高手,见此情形,显然并不放心,急急跟了上去照应。路过我时,复杂的眼神中,已不难辨识出其中的谴责,仿佛我是什么千古罪人。

  韦开的弟弟韦卓因救我而被拓跋顼所杀,我也因此对韦开格外敬重几分,一时也不好计较,不由自主地跟着出了书房,默然看着他相伴萧宝溶沿了回廊走向卧房。

  拐过一道弯,萧宝溶忽然扶住廊柱,猛地一弯腰,一声低低的呕吐,晃动的灯影下,我分明看到他吐出了一团鲜红,甚至有血丝殷然挂下发青的唇。

  心口收缩,再收缩,只是双腿僵硬着,不愿奔过去查看他的情形。

  隐藏自己,示人以弱。伺机而动,一击必中。

  我怎知他现在是不是有意装得病弱?而他目前一击必中的目标,已经从吴相、萧彦换成了我。

  因此,我在韦开的失声惊呼中,只是淡淡地吩咐:“找太医来,为皇上诊治罢!既然病着,万事不该再操心了。封锁闲月阁,留两名侍女两名侍卫照顾,让皇上在这里好生静养!”

  转身,回头,我弃下我生命中曾经最重要的亲人和爱人,决绝而去。

  夜深,露重,通体给冻得麻痹,我再也感觉不出任何温暖来。

  也许,冻得太过了,温暖再也浸润不进来了。

  那年冬天,是我二十年来所经历的最寒冷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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