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朱皇后只能放在心里,她不能说,也不能有一丝表现,她的命,她儿子的命,乃至整个朱家的命都在他手里捏着,只要一个不高兴,谁都不会有好下场。
赵奕彴慢慢走到御书房的时候,大门紧闭,里头伺候的奴才也都被赶了出来,隐隐还能听到两句怒骂之声。他眉头一跳,必然是想到朱皇后在里头,心里却暗叹今日不管是什么事只怕都善了不得了。
从小赵奕彴就知道嘉文帝对他母后十分厌恶,可她却能在先皇后仙逝之后坐上后位,并且一坐就是这么多年。他不明白嘉文帝跟朱皇后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给她最尊荣的地位,却从来不给她尊重,甚至在后宫朱皇后都没有一袭说话的权利。
但是有一点很好,嘉文帝尽管再怎么不待见朱皇后,却始终不会在儿子面前做贱她,但是今日嘉文帝却并没有这么做。
朱皇后还不曾出来,赵奕彴便被宣了进去,瞧着满室狼藉,再看看朱皇后的狼狈,他满脸讶然,却一字不说的跪下。
嘉文帝冷笑一声:“果然是母子,一个两个都多心思。”
因行的路远了,再加上伤口隐隐作痛,赵奕彴满身细汗,跪在地砖上诚惶诚恐的匍匐在地:“儿臣不敢。”
心里那不好的预感越发严重,心思百转千回,这些天来除了卧床养病之外,他什么事都不曾做过,近来唯一的一件事还是米粮之事?可他做的时候明明将痕迹都抹干净了,任何人都查探不出来。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嘉文帝当着朱皇后的面,将一封奏章扔到赵奕彴跟前,话音越发阴冷冰寒:“私自调换米粮吃死了人,就想出一计杀人灭口,一了百了。你有什么不敢的?朕还没死没病,你就敢做欺君之事,他日朕要是老了病了,那你是不是要弑父夺位?”
嘉文帝的声音带着帝王惯有的威严,一掌拍在书案上,将书按拍成两段,上头不管是批阅了还是不曾批阅的奏章都跌落下来,混到一起。
“儿臣不敢,儿臣冤枉的。”赵奕彴心头一跳,也不看那奏章上头写的什么,忍着身上的伤痛越发匍匐得低,嘴里却打死都不承认。
当日米粮吃出人命,他又被穆明舒截了胡,根本买不到米粮来缓解当时的状况,这招杀人灭口是无奈之下的釜底抽薪。做的时候,天时地利人和,每一样都在掌控之内,确保没有一个漏网之鱼,几乎所有的证据都抹灭的干干净净。他相信,参他一本的人,只是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并没有直接的罪证,所以他不能认。
“冤枉。”嘉文帝冷着脸,看了朱皇后一眼继续道:“你们一个两个都说朕冤枉你们,那你们倒是说说,朕冤枉了你们什么?”
“父皇,咳咳咳咳咳……”赵奕彴开口才说得两个字就一连串的咳嗽,似乎咳得心肺都出来了,额头上全是细密密的汗滴,整个人似乎因为咳嗽牵扯到伤口,越发直不起身来。
朱皇后一把将赵奕彴抱进怀里,泪眼婆娑的看着嘉文帝:“皇上,你说彴儿私自调换米粮吃死人也好,想出杀人灭口的计谋也好,这些有没有直接的罪证能证明是彴儿做的?没有吧,奏章上头说的不过是片面之词,皇上就因为这片面之词就相信那有心之人胡乱说的话。那彴儿呢?彴儿身上的伤是实实在在的,这些日子他的病情反反复复,太医院的每个当值太医都知道的,难道他会为了那么点米粮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吗?”
嘉文帝不屑的冷哼出声:“有些人,为了达到目的,有什么事是做不出的?”
他的目光从赵奕彴身上转一圈,又移到朱皇后身上,勾起一抹冷笑:“你说呢?”
朱皇后猛的打个冷颤,心中暗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嘉文帝说的有些人,其中就有自己。
她看着怀里还在剧烈咳嗽的儿子,心里也有了一丝不确定,难道那些事赵奕彴真的做过?
赵奕彴从朱皇后身上勉强爬起来,依旧在咳嗽,却还是端端正正的跪好,额头上的汗一滴一滴的落下,湿了身上这件紫色的长袍。
“父皇,咳咳……父皇说,咳咳咳……是儿子做的,咳咳……便是儿子做的……”
“儿子领罪……”
他特意用儿子代替了儿臣,想唤回嘉文帝一丝他们曾经拥有的父子情,从前他还是对自己很上心的,在众位兄弟里自己一直都是最出色的那个,他也认真的教导自己,可越是长大,这个父皇就对自己越发冷淡厌恶起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不记得了,但是他明白,嘉文帝不过是恨屋及乌罢了。
“彴儿……”朱皇后不敢相信自己儿子居然就这样认下来了,什么叫做“父皇说是儿子做的,便是儿子做的?”
赵奕彴冲朱皇后勉强扯出一抹笑意:“母后,咳咳……父皇就是儿子的天,咳咳咳……父皇说什么就是什么。”
朱皇后不能忍受这样的结果,想起这么多年来,母子两受的嘲讽与冷落,她突然笑了,那种突兀的笑声让嘉文帝眉头紧蹙,显然很是不悦。
“赵嘉。”朱皇后从地上站起来,没有丝毫尊卑的指着眼前那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多头的嘉文帝,直呼他的姓名:“赵嘉,你想要我们母子死就直说,用不着找这种下三滥的借口,让我儿子死后也背负骂名。”
“你不就是怨恨我当年勾引了你,毁了你最期待的婚事吗?我呸,那贱女人看不上你是对的,你连自个的玩意都管不住,就算当日勾引你的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这是自朱皇后成为嘉文帝的女人之后第一次这样大不敬的跟他说话,从前还总是顾虑着赵奕彴,人前人后她从来不曾如此过,既然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已经容不下她们母子,容不下朱家了了,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嘉文帝毕竟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帝,身上早已练就一股身为帝王的戾气,此时听朱皇后如此说来,周身的气息顿时散发出来,他不怒反笑的说:“对,对,对,你说得很对。”
“那我们来扳扯一下那些陈年旧事,当着你亲生儿子的面,告诉他,你做了些什么?而朕又做了些什么?记得全部都要说出来,一字一句都不要漏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无波无澜,但是认识他这么多年的朱皇后却清楚得狠,她彻底惹怒嘉文帝了,这个掌握生杀大权的男人已经动了杀意了。
朱皇后能有所察觉,赵奕彴自然也有察觉,当下便撑着身子磕头,额头碰到青石砖发出一声声的闷响,每一下都很用力,每一下都十分虔诚,不多时额头已经破损渗出血迹。
“父皇,是儿臣私自调换米粮吃死了人,也是而成想出计谋杀人灭口,与母后没有关系,求求父皇放过母后,儿臣,儿臣愿意领罚,要杀要剐,儿臣都认。”
赵奕彴忍着咳嗽,话也说得十分委屈,加上额头上带着的血迹俨然就如那严刑逼供不得不招的模样,他承认所有事情都是自己做的,却不是自愿承认的,而是为了已经激怒嘉文帝的朱皇后。
他以为这样就能勾起嘉文帝作为父亲的那份感情,可偏偏嘉文帝就是厌恶他这副模样,当年就是朱皇后以退为进,逼得他不得不纳了她,而今赵奕彴又想来这招。早些年他还觉得赵奕彴是个可造之才,可眼看着他越长大,嘉文帝就越觉得他们母子两个没一个好东西。
当下嘉文帝面不改色的说道:“好,朕就成全你,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自己去宗人府投案吧。”
赵奕彴拳头拽得紧紧的,又深深磕下去,一句:“谢父皇开恩。”还不曾说完,整个人便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朱皇后像疯了一样,吃力的将赵奕彴抱紧,大喊着:“彴儿,彴儿,太医,太医,快宣太医……”
嘉文帝目光深沉,不发一语的看着倒在眼前的赵奕彴,没有他发话,谁都不敢离开一步真的去请太医。
朱皇后见嘉文帝这副模样,心里冰凉冰凉的,不管不顾的爬行到他面前一个劲的磕头认错。
“皇上,臣妾错了,臣妾错了,全都是臣妾的错,臣妾当年不应该对皇上有非分之想,不应该将事情闹大,臣妾不应该顶撞皇上,臣妾知错了,真的知错了,皇上要废后也好,要杀要刮也好,臣妾绝对不会有怨言。”
“只求皇上放过彴儿,彴儿也是皇上的亲生骨肉啊,皇上,皇上……就算不看在臣妾的面上,看在朱家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面上,皇上放过彴儿吧,他还只是个孩子……”
朱皇后哭得凄惨无比,额头上的损伤比赵奕彴的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声一声的在这寂静的大殿内,无比的突兀。
也不知道朱皇后到底磕了多久,一把年纪的江淮在外头听着那一声一声沉闷的响声,都有些觉得不忍,暗暗叹气:自己果然是老了。
良久之后嘉文帝空洞的声音才在内殿响起。
“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