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涵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学校早就结束了所有的课程，大家都纷纷回了家，只有她一个人还在学校漫无目的地游走。

　　似乎不受自己的控制，只是脚步停不下来。

　　“肖曼，肖曼，申宇，申宇。”舒涵嘴里喃喃着一些完全组合不成句子的名字。

　　“申宇，你到底在哪里，申宇。”急破了头，这样的话语从心底开始呐喊了出来。

　　正这时，学校的角落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响起了琴声，一首似乎很熟悉的旋律。

　　好像在哪里曾经听到过。

　　舒涵仔细地回想着，一边回想一边不受控制地往声音来源处走去。

　　走到门口，音乐戛然而止，舒涵抬头，是二十八号琴房。

　　又一次，不知不觉来到了这里。

　　纵使心中有万千烦恼，但在这一刻，舒涵的心却是无比宁静。

　　试着转动了一下把手，随着“嘎哒”一声，舒涵轻轻推开了门，似乎是太久没有人开启的缘故，木质的门发出尖锐的声音。

　　从目测看来，教室并不小，有一扇硕大的玻璃窗，窗户开着，白色帷幔被风吹拂得乱舞。凭借着外面照射进来的月光，烤漆钢琴外观反射出灼目的光，窗台上坐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子正安静地看着窗外。

　　什么？男子？

　　以为是幻觉，舒涵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再看过去的时候男子还是在。

　　现在看来发着光的似乎不止是月亮，这个男子似乎本身就是一个发光体一般，身体周围散发着毛茸茸的光芒，即使在寒冬也让人有一种温暖的错觉。

　　想起了有传说这个屋子闹鬼，舒涵倒吸一口气转身准备逃走。

　　“舒涵？”

　　一个飘渺到不真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舒涵立定在原地不敢转身，心想糟糕了，果然是鬼魂之类的东西，竟然能随意叫出自己的名字。甚至在那一刻，她怀疑过这会不会是死神。

　　“好久不见了。”

　　那个声音，温柔到让人忍不住放下戒备，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被吹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舒涵不解地转过头，“你……认识我？”

　　那个男子从窗台上站起来，走过来。

　　越是接近，舒涵越是确信，他是一个发光体！

　　从头到尾，每个部分都散发着朦胧的光芒。

　　“很久很久以前认识你。”那个男子看着舒涵的眼神，蕴藏着太多内容。

　　说着，男子肩上有什么东西在扇动翅膀，把舒涵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舒涵往后退了一步，指着他肩上的东西。

　　男子低下头看着自己肩上，“是纸鹤。”

　　“可是……可是……它怎么会动？”舒涵刚说完它又扇动了两下翅膀。

　　男子伸出一只食指移动到自己肩头，那个纸鹤就飞到了它手指上。

　　舒涵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最后颤颤巍巍说道：“难道，你不是人？”

　　男子摇了摇头。

　　“那……那你是？”舒涵把差点脱口而出的“鬼”字给咽了回去，说出这个字需要太大的勇气。

　　“我是一个黑键。”他的声音温柔得如同美妙旋律。

　　舒涵整个脑袋“翁”的一声。

　　“这个故事有些冗长，你可以把我当成是一个精灵来看。”男子嘴角微微上扬，弧度甚是美丽。

　　舒涵这才细细打量他，他的皮肤由于太过白，又因为隐隐散发着光芒，所以几乎接近透明；头发也是浅色系的亚麻色；五官的线条硬朗却不失流畅，最奇怪的是他眼睛的颜色，不是亚洲人的黑色，而是那种很浅很浅的琥珀色。舒涵在这之前从来没有看到过拥有这种颜色的眼睛。

　　是那种让人看了会便一见钟情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他并不是人类，舒涵才不觉得这样的外貌过于不真实，因为他原本就并不是一种真实的存在。

　　舒涵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目光中的迷恋让男子一阵诧异。

　　“原来你是摸得到的啊，我还以为你是只看得到却摸不到的。”舒涵在感觉到他温度的一瞬间立刻收回手。

　　一定是由于天气太冷，他的脸才没有任何温存。

　　舒涵看着她，心跳不由自主加快，随意找了个话题，“那你有名字吗？”

　　男子想了想，转头看向钢琴，走了过去指着一个黑键。

　　舒涵不解地挑着眉。

　　“我就是这个键。”

　　舒涵愣了愣，“升LA？”

　　男子点头。

　　“这个不像是名字啊。”

　　男子嘴角微抬，“我叫升羽，升降的升，羽毛的羽。”

　　“升羽……”即使读音相似，舒涵忍不住联想到了申宇，“我要找的人也叫申宇，不过和你写法不一样。”

　　升羽眼中流露出一丝琢磨不透的复杂感情，却掩饰不住惊讶，“你在找他？”

　　“是啊，如果找不到他的话，肖曼的音乐道路就完蛋了。”舒涵垂头丧气地把脸埋下。

　　“肖曼？”升羽身上的的光芒似乎一下子暗淡不少。

　　“哦，肖曼是我男朋友。”舒涵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个人并不认识肖曼。

　　“男朋友……”逆着光，升羽的表情被抹淡，嘴角的苦涩却异常明显，“你交到男朋友了。”

　　舒涵把这句话自行理解成“你交到肖曼这样的男朋友了”，不好意思地走到角落，看着窗外，“是呀你觉得很奇怪吧，啊这么说，你也认识肖曼了？”

　　升羽独自摇着头，也不管背朝着她的舒涵根本看不到。

　　“这里的风景真好，以前从来没有来过这个教室呢。”舒涵坐到窗台上，看着窗外。

　　升羽的表情有些落寞，似乎想说什么，不过最后还是归于平静。

　　就这样看着她的背影，不舍得眨眼，唇边挂着幽幽的笑。

　　舒涵突然回过头，对上他那精雕细琢般地脸，心跳有些乱，“你只有晚上会在这里么？”

　　升羽犹豫了半响，点了点头，吐气如兰，“一直在这里，我不能出去。”

　　“为什么？”舒涵刚问出口，就拍了拍自己的头，“对了，你不是人类，所以不能出门。”

　　升羽慢慢走到舒涵身边，低头看着眼前这个好像心事重重的女子，“怎么不笑了？”

　　舒涵对他的问题表示不解，“我为什么要笑呀？”

　　升羽撇了撇嘴，摇头，“没什么。”

　　看着他嘴角总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舒涵似乎心情好了一些，“你如果是钢琴精灵，那为什么会是人的样子呢？”

　　尘埃零零散散地飘落到地上，随后一阵呼吸又将它吹起。

　　“一直不舍得回去。”升羽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舒涵的脑中一片混沌，呆滞地看着眼前美好得像天使般的升羽，“其实我今天心情特别糟糕，明明走投无路了，但却有一种旋律把我指引到了这里来，像是希望之声一样。”

　　升羽缄默不语，过了片刻他站到三角钢琴旁，“遇到了什么事，这么不高兴？”

　　“因为我的缘故，导致肖曼无法完成他的音乐梦想。”舒涵说着又内疚起来。

　　升羽指了指身边的钢琴，“弹首曲子给我听吧，我就能知道你的故事。”

　　舒涵疑惑地冲着他眨了眨眼。

　　升羽用眼睛瞟了一下钢琴，“相信我。”

　　——相信我。

　　这种话在说出来的时候，心中百分百坚定的信念一定会传达给对方。

　　舒涵坐到钢琴前，想了片刻都不知道弹什么。

　　看到她的犹豫，升羽加了一句，“弹一首简单点的也没关系。”

　　舒涵双手放在琴键上，还没有缓冲就直接开始演奏。

　　和她第一次演奏给肖曼听的曲子一样，《小步舞曲》。

　　弹奏了一小段，就没有心思再继续下去。

　　升羽嘴角微抬，“在音乐面前，任何心事都是藏不住的。如果你不快乐，怎么能选择明亮的歌曲呢？”

　　舒涵无心听从这种讲解，双手无力地从钢琴上抽回。

　　“不过很好听。”

　　舒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好听？你还是第一个说我弹《小步舞曲》好听的呢。”

　　“如果你快乐，会演奏得更好。”

　　舒涵沉重地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快乐，是我实在快乐不起来，如果可以，我可以放弃和肖曼在一起，只要他能完成他的音乐梦想。”

　　升羽无比心疼地看着她，从她刚才演奏的曲子中，他已经完全感受到了她的烦恼，悲伤的音符一个个进入到他的脑中。

　　“不要不快乐。”升羽终究忍不下心，“我帮你。”

　　“你帮我？”舒涵依旧保持着无力的姿势，“怎么帮？你有办法让肖曼完成他的音乐梦想么？”

　　耳边轻飘飘地传来升羽的声音，“音乐是有生命的。”

　　舒涵挺直脊背听他下面所说的每一个字。

　　“音乐其实是拥有生命力的，听到音乐的时候，它已经寄生在了脑中。所以我可以通过音乐，来控制别人的思想。”

　　虽然一知半解，但舒涵的内心燃起某种不知名的火苗。

　　看到她充满星光的双眼，升羽用着无比低沉与温暖的声音说：“我会帮助肖曼完成他的梦想。”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怀疑。”似乎有时候越是天方夜谭的话就越是让人信服。

　　“可是……”升羽脸上的笑容变得淡薄起来，“可能会造成一些你不希望看到或者会让你后悔的后果。”

　　“什么后果？”舒涵顿了顿，“不过无论是什么后果，只要肖曼能实现他的梦想，都是值得的。”

　　“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是什么后果，我只希望你考虑清楚。”

　　舒涵重重一点头，“我已经考虑得十分清楚了。”

　　升羽肩上的纸鹤扇了两下翅膀，把升羽本就轻到几乎要听不见的叹息声给淹没。

　　“我知道了，今天晚上我就会通过音乐，控制他们的思想。”升羽说完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温暖笑容。

　　舒涵突然就笑了开来。

　　那个笑容，那个被时光与流年淡忘后勾起的唇角，似乎正是升羽一直以来舍不得离开的理由。

　　“突然好期待，明天一睁开眼，世界是不是就会不一样？”舒涵双手相握，做着祈祷状。

　　升羽点了点头，“希望那是一个你所期待的世界。”

　　舒涵从琴凳上站起来，刚想感谢却被升羽胸前的项链给吸引住了，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哇，这条项链好漂亮。”

　　升羽直视着她垂下的睫毛，精致的脸庞上流露出一丝柔软，“是一个我很喜欢的人送给我的。”

　　“是么？”舒涵抬头，却对上他的眼，立刻低下，“是一个高音符的样子，很精致啊。”

　　升羽笑着，眼中差点蓄起温度。

　　“啊，已经很晚了。”突然被教学楼传来的整点钟声给吓了一跳，看了看手表和升羽挥手道别，“我下次再来找你啦，升羽。”

　　升羽的呼吸无声无息，却充满分量，“关于我的事情，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

　　舒涵先是疑惑，后来笑了笑，“放心，我才不会告诉别人，这样你就只是我一个人的钢琴精灵啦。”

　　升羽点头，“我在这里等你，任何时候来找我，我都在。”

　　舒涵朝他点了点头做了个俏皮的表情后，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教学楼。

　　又回到寂静的环境里，刚才这里停留过的声音与温度已经渐渐消散了。

　　升羽坐到钢琴前，扬起了的手一再犹豫要不要落下。

　　落下后会发生的事情，是连他自己都难以控制的，他并不确定这样的决定是不是正确，但只要看不见那个人的笑容，就觉得全世界都是黑暗。

　　紧闭双眼，脑海中那个笑容还是清晰得让人想落泪。

　　舒涵，舒涵。

　　在这里一次次地叫着你的名字，演奏着你最喜欢的音乐，却无法令你挽起唇角。

　　低头看着钢琴键盘，或许两个人之间就像这黑键与白键。

　　明明在那样接近的地方，却此生无法在一起。

　　【悲怆的奏鸣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