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佟棼棼来找区晓觉摊牌的时候,区晓觉刚从一场午觉里醒来,看了看时间,是下午两点。
她在电台做导播,负责一档情感交流节目。节目一直做得不温不火的,不过现在网络这么普遍,谁又有心思在夜里十点的时候还静静地听电台的节目。
想想以前念书的时候.班上的女生都很喜欢在晚上,一宿舍的人打开一个收音机,听着主持人很有磁性的声音:这里是调频101.8兆赫,都市之声节目……大约是源于曾经对电台的喜欢,所以在找工作的时候区晓觉也把简历投了一份电台。没想到,就这样被录取了。
做得久了,发现在电台工作挺适合她的。时间上很弹性,不用坐班,而且人际关系很简单,一档节目,除了频道总监,编辑,导播,就是主持人,都是年轻人,大家很好相处,又爱开玩笑,让那时刚入社会的她也学到不少。而她导播的工作尤为清闲,除了帮编辑做做话题,或者联系一下嘉宾,就是在直播的时候坐在导播间里接电话而已。
佟棼棼敲门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区晓觉一眼,而是环顾了一下四周。区晓觉当然知道她是谁,她穿着一件墨绿色宽松的韩版裙子,大蓬蓬的裙边很张扬,头发挑出两缕用水晶发卡别在脑后,齐齐的刘海看上去又无辜又单纯。这样浓艳的颜色,区晓觉一向是不喜欢的,她更喜欢一些素色服饰,所以穿着一身干练T恤牛仔裤的她在佟棼棼的面前,一下就显得老气横秋了起来。
“挺温馨的。”佟棼棼环顾一周后得出这样的结论。然后坐到浅灰色的布艺沙发上,她拍了拍靠枕让它更松软一些,然后垫在自己的腰后,说:“能麻烦给我一杯水吗?”
她虽然说是麻烦,但她的语气里,一点也没有是麻烦区晓觉的意思。区晓觉没有动,冷冷地注视她:“有什么事,快说。”
佟棼棼大概知道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并不介意,她递过来一页纸。其实这张纸从她开始进来的时候就是一直攥在手里。下意识里区晓觉接了过去。一打开来是个B超单子,有个图,黑色的背景,从上面一束光照下来是浅灰色的,有些光波的颜色。还有红色和黄色的一些小标记,就像是小火把一样。
区晓觉就看到了下面的诊断结论:子宫前位形态饱满,长径88MM,横径50MM,厚径46MM,包膜光滑。宫壁回声较均匀,宫腔内可见一大小约13MM*10MM的孕囊,有确切胎芽及心血管搏动,其它未见异常。
“你怀孕了?”区晓觉一问完,就觉得自己很幼稚。她来找她的目的,变得一目了然。她不用再问,就知道佟棼棼怀的孩子是谁。她的身体被震**了一下,摇晃间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她和顾澎真的完了。
他们之间,彻底的、终于的、完完全全地完了。
“我刚从医院检查出来,第一个告诉的人,是你。”佟棼棼轻声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我是不是应该感激你的信任?”区晓觉不无讽刺地说,只觉得胸腔处有一双手在剧烈地搅动,无形的血淌出来,疼痛从每一处毛孔里沁开。
被区晓觉一讽,佟棼棼没有回击,微微涨红了脸:“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希望我成全你?”区晓觉的脸色越来越青,声音微微地颤抖。
“你别怪他,是我主动的。”佟棼棼迟疑了一下,轻声地说:“我真的很喜欢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就像着了魔一样,很想和他在一起。”
“你走吧。”区晓觉已经觉得疲惫,所有的力气都从脚底被抽走了。现在的她,只是想要静一静。
佟棼棼迟疑了一下,站起来,从区晓觉手里抽走那张B超单子。对哦,她还要拿着它去给顾澎看。她要告诉他,他做爸爸了。
那么区晓觉,是不是应该恭喜他们呢?
走到门口的佟棼棼没有回头的说:“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他爱的人是你,但是,你对他太冷漠了。你知道吗?你让他很伤心。”
这是什么逻辑?他让别的女人怀了他的孩子,这个女人跑到她的面前,还口口声声地说是她伤了他,这是多么讽刺,多么可笑的一件事。看上去,他们才是受害者,而她,是始作俑者。
门被轻轻地扣上,却好像在区晓觉的身体里拉来一道口子,是再也愈合不了了。
她就坐在午后的阳光里,抱着膝盖发了很长时间的呆。
茶几上有顾澎的杯子,有他喜欢看的几份《经济观察报》,还有他昨天买回来的葡萄和石榴。电视机柜上是他们的合影,他们去千岛湖旅行的时候拍的……鞋柜里有他的拖鞋,衣柜里有他的衣服,漱洗台上有他的剃须刀和梳口杯。那个漱口杯是个情侣杯,一只小熊抱着另一只小熊,每每刷牙的时候拿过杯子,她的心里就会暖一下。
但原来这不过是她自以为是的安好罢了。
他们到底还是走到了尽头。
窗外有风过,那些微微袅袅的声音,怎么听来,都好像是一支悲伤的号角。
手机响的时候,她看了一下来电,是郑逸峰打来的电话。她想起来,今天是有个同学会,她原本答应了他会去的,但现在她谁也不想见了。她一直任凭手机在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地响着,那是陈升的一支歌——《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能不能让我陪着你走,既然你说留不住你
回去的路有些黑暗/担心让你一个人走/我想是因为我不够温柔/不能分担你的忧愁/如果这样说不出口/就把遗憾放在心中……
2
灯光在房间里骤然亮起的时候,区晓觉的眼睛有些刺痛。她使劲地闭了下眼,才缓缓地适应过来。
“怎么不开灯?”顾澎看到区晓觉,嘴角漾出笑容,和平日里一样,他在玄关的地方换拖鞋,在杂物桌上放下公文包,然后径直走到阳台上——他每每回家来,见到她的时候都会揽过手揽过她的肩,伏下身温柔地吻了吻她的秀发。
她的身体有些僵硬,头微微地躲闪了一下。
察觉到她的一些异样,他问:“不是跟郑逸峰他们约了晚上有聚会吗?怎么没去?”
她的心抖索了一下。却只是把头依靠在他的怀里,他的怀抱和昨天,和前天,和以前的每一次那样,温暖宽厚。但她的身体却寒冷至极,她还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反应来面对他。
说什么呢?
你背叛了我,背叛了我们的感情。你怎么可以这样?
你不是说过吗,我只是没有安全感而已,所以你会用很多很多的爱来填满我的内心,让我去相信你,相信我们会,白首不离。
可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的嗓子好像被捏住了。只是在内心百般的纠葛,面上,却是不断地隐忍。他感觉到她身体的冰凉,抬手横抱起她来:“坐地板上多凉呀。”他把她放到沙发上去,静静地注视她。
“怎么了?”他问。内心不安。
“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他在等待里,不安就像丝网一样越来越厚。
隔了许久,她终于让纷乱纠葛的内心平稳一些,缓缓地说了一句:“我的策划书被否决了。”看着他关切的眼睛,她就撒了个谎。
“只是这样?”他狐疑地问,眼眸却亮了一下,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你也知道这个策划我做了很久,希望能做一档全新的情感节目。”为了让他相信。她甚至有些委屈地嘟了嘟嘴。她突然不想在这个时候拆穿他,这会让他难堪的。她到底在想些什么,这个时候她竟然还在担心他不会应付这样的场面。
他怜惜地拂了拂她额上的发,把她搂得更紧了:“那是他们没有眼光,要不你把策划给我,我帮你……”
“不用了。”她打断他的话。她知道他是想要帮她把这个策划直接交到台长那里,因为之前的一些业务关系,顾澎跟他们电台的台长也相熟起了起来。只是在职场,最忌讳的也是这样越级的行为,即使她的策划真的得到了台长的认可,但实施起来也会受到阻遏。何况,她不过是拿这件事做个挡箭牌,新节目的策划是否通过她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只是小事别在意了,还没吃晚饭吧,我们出去吃吧!”他笑着说。
她点了点头,在他松口气的表情里,她想起佟棼棼说的话了,她说他爱的人,始终是她。
这句话从别的女人嘴里说出来,她竟然是信的。
但这句话,从顾澎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她却是不肯定的。
前天晚上的时候,他也对她说他爱她。
那天她快睡下的时候,听到他的电话响了。他很小心翼翼地接了电话,然后合上卧室的门走到客厅里才说话。
她起身走到卧室的门口,静静地听了一下。他的声音太小,但音色却是冷静的,她只能含糊地听到他说,知道了,好了,我会处理。
她的脑海中就在想,对方是某个女人吗?
直到顾澎扣了电话,拉开门进来的时候,却被站在门口的区晓觉惊讶了一下。
“醒了?”他笑着扬了扬手里的手机:“都是杜柠的电话,说有份合同要改个地方,吵到你了。”
“杜柠的电话?”她静静地问。
“是呀,你也知道这小子总是这样急性子,也不知道等到明天上班再说。”他把手机随意地放在床头柜上,坐下来的时候,看到区晓觉还站在门口,有些诧异地抬起头。
“把你手机给我。”她命令地说。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妥协地默默地把手机递给了她。她打开来电显示,上面果然是杜柠的名字,但她还是摁了重播键。
“还有事儿?”果然是杜柠轻松愉快的声音。
听到这句,区晓觉才把电话递还给顾澎,他对着电话说了句:“好了,提醒你该睡觉了。”说完,他把电话有些狠狠地扣上了。
区晓觉走到床边,然后拉开被子,轻声说了句:“睡了吧。”
她侧躺在一边,好半天顾澎没有动,然后,他闷闷地问了句:“区晓觉,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
“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他冷冷地说。
“你值得吗?”她淡淡地回应。但这句话却像是一棍子敲在了顾澎的七寸上,让他突然地软弱下来。
她关了台灯。黑暗里,她知道顾澎一直都坐在另一侧。她有些后悔自己伤了他,但却又不肯认错,她该要怎样去信任他呢?她很想,也在努力地想这样做,但却在每每遇到事的时候,她就失去了辨别的方向。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敏感,多疑,猜忌,冷淡。
她曾经对他说,已经原谅他了。但她的内心,真的不再有芥蒂了吗?午夜的时候,她总是在噩梦里惊醒过来。她听到自己不断地喊:顾澎,顾澎,顾澎!但他在那里呢?偌大的城市,陌生而茫然。她对他遍寻不得。
她在困顿中,感觉到顾澎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她。他在她的耳边说:“对不起。”他还说了一句,我爱你。
对不起。
我爱你。
这是多么奇怪的表白呀。
而此刻的区晓觉,却在顾澎真的背叛她后,失了声。她终于确定了她内心的不安,但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3
区晓觉第二天起床后,先给郑逸峰打了个电话。只说是自己昨天没有带手机而又忘记了聚会的事,当然是被郑逸峰吼了一顿。她倒是一点反驳都没有,这竟然让郑逸峰有点惊讶。
“你们吵架了?”郑逸峰在电话那边询问。
“你是巴不得我们吵架?”她缓缓气氛地说。
“真是没心没肺,我这是关心你呢,若是他欺负你,我可不会放过他。”他在那边不满地回应,又说:“昨天沈小娟他们都问我来着,说有天在沃尔玛看到你和顾澎的在一起,问你们到底不是是在谈恋爱。其实恋爱很正常,为什么不想让沈小娟知道?”
“你怎么说?”区晓觉立即问。
“怎么说,当然是听你的吩咐说,她是误会了,你和顾澎只是老乡和朋友的关系,就像我跟你的关系一样。。”
区晓觉哦了一声。
“真是搞不懂你,人家明星才是隐瞒恋情,你瞒个什么劲呀!”郑逸峰不满地说:“你从来不给他一个名分,你不觉得对不起人家。”
区晓觉黯然了一下:“我只是不想以后分手的时候,大家还来追问。”
“区晓觉!”郑逸峰怔了一下:“你就这么没信心……没有人恋爱是为了分手的。”
她知道的。没有人恋爱就是为了分手的。但她和顾澎的感情,他们真的能一直走下去吗?他是她整个青春期的爱恋,曾让她心悸,颤栗,狂喜,雀跃……但他们之间是怎样走到现在呢?“再说吧。”她有些潦草地挂了电话。
顾澎已经去上班了。昨天夜里他们都睡得不太好,他从身后紧紧地抱着她,就像担心她会在转瞬之间就消失了。她的内心是有一些动容的,却只是执拗不肯朝他转过身去。
她的心,一直在抗拒着他。
她不是不爱,却发现自己不能爱。她的内心,充满了迷茫,充满了揣测。她把刘若英的《生日快乐》看了一遍又一遍,在听到小米对小南说,还是让我们做好朋友的时候,她的心总是会刺痛一下。只是朋友,只是朋友的关系,就不会被对方伤害了。就不会因为他不经意的一句话,一个动作,或者只是一个眼神而无法释然呀。
恋爱真的是一件很累的事。
何况是顾澎这样的男人,有着希腊神话中的纳斯若斯的面孔,英俊得很,让人总是没有自信,他会属于我吗?一直一直的属于。
才知道,有些人不是不能爱,而是不敢爱。在内心的推搡之间,迟迟地没有一个了断。
区晓觉侧过身的时候,看到枕头上有一根顾澎的头发。她把它拾起来,然后拉开床头柜上的抽屉,找出一个小盒子,把那根头发连同以前收集的顾澎的头发,都放了进去。她也不知道从何时起有了收集他头发的习惯,以前她总喜欢在收集到他的头发时,拿自己的一根头发与他的打个结——结发夫妻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他常常喊她老婆,也会跟她一起讨论他们的婚礼,他们未来的宝宝,但她的心里,其实觉得那样的生活就只是墙壁上一幅油画,看着美丽罢了。
她站在露台那里,看了看楼下的风景。
搬来这所公寓的时候,她就是先被这露台所吸引的。这是花园式的露台,和楼上的一层正好错开,这样阳光就可以全部倾泻进来。从露台上看下去是个斜坡路,有煤油灯式的路灯,还有路边的一些小小花圃。这是属于小区里一条比较偏侧的小道,平日里人很少,所以闲时她就在这里看看书,打个盹,很安静,很宅。
顾澎在证券公司做操盘手,他的工作比起区晓觉来,是忙了许多,压力也很大。不过倒也慢慢地顺利起来。平日里他也很少跟她谈及他工作上的事,他不愿意把工作上的一些负面的情绪带给她。其实,他对她,非常地体贴。事事以她为先,处处为她考虑,温柔,迁就,细心。
这样的好,却还是让她的心里充满了不安。
她把昨日换下来的衣服洗净,她总是手洗衣服,用带淡淡香气的皂粉搓洗,晾晒以后收进衣柜,会在衣柜里放一些薄荷叶片。用细纱布包好的薄荷干叶,这样等再穿的时候,衣服上就会有薄荷的清香,这是顾澎告诉她的——他的身上总有种薄荷淡淡的清香,干净而清爽,不像其他的男生,总是汗津津的一身。想想,她最初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少年的模样,时光荏苒,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成熟成功的男人模样。
她打开冰箱,看到里面还有红椒、白藕、青菜,看了看时间,开始给顾澎做便当。顾澎中午都不回来吃饭。都是在公司附近的餐厅随便打发了吃,偶尔的时候,她会给他送便当过去。每每她去,他都非常愉快。她喜欢看他吃得大快朵颐的样子,喜欢看他在一口一口里望着她笑,他的眼里盛满了感情,暖暖的,像清晨里最洁净的一缕阳光。
做饭了后,她给顾澎打了电话,说二十分钟后会到,约在他公司附近的公园见。她是从来不肯去他的公司的,也不愿意去见他的同事朋友,陪他应酬。
打车到公园门口的时候,顾澎已经在了。他穿着白色的衬衣,沉稳而内敛,如流水一样的眼神,干净而清澈,望向她的时候,嘴角不由地笑了。
她朝着他走过去,明明他们之间的距离是近了。但她却总觉得他们之间是越来越远了。
他接过她手里的便当盒,娇宠地揉了揉她的发:“真是饿了。”她浅笑了一下。
他们坐到一棵芙蓉树下的镂空铁椅上。正是中午的时间,有些懒洋洋的阳光,不远处有蹒跚学走路的小孩,她的母亲在前面拍着手引导着她;有支着画板坐在草坪边画素描的男子;也有溜着小狗的中年女人……这一派的安好,风轻云淡。
“你看他们多幸福。”顺着顾澎的目光,区晓觉看到在另一株芙蓉树下坐着的白发苍苍的夫妻,他们大约是走累了,停下来休息,丈夫打开随身带着的水杯,递给妻子。那种由时间沉淀下来的默契一目了然。
“但不是每一对夫妻都会那么幸运。”区晓觉有些落寞地说。
“我们就会这样幸运。”他笃定地说。
区晓觉没有回答,他们会幸运吗?就在昨天,还有另一个女人找上门来,这就是他给她的幸运吗?
他打开便当的盖子,说:“你的厨艺是越来越好了,色香味俱全。”他有些夸张地嗅了一口。
“快吃吧,已经冷了。”她催促地说。
“遵命,老婆!”他一边笑着,一边打开便当的另一个隔层。是米饭。他怔了一下,看到便当上用绿豌豆拼成的桃心的模样。
很多年前,他有见看到过这样用豌豆摆成的桃心的盒饭。那个时候的她,还是笑容灿烂甚至是骄横的少女模样,留着一头短短的碎发,说话的时候声音总是很张扬。她的笑容是从什么时候起越来越少的呢?他越来越猜不透她的心,很难以捉摸,有时候明明她就在身边,却总是感觉得很远。
她总是这样,让他不安。
4
“你有定去厦门的机票?”区晓觉轻声地问。
顾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即使嘴里含着口饭,但他姿态也是很清爽的:“你怎么会知道?”
“旅行社有打电话过来确定行程。”
“真是的,还想给你个惊喜。”顾澎皱了皱眉毛:“你的生日快到了,正好我可以把年假休了。你呢,时间可以安排吗?”
“应该没问题,只要把这几期的话题安排一下,让程云帮忙接一下班就好。”
顾澎看到她对旅行有兴趣,心情大好:“还担心你的时间调不过来。”
“我们就当是度蜜月!”区晓觉轻声地说。
顾澎愣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是在向我求婚吗?从来没有见你这样主动,真是难得。不过,这可不是真正的蜜月。蜜月我们去看爱琴海,你不是一直很想去那里吗?”
“其实去哪里都没有关系。”区晓觉说。
“这怎么可以?”顾澎坏笑起来:“那可是蜜月呀,一辈子就这么一次……”
区晓觉在他的笑容里有些失神。如果佟棼棼没有来找她,又或者,她可以一直假装不知道他和佟棼棼上床的事,再或者,她可以选择原谅,选择遗忘这件事。那他们应该也会幸福的吧。就像她在少女时候所期待的那样,和这个深深迷恋的他在一起,天长地久。
迷恋,应该是比喜欢,更深刻的词吧。迷恋他的英气的眉,清澈的眼,高挺的鼻翼,嘴角那一抹坏笑;迷恋他骑单车时被风鼓起的衬衣,就像一只巨大的鸽子;迷恋他站在路灯下曲着一条腿撑在墙上的样子,侧影就像遍风流侠少一样,惊心动魄;迷恋他从街口缓缓走来的场景,那么碧蓝的天空,那么喧嚣的路口,骤然失声;迷恋他在阳光下注视着她的目光,细水长流般流成一张地图,让她按图索骥地往恋爱里走去……
那时候她的迷恋,就像一弯满月,沉醉不已。
顾澎中午休息的时间只有两个小时,吃过午饭两个人细细碎碎地说了一会儿话,再看看时间,已经快到他上班的点儿了。
他问:“晚上我去接你?”
她立刻说:“好。”
见她爽快答应,他微微地有些诧异:“你这两天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她故意地问。
“会突然给我送饭,又说要去度蜜月,还同意我去电台接你。”他顿了一下说:“每次说来接你,你都担心被同事看到,不是很愿意。”
“想对你好点,不行?”她莞尔。
“行!当然行!”他畅快地笑起来。
电梯门快合上的时候,淙淙有些气喘吁吁地挤了进来:“喊你半天了,在想什么呢?”
区晓觉有些愧疚地说:“刚才没注意。”
“看你这两天魂不守舍的,失恋了?”淙淙笑着问。她是《倾听你的故事》节目主持人,个子娇小玲珑,但透过麦传出去的声音却非常有穿透力,她比区晓觉大两岁而已,却已经结婚三年,是个不折不扣的毕婚族。一毕业就结婚,每次被人取笑早婚,都是一脸幸福的样子,笑说是担心老公被别人抢走,所以才要先占着。
“果然是情感节目主持人,一猜就中。”她打趣地说。
淙淙白她一眼,知道她是开玩笑:“对了,说真的,上次跟你提起的我表哥,什么时候有兴趣见见?”淙淙总是喜欢当红娘的角色,只是以前每每提起区晓觉总是敷衍了过去。今天倒是利落地回答:“好呀,你安排时间。”
淙淙确认地说:“你同意了?”
“只是见见,全当多认识个朋友。”
“好,我马上安排。”好像生怕区晓觉变卦,她立刻地说。
两个人正闲聊,电梯门开了,正准备出去,才赫然地发现她们竟然只顾聊天,却忘记摁电梯了,顿时扑哧一下,笑成一团。来人进来看得莫名其妙,而她们却更是笑得厉害了。
来到六楼格子大厅办公室,里面是稀稀拉拉的工作人员,并不热闹。电台每档节目时段都是错开,所以大家时间不同也很难全部碰面,而他们的《倾听》又是安排在晚上十点的节目,时间上更是灵活自由。若是要开会,还要程云提前打招呼通知。程云是他们这个组的编辑,频道总监基本是不参与节目制作的,所以最忙的就是编辑程云了,整个节目的流程制作都是他在负责。
程云看到她们俩一起来,点了下头:“先过来讨论一下今天的话题。”
程云三十来岁,虽然长得有些粗枝大叶,但一看却也是光明磊落的男人。当初还是他面试的区晓觉,看到她在学历一栏,写的是大学未毕业,并没有太过惊讶,是区晓觉自己说了,大二的时候被学校开除了学籍。
程云看着面孔有些倔强,眼神虽然淡漠却又透着任性的女孩,就生了几分欣赏。没有人会这样写简历,也没有人会这样坦诚自己的经历。所以,他让她通过了。
这两年多的相处,他们在工作中也磨合地很默契,虽然节目不算火,但也有一小众的支持,能持续地做下来。
“那就先这样。”程云做了散会的指示,看到区晓觉的脸色有些不大好,又关切地问了句:“不太舒服?”
区晓觉摇摇头。而一边的淙淙却已经暧昧地冲她笑了笑,拿着杯子假装去倒水,避开两人的谈话。
其实程云对区晓觉是有几分好感,只是相处的时间长了,那种好感就已经变成纯粹的朋友同事之间的感情了,或者,他也知道区晓觉并不是适合他的女人,她的个性虽然平易近人,但又很难和人交心,她有很强的防备心理。当初他也有过暗示,比如下班的时候说送她回家,或者在闲暇的时候打个电话约她一下。她都是淡淡地回应,用很得体的方式拒绝。不伤他的自尊,又表现出拒绝的意思。
都是成年的男女,他试探几次,没有回应也就作罢。
“也许是昨天没有休息好。”区晓觉简单地说,想了一下,又说:“下个星期,能请几天假吗?”
“有事?”程云脱口而出:“倒是没关系,直播的时候我来接热线就好。”
区晓觉并没有回答是什么事,只是说过谢谢,然后说就请五天的假期就好。
5
厦门十月的天气也还是夏季,穿短T恤和凉拖就好。顾澎定的是在鼓浪屿上家庭式的旅馆,房间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麦田房,米黄色的装修风格,墙框画和随处可见小小的盆栽,氤氲的壁灯,显得极有情调。
白天的时候,他们就在岛上的小巷里随意地走走,看看那些有着岁月痕迹的老宅,他们拖着手,和所有的情侣一样,亲近,自然,说说笑笑。那些绵长干净的巷子,开得一簇簇的木棉花,从树的缝隙里透出来的光的影子,门牌上那些不甚清晰的花纹……每一眼,区晓觉都是认真而虔诚的。
她要记得这些时光。
这些再也不会重复的时光。
顾澎的笑容依然温暖,他的掌心传来的温度总是让她的心里有着不动声色的疼痛。
在鼓浪屿的几天,过得很悠闲和充实,找个靠海的咖啡屋坐坐,喝一杯现磨的咖啡,看看窗外的风景。因为已经过了国庆,所以岛上的游客并不多。
那天下午,人很少的时候,年轻的老板娘端着一盘糕点走到他们面前:“觉得这里怎样?”
“很美!”顾澎笑着说。
“浮生偷闲的感觉。”区晓觉也说。
“请你们吃我们这里手工的馅饼,味道可是很棒的。”老板娘坐到他们的面前。
区晓觉道过谢,拿过一块,小口尝了一下,啧啧地说:“很不错。”
“那是当然。”老板娘也不谦虚:“这里回头客很多。对了,我会看掌纹,有兴趣吗?”
区晓觉兴致勃勃地摊开右手说:“好呀!”
她看了看区晓觉的掌纹,又拿过顾澎的手,仔细地看了一下,说:“你们是天生一对!你们的感情线都是延伸到食指,这样的人诚实、可靠,对爱情很纯真!”
顾澎笑起来:“老板,倒是很准!”
区晓觉轻轻收回了手,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并没有做声。
“你们是来旅游?”老板问。
“是。”顾澎回答。
“不是。”区晓觉回答。
老板娘狐疑看着他们,区晓觉又说:“蜜月。我们来度蜜月。”
“你们新婚!”老板娘雀跃地说:“恭喜哦!”
这次顾澎没有反驳,拉过区晓觉的手,反扣住,十指相扣间两人相视一笑。这就是蜜月呀!属于他们两个人,最甜蜜而幸福的时光。没有猜忌,没有误会,没有伤害,不争吵,也不指责,当区晓觉只是静静地感受着顾澎目光里传来的感情时,从内心里真正相信了他。
这个男人,这个曾经让她伤筋动骨的男人,现在是真的爱着她的。
傍晚的时候,顾澎神秘地说有份生日礼物要送。他用丝幔蒙住区晓觉的眼睛,牵着她的手朝旅店的小花园走去。
“什么礼物?”区晓觉好奇地问。
“一会儿就知道了。”他卖着关子。攥着她的手时,她的身体微微有些紧张地靠近了他,手上的力道不由地加重了。
待他取下丝幔,看着眼前的一幕,她的心里无比的动容。小小的石桌上有蜡烛,有准备好的晚餐,有娇艳的玫瑰,还有轻柔的音乐。
“虽然很俗,但烛光晚餐不都是这样。”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
“对于浪漫来说,怎样的方式都不算俗。”她轻声地回答。
他拉开椅子,让她坐。
鼓浪屿的夜晚是可以看得见星星的,繁星点点,让人觉得离得很近。但也许有的爱情也是这样,你以为近在眼前,抬手之间,却是两手空茫。
“你把戒指藏在哪里?”她玩笑地说。
“呵,你就不能假装不知道,然后惊喜一点。”他不满地却又含笑地望着他。
“惊喜,真的很惊喜。”她附和着露出很欢喜的表情,然后摊开手来。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煞风景呀!”
她盯着他,只是笑。
他也笑了。握住她的手,用一根细细的缎带绳子系在她无名指上,再摊开自己的手给她看,表示自己的手上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是弹个响指,一枚戒指已经滑过缎带,稳稳地套在她的无名指上。他再往她的手指里紧了一下。
她举过手来,看着自己手指上多出来的戒指,用左手轻轻地摩挲了一下。样式很简单的环扣式,但这是她收到的最美好的礼物了。
他向她求婚了。在她的生日,在这浪漫的夜晚,在这别致的小岛……
那天晚上,她在浴室洗澡的时候,一直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大小刚好合适,这么适合她的戒指,这么让她水心的戒指,是他给她最好的承诺了。
他在外面敲门,她并没有应。
他拉开门进来,看到她静静的目光。在对视里,他走向她,他们的身体在这个绮丽的夜里如两尾水草一样,纠缠在一起。
有海浪的声音,在不远处,层层叠叠。
顾澎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区晓觉已经离开了。他有些不确定,房间里还有着昨夜温存后的痕迹,但床头柜上那枚戒指和便笺,却是她留给他最后的答复。
没有办法面对你亲口说出分手,所以选择这样的不告而别。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但我们之间,真的,真的,再也没有办法回到过去了。
对不起。
我爱你。
对不起!
我爱你!
是怎样奇怪的表白。
顾澎没有追出去。他把戒指套在尾指上,他想起他去买戒指的时候,看到旁边一堆情侣,女孩把戒指套到男孩的尾指上说,知道吗?你的尾指能带上我无名指上的戒指,就表示我们是天生一对。顾澎的心里微微地一动,他戴上了为区晓觉准备的戒指,正好,刚刚好,他的尾指正好也能戴上——他和区晓觉是天生一对的吧。那个咖啡店老板娘不也是这样说的吗?
但明明是天生一对的他们,却又怎样离散了呢?
这一次,是她把他留下来了。
是,真的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吗?
是,真的,真的,就这样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