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天儿下起了雨,起初只是毛毛细雨,待到黎明时分却已经开始下大了,雨水滴答滴答从屋顶上滴下来,吵得人没法子睡觉。
赵奕衡叹口气,将带着些许霉味的棉被盖到头顶,不悦的翻个身,这才觉得后背疼得厉害,不禁倒吸一口气。
这伤是他引开那些个黑衣人时被留下的,当时或许是在生死关头并不觉得怎样,此番整个人放松下来才晓得痛,他有些委屈的扁扁嘴,嘀嘀咕咕道:“真不知道上辈子是不是欠了那丫头的。”
继而忍着痛准备再睡一会,正迷迷糊糊间,突又听得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敲门的声音并不大,却十分急促,雨水滴答之声还夹杂着一个女子娇柔带的声音:“衡哥哥,你快醒醒,穆姑娘,穆姑娘快要不行了。”
原本还想装睡的赵奕衡猛的从木板搭建的**坐起来,无意间扯到后背的伤口,疼得呲牙咧嘴,此时也管不得了,三两步就打开那扇吱呀的破旧木门:“什么叫快不行了?”
白幼菱穿着一袭洗的看不清颜色的粗麻衣裤,一条花布巾包住头发,如此村姑的打扮却依旧无法掩饰住她娇美的容颜,见赵奕衡开了们,眼圈儿瞬间就红了:“烧了一晚上了,尽说胡话,大夫说她进气多出气少,只怕不行了,梁伯去借车了,一会得送穆姑娘去镇里看大夫才好。”
梁伯跟梁婶是一对相依为命的老夫妇,早年时还有个女儿,后头养没了,便只得两个人相互扶持着活着。好巧不巧的前些日子在河边救了个衣着不凡的白幼菱,还没等到她家人找来,又救了满身伤的赵奕衡以及昏迷不醒的穆明舒。
虽然是个乡下人,没什么见识,可瞧着这几人的穿着打扮便知道不是一般人,尽管不知道赵奕衡同穆明舒到底是怎么个回事,梁伯还是将几人救了并且收留下来。
可自打昨日午时将赵奕衡穆明舒救起来时,白幼菱便从自个身上舍了首饰出来叫梁伯请个行脚大夫来瞧了一回。
赵奕衡是皮外伤,包扎好便也无事了,倒是穆明舒一直昏迷不醒,脉象上又瞧不出什么,那行脚大夫便只得说等醒了再说。可到得傍晚时分穆明舒不但没醒,还开始烧了起来,梁伯便又走了一回,那行脚大夫开了两幅药,当下梁婶就抓来煎了一碗给穆明舒罐下去,不出半小时便退了烧,不想半夜时又开始烧了起来,昏迷中还说着一些不清不楚的胡话。
到得这时已经连胡话也说不出来了,梁婶瞧着不对劲,赶紧将梁伯挖了起来,天还未亮便又去寻了那行脚大夫,一抹脉搏竟是十分微弱。
那行脚大夫蹙眉,再不敢医治,直说已是进气多出气少,让他们将人拉到镇上去。
白幼菱与穆明舒虽然并不十分熟悉,却到底有过一面之缘,又是同杨清河熟识的,当下吓得只知道流眼泪,半响才依依不舍的从手中褪下一只白玉镯子交到梁婶手上:“梁婶,还烦请你们帮忙,得救救穆家姐姐才是。”
那梁婶也是个来事的,第一次瞧见这样好水头的镯子,当下便叫自家老头子去借牛车,一会将几人送镇上去。白幼菱也赶紧来告知赵奕衡,好让他一会有个准备。
赵奕衡一听穆明舒进气多出气少,脸色立马就变了,裹着不合脚的粗麻黑布鞋就往前头的泥巴屋子去,才入得屋,就闻得一阵阵苦涩药味扑面而来。
穆明舒了无生息的躺在破旧木**,一床青绿色粗麻被子盖在身上,双颊烧得通红,原本漂亮饱满的双唇也因为发热而干裂起皮。
梁婶将浸了冷水的帕子敷在穆明舒的额头上,对赵奕衡说:“大夫说这孩子大不好,我已经让老头子去借牛车了,得去镇上瞧瞧才行。”
赵奕衡冲梁婶点点头,坐到床边,将穆明舒的手从被子里头拿出来,才摸到脉门顿时变了脸色,又伸手探了探鼻息,眉头越发蹙得紧。
好不容易将她从那些黑衣人手中夺过来,总不至于叫那具尸体给吓死了吧。
赵奕衡蹙眉沉凝半响才问白幼菱:“她身上可有明显的伤?”
梁婶同白幼菱一块给穆明舒换的衣裳,身上有无伤也都看过了,闻言只道:“除了膝盖跟双脚的伤严重些,其他地方倒只是淤青。”
“我看看。”赵奕衡说着便在白幼菱惊讶的目光中掀开被子,将穆明舒的膝盖以及双脚细细打量一回。膝盖是磕伤的,瞧着惨不忍睹,倒也只是皮外伤无甚大事,双脚是因为走太多路而磨损,也无甚问题。
当下脸色更加不好看了,一脸严肃的问:“梁婶,此番去京都得多久?”
这是个小地方,想赵奕衡他们这样的贵家公子小姐的,肯定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便只有问问这村里的人回京都得多久。
梁婶活了大半辈子都在这个小村落里头,去的最远的也不过是镇上,当下也没法回答他,只道:“我得问问老头子,看看他晓不晓得。”
梁伯将牛车借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他佝偻着背深一脚浅一脚的拉着牛车进了篱笆院子,声音沧桑的喊道:“老婆子,干粮备好不曾,那孩子的病可耽搁不得。”
梁婶在灶台上忙着,闻言在身上胡乱擦两下手,应到:“都好了。”
外头的雨势渐渐小了,却依旧飘着细雨,赵奕衡穿着蓑衣用被子将穆明舒裹得如同个粽子般抱上那辆无棚的牛车,白幼菱也披着蓑衣坐上去,怀里抱着梁婶给的干粮。
临走前她将身上唯一剩的一只白玉镯也给了梁婶,喜得她又从灶台上拿了几个热腾腾的白面馒头塞到白幼菱手上,笑着说:“家里白面也不多,统共就这几个,你们在路上留着吃。”
梁伯架着牛车慢吞吞的离开了此处,赵奕衡将穆明舒紧紧搂在怀里,声音低沉的说:“等回京了我让人来替你赎回。”
他认得白幼菱的那对玉镯,是先皇后送给她的生辰礼,她自小就喜欢。
白幼菱有些勉强的冲赵奕衡露出一个笑意:“无事,那些都是身外之物。”
只说得这一句便再也不开口。
牛车慢悠悠的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因着下雨路上到处坑坑哇哇的,行了一个时辰这才到镇上。
赵奕衡询问过梁伯,此地去京都,行水路半日便到了,架牛车的话定然要走上一天一夜,架马车倒是能快好些。此处地处偏僻,赵奕衡也不敢寻当地官员援助,自个去寻了个镖局,让镖局的镖师护送他们回京都。
镖局办事能力很快,不多时就准备好马车与人马,待他们三人上了车便立时出发。
赵奕衡将穆明舒放在铺好棉褥子的马车上,瞧着她面无人色的脸庞,不知怎的突然生出一丝不舍来,将她面颊上的乱发拢到耳后,轻笑道:“穆明舒啊穆明舒,你要是就这样死了,本王岂不是成了鳏夫了。”
他垂下眼睑沉默一会,声音低沉的说:“死了也好,他日你躺在棺柩上还能享受那些你恨的或者恨你之人给你鞠躬上香,不过他们心里定然是乐的。”
说得这句赵奕衡便要下车,帘子一挑就见白幼菱端端正正的站着马车前,对上赵奕衡的目光这才扯着僵硬的笑容问道:“衡哥哥,你将什么给了这些人?”
她知道镖局是拿人钱财,替人押运人或物的,故而由此一说。
赵奕衡面色如常,声音淡淡的说:“玉牌。”
押镖这行的规矩是先付一半,完成任务再付一半,他身上本就无甚值钱的东西,只得一个云贵人给他从小带到大的玉牌以及穆明舒那柄紫檀木的梳子,他是觉得自己同穆明舒以及白幼菱三人的命比那玉牌甚个值钱多了,是以想也没想就将玉牌拿来抵了。
白幼菱一听,面色越发僵硬,继而有些懊恼:“早知方才我留只镯子就`好了。”
那个玉牌,她是知道的,自小就见他带在身上,从不离身,不想如今却要迫于形势抵押了。
赵奕衡摆摆手:“无事,那些都是身外之物。”
堵得白幼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押镖的镖师一共十个,穆明舒白幼菱同赵奕衡分两辆马车而坐,除了两个驾车的镖师,还有一个提前报信的镖师,其余几个皆虽车而行。
马车只是一般的普通马车,虽然比牛车快不少,却到底不如好马好车跑得快,一路上不停不歇的行了六个时辰,不仅人吃不消,马儿也吃不消了。
为首的镖师姓黄,人称黄师傅,手一扬大喝一声:“就地歇息一个时辰。”
此地距离京都并不十分远了,只要过了前头那座黑风山,再行上两个时辰便上了京都的城郊。
黑风山地处偏僻,山峰陡峭,每年这座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是以黄师傅也十分小心,给所有的马蹄都包上布包,以免一时打滑。
只是,还不等他们进黑风山便遇了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