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帖子之后,我就让龙泉查了一下秦腾。他才是真正的嫡长子,秦国先皇后所出。
二十年前先皇后病逝,秦帝立了秦天的母妃为后,而先皇后与现皇后是嫡亲的姐妹,先皇后薨逝之后,秦腾就由现皇后抚养,与秦天养在一处,二人相差七岁,自幼长在一处,亲密无间,不亚于我与从前的四哥。
秦腾年少时也立了不少军功,传闻他十七岁上战场,十八岁凭一人一马百里夜奔,斩杀敌将,二十一岁担任三军主帅,二十二岁与楚国一战,一月之间连克楚地四座城池,逼得楚国不得不献出嫡出的明珠公主求和。
秦腾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我敢肯定,倘若他和兰舟一同出现,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地迷恋上他,完全不会多看兰舟一眼。
这样一个优秀的男子,又有着无与伦比的尊贵身份,太子之位可说非秦腾莫属,可谁料,就在二十三岁生辰刚过不久,秦腾一夜之间突然瞎了瘸了。
好好的一个人,莫名其妙瞎了瘸了,必然是中了暗算,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尤其他的身份又是如此尊贵,人品又是如此出众,不坑他坑谁?
我正一脑袋浆糊地寻思着,却听秦腾淡淡笑道:“贵客远来,小王却做不得合格的东道主,教公主见笑了。”
我回以一笑:“王爷太客气了,能得王爷款待,小女子不胜荣幸。只一点,小女子此来,乃是背着皇兄偷跑出来的,还望王爷莫要一口一个‘公主’,如此太引人注目了。”
“哦?公主此话怎讲?”秦腾下意识发问呢,问完似乎又觉不妥,歉然一笑,“公主若有不便,只当小王未曾有此一问。”
“这个……原也不是什么大事,王爷兴许听说过,从前七哥哥在时,为了不教我去燕国和亲,曾经与燕惊鸿拼死力抗,险些丧命。如今四哥哥初登大宝,江山不稳,有令我和亲之意,我既不愿远嫁他国,断送终身,更不忍违背七哥哥心意,令他九泉之下难以安息,只得逃了。”
我抓抓脑袋,一脸尴尬,虽明知秦腾看不见,但也得将戏做足了。
秦腾默然片刻,唏嘘道:“公主与云太子兄妹情深,着实令人感佩。可惜天不假年,云太子英年早逝,可见祸福无常,全无定数。”
我料他这一番感慨是发自肺腑,既为“云旭”伤怀,又触动情肠,为自己的瞎瘸悲伤。
“我如今改名作‘阿星’,王爷若是不见外,直呼名字就是。”我冲他颔首一笑,“‘公主’二字,如今阿星是万万不敢当了。”
秦腾了然一笑,道:“小王省得。昔日曾听九弟说过,倾城公主乃是云皇室第一美人,只可惜小王双目失明,竟是无缘得见了。”
我淡声笑道:“王爷过奖了。”
这么不痛不痒地叙了会子话,那边很快便回话过来,说是素宴已经备齐,杜蘅便吩咐上了宴。
我瞧那菜色,果真是一桌子素菜,像是庙里的素斋似的,只是要精致名贵得多。仓促之间,能做到如此,可见秦腾这个王爷即便瞎了瘸了,也照样是尊贵之极的。
宴间,我着意打量秦腾的一举一动。
秦腾吃的每一口菜都是杜蘅夹过去的,放在一个小碟子里,他再从小碟子里夹起来。
秦腾不喝酒,即便是素酒,他也一滴不沾,宴席一开,他就告了罪,以清心明目的菊、花茶代酒相陪。
秦腾坐主位,我在上首,一靠近他,便闻见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微带苦涩的药草气。我留了分心思,示意龙泉紧挨着我坐,看能不能通过气味辨出秦腾在吃什么药,进而查出他得了什么病,或是遭了什么暗算。
我无意做好人,但直觉告诉我,秦腾很重要,他会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通过他,我一定能查出害我的人到底是谁。
我与秦腾非亲非故,没什么好聊的,况且他对“倾城公主”也没什么兴趣,之后只不过不咸不淡地扯了几句,宴罢,我们也自觉告辞了。
回到客栈,便开始商量事情了。
首先说话的是龙泉。
如我所料,秦腾的确遭了暗算。
龙泉从秦腾身上闻出了好几味药的气味,这些药或有剧毒,或可解毒,总之都与毒有关。由此可见,秦腾中了毒。
秦天这个太子才当了三年,也就是说,秦腾中毒的时候,秦国还没立太子,那个时候的储君之争必然是极厉害的,而秦腾,他身份尊贵,能力超群,是皇位的不二人选。
想要害秦腾的人太多了,但凡是对皇位有想望的人,都有可能是凶手。我猜这凶手应该是想要秦腾的命的,但不知哪里出了岔子,只要了他一双眼睛一双腿。
这件事的直接后果就是秦帝在两年之后立了秦天为太子,至于为什么要等两年,我估摸着秦帝对秦腾还抱着希望,想要治好他,没料到两年之后什么起色也没有,因此不得已立了秦天。
秦天虽然各方面都不如秦腾,但他毕竟是现皇后所出,在其他皇子里也算是出类拔萃的。
于是秦天遇刺了,并且是在云国下的手。此事若是成了,云国就成了替罪羊,真正的凶手坐收渔利。即便不成,那也是在云国的地面上出的事,谁能疑心到秦国头上来?
我的出现大约是个意外,凶手怕我找上门来,揪出他的身份,因此想要杀了我,失败之后,又将火引到秦腾身上。
先不说我的身份,单只刺杀太子这一条,罪名若是坐实了,秦腾便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即便秦帝不收拾他,皇后也不会坐视不理,太子dang也容不下他。
如果这一计成了,秦腾就死定了,秦腾一死,下毒之事死无对证,秦天与秦腾斗一场法之后,必定元气大伤,那人再想收拾秦天,也会省力得多。至于我,那就更别提了,被人利用完之后,随时都能被不知名的冷箭弄死,连个骨头渣都不剩。
当然,这些话我并没说出来,龙泉大约能猜着几分我的心思,其他人就未必了,有些事情他们不知道也好,反正是无能为力的,知道了也只有白白担忧,乱了心神。
想要破了这桩阴谋,唯一的办法就是借秦腾的力。
秦腾有权,有势,有智,有力,唯一的缺陷就是他的病,或者说,他中了毒。
秦腾中的毒必然是很罕见很刁钻的,否则不可能治了五年都不见好,秦帝那么重视这个儿子,早就遍请名医了,却一丁点作用都没有,龙泉能不能解得了秦腾的毒,我心里还真没谱。
但这事总是要试一试的,不论成不成,我得让秦腾明白,我跟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必须得通力合作,为了我的小命、他的瘸腿瞎眼之仇、秦天的太子之位,我们三人不得不抱成团。
次日一早,我就带着龙泉和倩儿去了腾王府。
因着昨日才被奉为座上宾,门房对我们很客气,通传过后,杜蘅亲自前来迎接。
时近三月,天气本该和暖,但秦地偏北,晨风里还带着寒意,吹在脸上隐隐有一种冷痛之感。
秦腾在廊下盘腿坐着,膝上架了一具七弦琴,双手轻轻搭在弦上,微微垂着头,额发散落,遮住他大半张脸,晨光散落在他身上,恬静美好得不似凡俗应有之景。
我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远远看着他,心口腾起一阵轻微的揪扯,这样美好的一个人,怎么就遭了这种灾厄呢?
“阿星来了?”秦腾没抬头,左手在弦上轻轻一划,琤琮之声乍起,倏忽而至,宛若惊鸿。
我心头又是一抽,连忙扬起笑脸,一溜小跑过去,呵呵笑道:“今日晨起去找阿天玩耍,不料那家伙看起来那样不靠谱,却是个勤于政事的,居然一大早就去上朝了,我扑了个空,又不知该去找谁,整个秦国也就只认得腾哥哥了,不请自来,腾哥哥不会嫌我冒昧吧?”
秦腾抬起脸,冲我浅浅一笑,柔声道:“自然不会的,这腾王府已有许久没什么客人了,阿星来了才热闹呢!”
他说这话时,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不知是不是我太敏感了,仿佛听出了一丝无奈。
他有着无与伦比的尊贵身份,又是个完美到找不出一丝缺憾的神仙之姿,从前腾王府必然是门庭若市的,但他断腿瞎眼之后,即便秦帝依旧宠他,到底是个与皇位无缘的人,还有多少人会巴巴地攀着他?这般天翻地覆的改变,若是我,我是肯定受不了的。他还能如此淡然,也真是不简单了。
“腾哥哥一大早就弹琴,真是好兴致!可巧,碰上我这么个厚脸皮的客人,正蹭着听曲儿了呢!”我腆着脸跑到秦腾面前,在他对面盘膝坐下,胳膊肘支着腿,双手托着下巴,眼巴巴地看着秦腾。
秦腾朗朗一笑,明媚的晨光顿时黯然失色,我与他对面坐着,只觉得春天毫无预兆地来了,霎时满眼繁花,暖到了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