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我……”老太君说道：“当初是我非要你爹纳小梅为妾，也是我非要你爹娶明玉当继室，你别听她们胡说，你娘的死跟她们没有关系。”

　　“也怪我，在你心里，一直觉得我占了你娘的位置吧？虽然我不在乎你怎么看我，但是你要是对我有意见，还是说出来比较好，别憋坏了，反正我也不见得会改。”二夫人也跟着说道。

　　梅姨娘也低下了头，“我也是，云容就比你小了一岁，你肯定觉得我破坏了老爷和夫人的感情……”

　　“嗯，确实都挺讨厌的。”沈云清说着，往嘴里塞了一个饺子。这些年一直在塞北，那儿物资匮乏，就算偶尔能吃到点儿好的，却也没有家里这种感觉。跟塞北荒凉凄惨的环境相比，家里的气氛简直温馨得让人想落泪。

　　可是这么多年，她还是宁愿跟着祖父待在塞北。

　　她从小就没有娘，她也知道自己的娘是怎么死的。她在沈家孤零零地长大，看着云容有梅姨娘疼爱，云泽有二夫人疼爱，她就告诉自己，她不需要这些，她不屑她们婆婆妈妈罗里吧嗦地关心。

　　在她看来，她们多蠢啊，一个个想要讨好她补偿她却又小心翼翼的样子，“你们……真的是愚蠢至极！”

　　“沈云清！”二夫人站起来说道：“你根本不知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你根本无法理解，凭什么就说我们蠢……”

　　“不蠢？你们真以为我会相信，凭你们就能气死我娘？你们顶多也就能给她添点儿堵而已！而且，你们不蠢，怎么会想不到现在城门已经关上，你们以为只要用这种拙劣的把戏瞒过我，沈云泽就能安然离开了吗？”

　　众人脸色一变，“你……你知道了？”

　　沈云清站起来说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

　　“我们……”所有人都低下了头，“我们不是故意要骗你的，云泽求了秦王爷，得到了参加官员选拔的机会，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被皇上接见，以为终于可以为沈家争光了，却没想到皇上给他的官位竟然是到辰川去当一个小县令！官小我们不在乎，可是那是辰川啊，就在青州边上，常常被驻扎在青州的戎国人骚扰。这两年前往辰川任职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去那儿根本就不是去当官，是被流放，是去送命啊！”

　　“所以你们就让他逃走？你们知不知道，这是抗旨啊！”沈云清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这是我的决定！”一直没说话的老太君开口道：“如今的形势大家也都清楚了，圣上还是容不下我们沈家，如今我们又得罪了杨家和柳太傅，以后的日子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我也不求别的了，只求为沈家留下唯一的血脉……”

　　“云清……”沈云容说道：“虽然老太君这样的做法让人难以接受，可是我心里是可以理解的，只是如果可以，你能不能带着纯儿离开……”

　　沈云清松开沈云容的手，转身快步往门口走去，二夫人和老太君急着去追，被沈云容拦住了，“相信云清吧，她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沈云清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世道艰难，平凡的人不过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城门口，两架从皇宫内务府驶来的马车正要出城，带队的人将手中的令牌给守卫看了一眼，守卫便立刻打开城门准备放行。

　　“等一下，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你们为何查都不查就放行？万一将可疑的人放出城去，你们可担得起这个责任？”

　　躲在马车下的沈云泽听到来人的声音心里忍不住一跳，真是倒霉，怎么这个时候会碰到太子来搅局！这三辆马车明明每隔三天就会在这个时辰出城一趟，从来不会被查的啊！

　　“殿下，这些东西都经过我们内务府严格查探，不会有问题的。”领头的人解释道。

　　“你说没问题就没问题？打开看看，本殿下倒要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太子殿下，这恐怕不太方便……”

　　“本殿下的命令，你竟敢不听？来人，给我打开！”

　　太子的侍从拿刀砍向马车上的箱子，运送箱子的侍卫连忙去拦，但是箱子里还是露出了干枯的白色植物。

　　“这是……”太子一脸震惊，大声说道：“给我打开，全都给我打开！”

　　“快！快盖住，不然，你们全都得死！”侍卫头领急忙喊了一声，所有侍卫都慌慌张张地将箱子团团包围住。

　　两拨人剑拔弩张，沈云泽在车下急得汗都出来了，要是他现在被太子发现，他就不可能离开长安了！

　　“我倒要看看，谁敢让我死！”太子不顾阻拦，直接走向马车，前面的人虽然拿着刀，却也实在不敢对太子动手。

　　“太子殿下，别来无恙啊！”沈云清笑着走到太子面前，一只手按在了箱子上。

　　沈云泽的心提得更高了，而且还伴随着一种羞愧感。如果说被太子发现他可能会死，那被姐姐发现，就是生不如死了。

　　“沈云清，你来这里做什么？”太子一见到沈云清就炸毛，尤其是看到她笑得跟狐狸一样就忍不住退后了一步，“我有正事，你别妨碍我……”

　　“我当然不会妨碍你了，但是你会不会妨碍到别人那就不一定了。”沈云清的手指在箱子上轻轻地敲打着，看向太子的目光也变得严肃起来，“黑夜中的东西摊开来也见不到阳光，你何必自找麻烦？”

　　太子愣了愣，心有不甘地说道：“可是……”

　　“走吧！”沈云清从太子身边走过，迅速将一样东西塞进了太子的手中。太子犹豫了一下，转身跟着她走开了。

　　运送马车的人这才松了口气，赶着马车出城去了。沈云泽听着沈云清的脚步走远，又转身面向他的方向，心里越发沉重起来。虽然看不见，可他总觉得姐姐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

　　“沈云清，你的行为很可疑啊，那辆马车……”

　　“装的是雾针草。”沈云清打断了太子的话，“能让内务府将雾针草一车一车运进运出的人，太子殿下不会也想去妨碍吧！”

　　“果真……”太子看了手中的雾针草一眼，说道：“我必须阻止他们出城，这件事我一定要查清楚！”

　　雾针草形状如针，颜色偏白，以此成名，但是已经被证明此物的汁液有毒性，具有让人短期内精神亢奋并且让人上瘾的功效，长期使用会导致使用者精神萎靡、体质变弱……这种药已经被下令禁止种植和售卖，可是一些炼药的术士却还是会偷偷使用，而当今的皇帝，正沉迷于炼丹之道。马车里装的那些也都是被提取了汁液的干草。

　　“该死的柳真元，竟然用这些东西来给父皇炼丹，我一定要抓住他的把柄……”

　　“慕容祺，你是白痴吗？这种事情，怎么也轮不到你来管吧！”沈云清凑近太子压低声音说道：“你以为没有那位的同意，柳真元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别以为自己是太子就了不起了，这天下还没到你手上呢！”

　　“不用你提醒我！”太子走了两步，又无奈地停下了脚步，问道：“难道就这样放任不管？柳真元那个奸吝小人，竟敢怂恿父皇使用雾针草，迷惑父皇，扰乱朝纲……”

　　“这种疑惑还是回去跟你母后说去吧，你以为你做得了主吗？”她甚至觉得事情的发展未必没有皇后一族的推动，只是这些话她也不会傻到去跟太子说。

　　太子握紧双手，冷哼一声说道：“有些事我的确是做不了主，但是将那两辆马车停下，并且着重查一查车底……这种事我还是做得到的！”

　　“是么？太子殿下还真是个认真的人，什么事情都要查清楚对吗？如果你真的一直保持这种追求真相的决心，倒也是一件可贵的事……”

　　“我当然可以！”太子上前一步。

　　“那就好好查一查二十年前的真相，别总拿一副高傲的样子面对别人，你以为你听到的就一定是真的吗？慕容祺，也许那些被你看不起的人，正是你最该觉得愧疚的人！”

　　“你什么意思？”太子回头，刚好看见远远过来的慕容无，他那身从头到尾包裹严实的白色袍子，总是能让人一眼就认出来。

　　看着他那副病怏怏的样子，太子突然提不起嘲讽他的兴趣了。虽然母后说前皇后是一个无比恶毒的女人，为了让自己的儿子登上太子之位不惜残害其他嫔妃和皇子，可是她已经死了，她的儿子也已经受到了惩罚。

　　只是……母后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吗？太子突然觉得迷茫了。

　　太子离开后，沈云清才真正放下心来，她看着城门重新关上，直到将城外沈云泽和城内的她完全隔开。一直以来她都是因为祖父的遗愿才去教导他、帮助他，可是，现在她才突然想到自己还有好多话想要跟他说，还有好多事情想要教给他。

　　“未来的路总是要他自己去走的，你为他做的已经够了。”慕容无与她并肩而立，周围的气氛安静得吓人，只有白色的长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是啊，人都是在不断离开、不断失去中成长。以后的事，谁说得清呢？”沈云清的语气难得带上一丝惆怅，却让她一直不曾外露的悲伤此刻显露无疑。

　　慕容无侧头看向她，心似乎受到她的感染变得难受起来，他就那么看着她，将她的侧脸印在了自己心里。“总有人……会一直在你身边。”

　　“有吗？可我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亲人也好，朋友也好，似乎都在离她而去。而且，沈云泽走了，她恐怕也得离开了。

　　沈云清最后再看了一眼沈云泽离去的方向，在心里郑重地说道：“沈云泽，你一定要活下去！”

　　三天后，五皇子慕容无因为病情加重离开长安，前往钟灵山养病。说是养病，但是从他的身体状况来看，说不定就是有去无回了。不过让人惊讶的是，随五皇子一同前往的，还有皇帝亲自指给五皇子为妃的沈家大小姐——沈云清。

　　长安城外的十里亭中，沈云清看着护送慕容无的车队缓缓离开。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可是不知为何，她还是想来，明知离别是无可奈何，可此时看着他离开，心里却多了一丝惆怅和遗憾。

　　“小姐，王爷他们已经走远了，咱们回去吧。”阿茸提醒道。

　　“嗯。”沈云清走出凉亭，却发现凉亭之外还远远地站着一人，像是在等她。

　　“属下容五，奉殿下之命护送沈小姐前往辰川。”

　　沈云清微微一笑，突然反应过来，“钟灵山就在我去往辰川的必经之路上，殿下为何不让你在半路等我，如今这般，岂不是会让人生疑？”

　　“沈小姐放心，我是殿下的暗卫，并没有其他人知道我的存在……”

　　“你和容三的名字相似，我想你肯定不是一般的侍卫。只不过，殿下之前并未和我说过会让你保护我，殿下一向做事周全，为何会临时起意……”沈云清心中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难道殿下的身体真如传闻所说……”

　　“宫中情势复杂，殿下的确有所伪装，但唯独他的身体，只怕比那些御医诊断得还要严重。殿下已经安排好了所有的身后事，还请沈小姐不要辜负了殿下的一片好意。”

　　“你这话是何意？”

　　“殿下的母亲死后被葬在钟灵山，殿下此时前往便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故而选择此处作为自己的长眠之地……”

　　“什么长眠之地？可笑，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死去！”

　　沈云清转身便朝慕容无离开的方向跑去。许久，终于追上了前方的马车。她却突然停下了脚步，隔着马车再一次看他渐渐消失在自己模糊的目光中。

　　慕容无，钟灵山是个暖和的地方吗？你我可还有再见之日？

　　两天之后，沈云清也整装离开长安前往辰川赴任。

　　沈云清坐在马车里，她身穿男装，一头墨发高高束起，额前留下一些碎发微微遮住眉眼。远远看去，与沈云泽十分相似。

　　“云清，其实你可以真的和五皇子一起离开的，有太后在，至少能保证你和五皇子安全无忧。”老太君看着女扮男装的沈云清，心里十分内疚。这一次，他们的确是太自私了。

　　“前往辰川任职的调令已经下来了，我若是不去便是抗旨，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放心，以后的事情我自有办法安排好，倒是你们留在长安，要面对的恐怕更多……”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们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不会离了你就活不下去，你也别把自己当成无所不能的人……”二夫人扭过头，不去看沈云清，只是声音哽咽地说道：“说到底，你也不过才十七岁，我在你这个年纪，满脑子想着的也只有自己的婚事……”

　　“嗯，我都忘了，二娘虽然彪悍市侩粗鲁，但到底也是个女人。”沈云清笑着说道。

　　二夫人瞪了沈云清一眼，说道：“你也比我好不到哪儿去！”

　　“云清，你别担心，还有我呢，我一定会帮着二娘照顾好家里的！”沈云容拉着沈云清的手，目光坚定地说道，“虽然我什么都不懂，过去一直活在家人的保护之下，可是以后，我会像你一样，承担起作为沈家女儿该承担的责任！”

　　“小姐……”阿茸红着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沈云清，可是沈云清已经铁了心不会带她一起去辰川，她也只能向沈云清再三保证，“我一定会协助云容小姐管理好长安城沈家的产业。”

　　沈云清点了点头，有些庆幸她之前一直将阿茸带在身边，所以她对长安城里的几处产业都是十分了解的，再加上那些管事的都是靠得住的人，又有慕容无的人相助，相信阿茸和云容可以管理好。

　　“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梅姨娘将一个包裹递了过去，小声地说道：“你毕竟是女儿身，这些东西还是用得上的，我嘱咐你的那些，可千万别忘了。”

　　“我知道了，你们回去吧！”沈云清看了所有人一眼，吩咐车夫赶车出城。

　　马车走开，沈云容追着马车一直跑到城门口，大声喊道：“我们会等你回来的！我和祖母、二娘、姨娘还有纯儿，都会等你回来的！”

　　沈云清来不及说什么，马车已经奔驰而去。她没有回头，只是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答应：一定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