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着人准备醒酒汤的道倒也不是别个,正是赵奕衡唯一的儿子赵子悦。
他方才瞧见穆明舒似是兴致极好,那果酒一杯又一杯的倒是喝了不少下去,想着若是醉酒了只怕明日头疼得厉害,这才特特出来吩咐宫女去备醒酒汤,却哪里想到会碰上伺机而动的依娜。
当年夺宫大战的时候,赵子悦受过依娜的迫害,虽然那时年岁不大,可对依娜这个人却是有着十分深刻的印象,他甚至还记得当时胸口前的那个脚印留了很久才消散。
尽管如今的依娜容颜不再,他也许久未曾见过,可大体模样还是记得的,只消略一思忖便认出来了。
依娜倒不晓得赵子悦竟然还认得自个,不过这也不是甚个重要的,她紧了紧手上的簪子笑得一派和善,却压低声音道:“大皇子,许久不见啊。”
赵子悦是晓得依娜也在船上的,自然也晓得她是个没有自由的,而今突然出现在必然是不寻常的。他微微蹙起眉头的模样似足了赵奕衡,警惕的看着依娜沉声问道:“你想干嘛?”
依娜没有回答,却看着赵子悦的模样怔了怔,不过也就一瞬间便收敛了,继而面上露出怪异的笑容,方才还一心想杀死穆明舒的心思这会子却变了。
世人都晓得赵奕衡就这一个儿子,平日里头虽然管教得严,可那也是他同穆明舒的心肝,谁都动不得,而如今……
依娜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知道若是穆明舒失去这唯一的儿子会怎么样。
她脚步极慢的向赵子悦走近,周身散发着阴郁的气息叫赵子悦忍不住跟着后退,一双狭长的凤眸紧紧盯着依娜,一颗心也没由来的突突跳。
赵子悦不晓得今日他的父皇同母后特特设了局,可他却晓得眼前这个人定然不是个好的,他退得两步便便不再退,如今四周无人守卫,而他就算再本事也不过是个孩子,是以他并没有逞强张口就大喊:“来人,有刺客……”
话音还未落,依娜便一个箭步上前抓住赵子悦,捂住他的嘴叫他不能喊出声来,赵子悦倒是试图挣扎几下,但是他的身量吃亏,并不能占到上风。
然而正在船舱内等待依娜自投罗网的穆明舒并没有听见赵子悦的声音,可突然就觉得整个心慌了起来,她猛的从座上站起来,眼瞧众多女眷看着她,这才又坐下来。
妙琴见她面色很是难看,上前来问得一句:“娘娘可有甚个吩咐?”
穆明舒略一思忖,到底还是道:“叫人出去瞧瞧大皇子去了哪里?”又道:“再看看皇上在作甚。”
如今依娜还没出现,本在这节骨眼上她不应该打草惊蛇的,可一颗心没由来的慌,叫穆明舒实在放心不下。
妙琴自也晓得今日瓮中捉鳖着实不可打草惊蛇,不然功亏一篑,不过又瞧穆明舒那难看的脸色,到底还是应得一声撩帘出去了。
可她不过才出了门,穆明舒便听得一声尖叫,继而是妙琴的大喝声:“依娜公主,你做什么?快把大皇子放了。”
穆明舒在船舱内将依娜二字听得清清楚楚,顿时一惊,也顾不得别个,面色一冷道:“快出去瞧瞧。”
她这船舱内瞧着不过几个女眷,实际却藏了不少大内侍卫,当初设这个局的时候,赵奕衡担心依娜发疯会伤到穆明舒,曾极力的反对,可他到底拗不过自家娘子,最后还是同意了,可为了以防万一,这小小的船舱内可是藏了许多高手的。
此时穆明舒一吩咐,立马便有人闪身出了门。侍卫长怕有计中计,见穆明舒又要往外头去,忙带着人闪身出来将她护得周全,倒是把一众女眷给吓得着实不轻。
船舱内的动静惊动了依娜,她紧紧拽着赵子悦,心里却一阵后怕,此时此刻才晓得穆明舒只怕就在里头等着自个上钩呢,倘若方才她没有同赵子悦闹这一出,只怕进得船舱内就没了命。
她神色一变,拽着赵子悦骂了一句:“贱种。”
“你快放了大皇子,不然……”妙琴瞧见被拽在依娜手里的赵子悦,吓得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都说兔子急了都要咬人,更莫说不是兔子,她还真怕依娜发疯把赵子悦给怎么样了。
依娜却是冷笑一声,眼见船舱里头陆续出来几个高手,她没没了耐性:“不然如何?”
也不等妙琴回答,依娜却是侧眸看了赵子悦一眼,笑道:“总归是一死,有你们大都的大皇子陪着,本公主便是死也死得值了。”说得这一句,她便执起手上的银簪对着赵子悦毫不犹豫的刺了下去,只听得赵子悦闷哼一声,她便又将银簪抽出来往夹板上一扔,搂着赵子悦纵身跃入护城河里。
穆明舒的人从船舱内冲出来,也不过看到依娜的一片衣角罢了,待到穆明舒自个出来的时候,只见甲板上落得一枚带血的银簪,几个会凫水的侍卫纵身跳下河,妙琴半个身子趴在栏杆上望着黑漆漆的护城河大哭。
她的心一抖,忙问:“怎么回事?”
妙琴侧过身对着穆明舒的一双眸子,艰难却又简洁的道:“西凉公主带着大皇子跳进护城河里头了。”
穆明舒似是没听懂这话一样,站在那儿愣了半响,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过得半响却是眼前一黑直直栽下去不省人事了。
赵奕衡闻讯赶来的时候,夹板上已经乱作一团了,妙琴跪在那儿抱着穆明舒只知道哭,侍卫队长也乱了套,一边着人跳水救人,一边还得守着昏迷不醒的穆明舒。
“把火把都点起来,会凫水都下去,务必要将大皇子救上来。”赵奕衡一边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将事儿大概搞清楚了。
他到底是一国之君,便是遇见这样的大事,他还能逼着自个强制镇定下来,冷静的将各事吩咐下去,因为他知道自个不能乱,若是这节骨眼上他也乱了的话,那赵子悦定然是救不回来了。
他蹲下身把穆明舒抱起来送进歇息的船舱内,整个人瞧着一派镇定,仿佛大皇子掉到水里无甚大事一般,可没人注意到他一双手不住的颤抖。
“把西凉使者关起来,不准死。”
“把船靠岸,请附近的渔民帮忙寻人。”
“见着西凉公主格杀勿论。”
他一边走一边连下三道命令,每一道下来声音都冰冷无情。
然而比他更冰冷无情的是赵子悦没有任何消息!
整整一夜,赵奕衡守在夹板上望着眼前滚滚急流的河水面色发白,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了,然而不管是赵子悦还是依娜都没有丝毫的消息。
下水打捞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在这正月冰寒刺骨的水中泡得一回,每个人都筋疲力尽,便是那些长期靠水生活的渔民也都受不住了。
赵奕衡双手负于身后,拳头捏得吱吱响,心中的悔恨无以复加,当初,当初他就应该一刀杀了依娜,他就不应该留下这个贱人多活这许久。
他想要西凉国,还能有很多办法,可若是赵子悦有一丁点差池他便是拿了自个的性命也换不回来。
没有人知道他心中是怎样的感受,世人只见他一派镇定的模样,却无人知晓他恨不得自个下河去寻赵子悦,可他不能,他不能乱。
“皇上,皇后娘娘醒过来了。”妙琴守了穆明舒一夜,此时一双眼睛不仅红肿,还满是血丝,站在赵奕衡身后恭恭敬敬的道:“娘娘说,要见您。”
赵奕衡抿了抿唇,轻轻应了一声,这才转身往穆明舒歇息的船舱去。
穆明舒靠在大迎枕上,一张小脸白得透明,见着赵奕衡的时候还勉强一笑,拍了拍榻边示意他坐过去。
见着这样的穆明舒,赵奕衡心中更是难受,他走过去挨着穆明舒坐了下来,一时间却也不知如何开口。
穆明舒却道:“子悦没事吧?”
赵奕衡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根本发不出声音。
穆明舒没听到回答,却是又问得一回,他这才拉着穆明舒的手,轻声道:“还在找。”
他一整夜一颗心都提在嗓子口,每听到一句没寻到的话,便似有人用刀子在心上划出一刀口子来,很疼,但是得忍着,指不定下一个消息就是好的。
赵奕衡一直都保持着这样的心态,可是面对着穆明舒的时候,他却没有办法坦然。
赵子悦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这孩子是他们夫妻的传承,是穆明舒的命,同时也是自个的命。
然而穆明舒只是一个母亲,她没有赵奕衡那样大的心,赵子悦自打一落地便是她一手带大的,不说这其中的辛劳,便是感情也是极深厚的。
此时听得赵奕衡一句“没找到”,她便顿时炸了毛。
“什么叫还在找?整整一夜过去了,那么多人,连个孩子都没找到,还留他们有什么用,都杀了……”她扶着榻边,气得胸前大口起伏,一想到赵子悦那么小个孩子就跌入冰冷的水中一整夜了无音讯,她便坐不住了。
她掀开被子深呼吸几下缓和了情绪这才从榻上下来,光着脚丫踩在地上一边拿衣裳换上一边道:“我要去找他才行了,这孩子自来是个有福气的,这会子定然在哪儿等着我去寻他呢。”
她瞧着似是冷静下来了,说话也极有理智,可赵奕衡却看见她的手几次都没有伸进衣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