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冷汗涔涔,恨别惊心。
又做梦了,总做同一个梦,在同一个地方醒来,夜复夜夜,年复年年。
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一个似乎曾经去过,还似乎伤过心的地方。
隐隐记得,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琉璃三境。
啊,琉璃三境,是了,就是它。
琉璃,火与水的交融,阴与阳的交锋,男与女,刚与柔。
红尘万丈,情爱,如这琉璃,纯洁无瑕,剔透华光。
用高温淬炼,经雨水打磨,呈实境、幻境、妄境。
三境皆是情爱,又不完全是情爱,是欲念,是执迷,是菩提。
愿化身琉璃,心存菩提,自在我心,诸事随性。
可惜她不懂,无悟,不觉知。
不懂外婆为外公,秀珠为炎生,倾尽一生的无悔;不懂母亲张妍,背负牺牲,错过志鸿,抱憾终身的刻骨。
不懂自己将全副孺慕给了白帆,只换来一个若即若离的背影。他温文宽广的关怀,究竟代表什么,是舐犊,是知遇,还是彼此相悦?
不懂自己用尽十年的缘分,在这红尘情爱里陪顾超然结结实实走了一遭,到头换来的又是什么,是爱,是恨,是悔?他拥有月亮般皎皎华光,又深藏沟坎阴影,教她如何面对,这月亮般的男子鲜为人知的双面?
“我想在你生日前请你吃顿饭。如果没记错的话,今年的12月5日是你35岁生日。几时有空,想吃什么告诉我,我来安排。邀请爸爸妈妈和小林一起。”在毫无征兆毫无特殊可言的某一天,桑静接到了白帆的短信。
一个单身女子35岁生日,能到哪里去?每年桑静都加班错过,唯一不错过的是白帆十几年如一日的准时短信,简洁到只有“生日快乐,小寿星。代向爸爸妈妈问好。舅舅”。今年,他提早了近一个月。
一个自从认识开始,就记住你生辰的男子,是不是应该用一生去回报?桑静悻悻地想,最好不要!提到小林,她瞥见手机镜面照出的自己狡黠的笑容。那个神秘的小林,你从不怀疑吗?那个恰巧与你同姓,刚好同样肺部纹理增生,肺炎低烧的小林,那个连我父母都不晓得,却在你耳边甚是活跃的小林。白帆(她一直固执地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呼他的笔名),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他,或者我吗?算了,该回他短信了。桑静拿起手机,编辑起来。
“我问问爸妈和小林。我要去趟北京,有什么要带的吗?”
沉默,良久,他的沉默她懂,亦如她的意思他懂。
“没有。”又是沉默。
好吧,桑静,你成功地伤了他的心,只有在说到北京说到她时,他才会因你的话而触及心灵深处。可是,你不痛吗?好痛。何苦?桑静的心渐沉在夕阳的影子里。
“几时去?何时回?快年末了,还去?”
“下周,就两天。一家基金公司开年度策略报告会,几个数得上的经济学家都去,姜总没空,让我去。我才做团队负责人,自然多担当些。”
“那边雾霾重,上次我给你的茶带去。”
“晚上别出去乱跑,你北京有朋友我知道,但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她注意到他一口气连发了两条短信。
“舅舅,我不是小孩了,我都一个人住好几年了,别担心!”
“最近,北京下雪,看到铺天盖地的北京雪景,手痒,写了首诗,帮我看看。《申城夜话》的小编缺配图短诗,你去北京拍的雪景借我吧!”
桑静也回了两条,字比他多。她深深不齿于自己的计较,可还是暗暗计较着。
“吃饭早点定,你带诗,我带照片。”
意料之中的,白帆还是担心了,意料之外的,他是亲自来表达他的担心的。去北京出差,桑静统共只告诉了两个人,一个顾超然,一个白帆。
顾超然是桑静短信通知的,他倒好,隔了一天发了条短信:“来京后给我电话,晚上别安排,我请你吃饭。切记!”一条短信打发了她也罢了,还一幅领导模样自居,自大狂!至于白帆,态度和顾超然截然不同。部门骨干还在讨论明年全行零售条线经营计划和指标,他老人家就给她来了电话。
“舅舅,我在开会,回头回电。”桑静忙摁掉电话,回复短信。
“我在楼下,好了就下来找我。”
“我们开会早着呢,您别等我,先回去吧。”
“没事,我在楼下星巴克。不急。”
“好。”
接下来的会,桑静基本已经听不见胡总在说什么。不停看着时间,嫌时间太快,又嫌时间太慢。下午三点的会,硬生生开到六点半,眼看再晚就吃不到行里的加班餐,胡总格外开恩,让他们先吃饭,再开会。
桑静飞也似的赶到楼下星巴克,白帆果然有备而来,一台笔记本电脑,一个人定定坐着。一件大衣,一条棕色格子围巾,举手投足满是儒雅。桑静直勾勾地看着他,心里涌起一阵凄凉,想就这样看他一辈子,他却抬起了头。
“行服挺漂亮。”他唇角微微上扬,一抹微笑照得她浑身酥麻。
这一幕似曾相识,桑静不由得想起前几年顾超然突然出差来上海,不由分说开车劫她去吃午饭,更衣的时间都没给她。看着她穿着一套中式改良西服,调侃道:“原来这套服装还能穿得这么好看?这玫红色的腰线也太醉人了吧!”他上下打量着她,像极了白瑞德第一眼打量斯佳丽。桑静心里只有那句经典的台词:他这么看我,好像我没穿衣服。
那时,她涨红了脸,慌张地问他:“这腰线是挺丑的,你见过这套行服?”
“一家设计师,我们行的小姑娘天天在我面前晃,怎么就没看出有什么好看呢?我知道了,下次招几个好看的,免得影响我们分行的形象!”
桑静拼命甩甩头,怎么又想起他了?被白帆夸完,她同样再次窘得说不出话了。脑子一片空白,忘记要说些什么。
“你这是……”白帆似乎也和她一样,一瞬地走神。
“开会一半,吃饭,继续开。找我什么事?”
“给你带了专业口罩,带去用。最近北京空气质量差,你看到pm2.5高了,就戴一个。”
她看着他,眼里除了温柔还是温柔。她心里一暖:他心里是有我的,我知道!
“其实,你真没必要亲自送来,叫个快递就……”她有些语塞。
“退休人士,发挥余热。”他自嘲,又一次笑了。他最近怎么心情不错,她认识他那么多年,他多是来去匆匆,眉眼总有化不开的愁绪。难得看见他笑。
“桑静——”
“同事叫我吃晚饭了。”桑静傻傻地说。
“嗯,快去吧。”
“好。”
“等等。”
“怎么了?”
“路上小心,晚上别和朋友出去,别喝酒,坐计程车小心些。还有……”
“什么?”
“一定戴口罩!”
“知道了!”桑静天南地北地出差也不知多少次了,每次场面上的酒也没少喝过。其实,她酒精过敏,样子挺吓人,他知道。
他这次怎么了?虽然觉得他挺奇怪的,心里是熨帖的。桑静反复地默念着,似乎是要证明给自己看:他真的在乎我,非常在乎,即使仅仅为了母亲。
“桑静!快来啊!再不吃就没菜了。”桑静望望声音的方向,再瞅瞅白帆。
“快去吧。”他抿嘴冲她点点头。
“那,我去吃饭了。”她一步三回头地望向他。
“去吧。我也走了。”
桑静飞快地奔向同事,在一片揣测声中欢快地争辩着、聒噪着。白帆缓缓站起,突然胸口一痛,险些晕过去。